她一点一点地诉说着;声音又恢复了昔日的温柔;脸色也好看多了。她深情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好像看到了康柏兰的一切。
“别再提沃特了;”我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萝娜;别再拿他来折磨我俩了。”
“我永远不再谈他了。”她说。
“我是为了你好;”我说。“如果你丈夫听到你——”
“他听到了也不会觉得惊讶。”
她冷酷地说出这句话吓了我一跳。
“他不会惊讶?”我说。“萝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吓坏我了!”
“真的;”她说。“这些话才是我今天在房间中想告诉你的话。玛丽;我在凌雾堡就把秘密告诉他了;但是我没有说出沃特的名字;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的最后一句话把我仅存的一线希望也抹杀了。
“还有一次在罗马;”她冷酷地继续往下说。“我们去参加柏西尔朋友马先生夫妇的宴会。马夫人是个画家;有些客人就怂恿她公开她的作品。大家都赞美她的画;但是我说的话却特别引起她的注意。‘你也作画吗?’她问。‘我以前常画。’我回答。‘但是我已经好久没画了。’‘如果你以前画过;现在可以再重拾画笔。如果你想再画;我可以推荐你一位老师。’我没有回答;试着想转变话题。但是马夫人继续说:‘我认识许多美术老师;但是最好的是一位华沃特先生。如果你想再学;可以试试他。他是一个谦虚、温和的年轻人;我敢说你一定会喜欢他。’她居然当着大众的面;对着新娘和新郎说出这些话!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保持镇定默不作声;低头看画。当我抬起头时;我和柏西尔的目光相遇。‘回伦敦以后我们会试用华先生的;’他看着我说。‘马夫人;我同意你的看法:内人一定会喜欢他的。’他加重语气;使我双颊燃烧;心跳加快。我们提早退席;他在回旅馆的路上默不吭声。像平日一样地扶我下马车;跟在我后面然后上楼。等到我们进入卧室;他锁上门;将我推倒在椅上;然后把手按在我肩上。‘自从你在凌雾堡无耻地向我坦承后;我一直想找出那个男人是谁。今天晚上我在你脸上发现他;你的美术老师华先生就是他。你们俩将后悔至死。你现在去睡觉;你最好在梦中见到我用马鞭抽他。’现在他一生气就把罪过归于我的过去。我已无法使他相信我;或使他保持沉默。你今天听到他对我说的话而感到惊讶;可是下次再听到时;你就不再觉得惊讶了;你会习惯的——玛丽你的手捏得我好疼——”
我用力抓住她;将我心中的悔恨都发泄出来。是的!我很懊悔。沃特那张苍白、失望的脸又浮现在我面前。我逼他离开他的国家和朋友;我拆散他俩;我为了柏西尔男爵浪费了两个年轻人的生命。
她还在说话。从她的语调;我听出她是在安慰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恢复知觉的;只渐渐地意识到她在亲我。
“时间不早;”她轻声说。“天快黑了。”她抓着我的手臂又说:“玛丽;天快黑了。”
“再等一分钟;”我说;“让我觉得好过些再走。”
我仍然不敢看她;眼睛呆望着前面的景致。
是晚了;黄色的树丛已慢慢隐入黑暗;湖面的雾悄悄地越来越浓。气氛仍是死寂、神秘。
“我们走得太远了;”萝娜轻声说。“回去吧。”
突然;她站起来;将脸转向船屋的入口。
“玛丽!”她激烈地颤抖。“你看!”
“哪里?”
“我们下面。”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有一个人影在远处移动;他从石南丛一直走向船屋;慢慢溜向船屋旁边;然后由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们俩都吓坏了;过了几分钟后;才决定快快离开。
“那人是女的还是男的?”她轻声地问。
“看不出来。”
“你猜呢?”
“像是女人。”
“恐怕是个穿长斗篷的男人。”
“也许;天色这么昏暗看不清楚。”
“等等;玛丽!我害怕;我看不到路。万一他跟踪我们呢?”
“根本不可能;萝娜;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湖岸离村庄不远;谁都可能打那儿经过。”
我们走进树林里。林里暗得几乎看不到路。萝娜抓着我的手臂;我们尽快赶了回去。
走到中途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并强迫我也停下。她在倾听。
“嘘——”她暗示。“我听到我们身后有声音。”
“是枯叶;或树枝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我强作镇静。
“玛丽;现在是夏天;而且又没有一丝风。你听!”
我也听到了——像是在追我们的碎步声。
“不管是谁;”我说。“我们继续走。再过几分钟我们就到家了。”
我们快速向前走;等我们穿过果园看到明亮的窗子时;萝娜几乎喘得无法呼吸了。
我给她一点喘气的时间;等我们准备继续走时;她又叫我听。我们听到树丛后面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谁?”我叫出来。
没有回答。
“是谁?”我重复一次。
一阵沉默后;我们又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沉寂中。
我们匆匆从树丛走到草地上;然后不发一语地穿过草地;走向房子。
在客厅中;萝娜脸色苍白;惊惶的眼睛看着我。
“我快吓死了;”她说。“会是谁呢?”
“明天再说;”我回答。“暂时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为什么?”
“因为保持沉默比较安全;我们住在这里就需要安全。”
我立刻叫萝娜上楼;隔了一会儿我脱下帽子;理了理头发;然后到图书室去;假装要找一本书;并着手开始调查。
伯爵坐在特大的摇椅上看书、抽烟;他的脚放在绒垫上。领带放在膝上;衬衫的领子敞开。伯爵夫人像个安静的孩子;坐在他旁边卷烟。他们两个人都不像是匆匆忙忙由外头赶回来的。
真正的答案(8)
当我走进图书室时;范斯克伯爵客气地站起身;并把领带系上。
“请不要招呼我;”我说。“我只是来找一本书。”
“像我这种肥胖的人就受不了这种热;”伯爵一本正经地摇着一把大绿扇子;“我真希望和我太太交换;她凉得像是池塘里的鱼。”
伯爵夫人似乎在她丈夫的比喻下溶化了。“贺小姐;我倒是从来都不觉得热。”她平静地说。
“你和柏夫人今天傍晚没有出去?”我在选书时;伯爵问道。
“有;我们出去换换空气。”
“往哪边去?”
“往湖边去;走到船屋附近。”
“哦?到船屋附近?”
在其他时候我也许会讨厌他的好奇;然而今晚我却把他的问题当成他没有到湖边的证明。
“你们今晚没有到别的地方探险吗?”他继续说。“没有再发现什么?”
他深不可测的灰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看;使我有点不安。
“没有;”我简短地回答。“没有探险;没有新的发现。”我想将眼光移开并离开图书室;然而如果范斯克夫人不先将她的视线移开;我似乎没有办法成功。
“伯爵;你怎么不请贺小姐坐?”她说。
他转身去替我拿张椅子;我立刻抓住机会向他们致谢并借口离开。
一小时后;我发现萝娜的贴身女仆在女主人房间里;我趁机调查佣人怎么打发黄昏的时间。
“楼下很热吗?”我问。
“小姐;”女孩说。“我们没有感觉到热。”
“那么你们一定到树林里去了?”
“小姐;我们有几个人本来想去;但是厨娘说她要在厨房外的院子里乘凉。我们其他人想了想;也跟着搬椅子到院子里去。”
现在只剩管家还没有问了。
“麦太太上床了吗?”我问。
“小姐;我想还没有;”女孩笑着说。“麦太太可能起床了;而不是上床了。”
“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麦太太白天睡觉吗?”
“不是;小姐;但是今天傍晚她一直坐在她房间里的沙发上打瞌睡。”
从图书室中的观察和这个仆人的谈话;可以得到一个结论;我们在船屋附近看到的人影;以及跟踪在我们背后的人;都不是这栋屋里的人。
那会是谁呢?
问也是白问;我根本还无法确定那人是男是女;我只能说我觉得是个女人。
六月十八日
在寂寞的深夜里;我对萝娜的愧疚又袭上心头;使我好几个小时都无法入睡。
最后我点亮蜡烛;拿出日记;看看萝娜的婚姻错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铸成的;并想找出补救的方法。看了日记后我才觉得舒服些;因为不论我的举动多么盲目、无知;我已尽力做好。哭泣一向对我有害;但是昨晚它却使我获得解脱。我今早下定决心,头脑冷静,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柏西尔说的话再也无法激怒我;我也不会忘记我是为了萝娜;为了抗拒羞辱和威胁才来这的。
今天早晨发生的一件小意外使萝娜十分后悔。她把我送给她当结婚礼物的胸针遗失了。昨天傍晚她还戴着它;所以胸针可能掉在船屋里或是回来的路上。仆人出去寻找;但是空手而回;萝娜决定亲自去找。如果柏西尔先生在何瑞的信到达之前回来;不论萝娜找到胸针没有;她都可以此作为外出的借口。
钟敲一点;我不知道是应该在这里等伦敦的信差;还是应该到外面的大门去等他。
我对这一栋房子里的事和人都存着疑心;所以我最后决定采用第二种方法。十分钟前我上楼时听到伯爵在餐厅逗他的金丝雀:“站到我的手指上来;我的小美——美——美人!出来;跳上楼!一、二、三——跳上!三、二、一——跳下!一、二、三;啾;啾;啾!”鸟儿发出快乐的歌声;伯爵兴奋地对着它吹口哨;好像他也是一只鸟。我把房门打开;随时可以听到鸟鸣和口哨声。如果我想溜出去而不被发现;现在正是时候。
四点钟。在过去三个小时之内;黑水园的事有了新的发展;我还不敢断定是吉是凶。
我按照原定计划到门房等信差;经过中院时见到范斯克夫人;她正绕着水池散步;我立刻放慢脚步;以免显出慌张的样子。为了谨慎起见;我走过去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她十分友善地对我笑笑;然后说她宁可待在屋内;接着她愉快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客厅。我回过头看她关上了门后;才打开小门。
不到十五分钟我便走到了门房。
巷子急转向左;往前延伸约一百码后又急转向右通往大路。我在两个拐角之间来回踱步等待;两旁都有树篱掩蔽。我等了二十分钟;才听到马车的声音;我走出第二个拐角;看到一辆出租马车。我对车夫作个手势请他停车;一个面容端正的男人从车窗伸出头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对不起;”我说。“你是不是要去黑水园?”
“是的;小姐。”
“要送信给谁?”
“给一个贺小姐。”
“我就是贺小姐;你可以把信交给我。”
那人立即走下马车;将信交给我。
我立刻打开信;现在我将信的内容抄录于下。
亲爱的小姐:
今早收到你的信;引起我心中无限焦虑。我在此尽量简短、明了地回复你。
在仔细审查你的叙述;了解男爵夫人的处境后;我发现有人计划将男爵夫人的信托基金转贷给男爵;并促使夫人签下不利于她的契约。在任何情况下;夫人都没有签字的必要。
契约欺诈(1)
如果男爵夫人签了字;执行人就可以将二万元任意付给男爵。如果贷款不退还;男爵夫人将来的孩子将损失贷出的款数。
在这种严重的情况下;夫人最好在纪尔摩律师不在场时;推说要先将文件让我过目;并委托我做她的家庭律师。
如果那个契约没有欺诈;他就没有理由拒绝这项要求。
我愿随时帮助你们和提供意见;并永远对你忠实服务。
何瑞上
我感激地看完这封亲切的信;他提供了一个借口;可以让萝娜断然拒绝签字。信差站在我身旁等我看完信。
“可否烦请你转告律师;我了解他的话;并且十分赞同?”我说。
当我说这一句话时;手中仍拿着打开的信纸。范斯克伯爵突然从马路走到拐角来;并站到我面前。
他的突然出现使我十分意外。信差向我致意后;便坐进马车离去。我吓呆了;以致他向我鞠躬;我也没有回礼。
“贺小姐;你是不是要回屋里去?”他一点也不惊奇;甚至也没有看一眼绝尘而去的马车。
我强作镇静;摆出肯定的表情。
“我也正要回去;”他说。“请允许我陪你一起走。你要不要挽着我的手臂?你看到我好像很惊讶!”
我挽着他的手臂。神智清醒过来;我警告自己可以牺牲任何事;但是绝不能给自己树敌。
“你看到我好像很惊讶!”他再说了一次。
“我以为你和鸟儿在餐厅里。”我尽量保持冷静。
“对;但是我的鸟儿今天早上在闹别扭;当我把它们放回鸟笼时;内人进来说你一个人出去散步了。是不是你告诉她的?”
“当然。”
“哦;贺小姐;我实在很乐于和你作伴。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对你这样说;不会有关系吧?我抓了帽子就决定出来当你的向导。有我这样一位肥胖、老迈的向导;总比没有的好。我走错了路正失望而回;没想到却真碰到了你。”
他滔滔不绝地说一些恭维的话;我只能保持冷静。他没有提起在巷子中看到的事以及我手中的信。这种不对劲的慎重;使我深信他已探出我的秘密。他现在只是企图消除我对他的怀疑;在这种情况下;我明智地不对他多做解释;虽然我很怕他;却假装舒适地挽着他的手臂。
我们到达前门时;马车正好驶进厩房。柏西尔先生刚到;我们在门口碰上了。不论他旅行的结果如何;他的野蛮脾气并没有改变。“哦;你们俩回来了;”他沉着脸说。“怎么房子内空无一人?夫人呢?”
我告诉他胸针遗失的事。
“别管胸针不胸针;”他闷闷不乐地说。“我希望她别忘了下午在图书室见面的事;我希望在一个半小时后见她。”
我把手从伯爵手臂中抽出来;然后慢慢走上楼。伯爵对我彬彬有礼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兴高采烈地对阴沉的男主人说话。
“柏西尔;玩得愉快不愉快啊?”他说;“你可把‘马力’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