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回到了宿舍;我满脑子的问题;躺在床上;辗转不成眠。再隔几个小时;我就要起程前往康柏兰。睡不着觉;只好起来画了几张素描;然后找了本书看。白衣女人的影子却始终频频出现在脑海——她会不会受伤害?她坐车上哪儿去?她有没有被马车上的人抓着?她的情绪是不是比较稳定了点?再次相逢;不知将在何时何地?
告别了伦敦的朋友、学生;锁上了门;我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过一种新的生活了。
依照信上说的;我必须在卡利换车。火车在前往卡利的途中拋了锚;到了卡利;只好等开往凌雾村的下班车了。
抵达凌雾村已是晚上十点多;比预计的时间迟了好几个钟头。由于天色太暗;几乎看不见费先生信中所说的马车。
车夫对我的迟到显得有点不高兴。车子在黑夜中慢慢地行驶着;一路上我们都没说话。一个半钟头以后;我开始听到海浪的声音;马车由崎岖不平的山路;驶入了平稳的碎石子路;进入了费家大院。
一个没有穿制服的男仆出来接待我。他说费家的人已经休息了;然后他领我到了一个大厅。偌大的餐桌上;冷冷清清地摆着我的晚餐。由于旅途的奔波;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尤其是旁边有这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侍候着。十五分钟以后;他领我到臥室。“先生;早餐是在九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完静悄悄地走了。
“今天晚上不知道会梦见什么?”我一面想一面吹熄桌上的蜡烛。“白衣女人?或是住在这儿的陌生人?”在这被人以上宾款待;却连主人的面都没见过;倒是件奇怪的事。
6
起床后;拉开百叶窗。八月的阳光跳跃在苏格兰的海面上;充满了喜气。
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我;这和伦敦完全不同。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即将进入一个新的局面。想到过去种种即将褪色;未来如何又是那么不可预测;心中不免有种错综复杂的感受。
时钟指着九点正;我下了楼。在走道上迷了路;幸好遇到昨晚那位严肃的男仆;他好心地带我到了餐厅。
男仆打开了餐厅的大门;一张精致的餐桌出现在餐厅的中央;四周都是窗子。我望着长桌的尽头;有个女孩背对着我们;伫立在窗边。她那优雅的轮廓;马上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的体态匀称;不高不矮;腰围纤细;在男人眼中;可谓十全十美。由于她没有发觉我的出现;我就放肆地上下打量、欣赏着这位“美人”。
当我拉开身边椅子的时候;她马上转过身——好黑的女孩!她朝着我走了几步——她年纪很轻。她再走了几步——她真丑。
我想到一句老话;自然就是美;继而开始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这位小姐的皮肤黝黑不说;她唇边的汗毛;就像一撮胡须;衬托着宽大的下巴和嘴唇。眼睛更是突出;并且炯炯有神。粗黑的头发披肩;还梳着刘海。
她的表情诚恳、开朗又机灵。
一个男人毅力的实现(6)
“华先生?”她微笑地问道;很有女人味地展开了黝黑的面容。“我们昨天等到好晚;还以为你不来了;只好回房休息;请你原谅。我先自我介绍;我是你的学生之一。来——先握个手如何?”她的声音清晰、悦耳;说完伸出手来;很有教养地和我握完手后;我们俩坐了下来;像是老朋友一样地聊得非常投机。
“我希望你不虚此行;”她说。“今天的早餐只有我一个人能陪你。我妹妹今早头有点疼;在她房里休息。她的家庭教师;魏老太太在她房里陪她喝茶。我的叔叔费先生;他从来不和我们一块进餐的。他身体不好;一个人闷在房里;与外界断绝来往。这房里除了我以外;恐怕没有别的人了。昨天以前还有两个女孩住在这;不过她们已经走了。也难怪她们要走;住在这儿又不能跳舞;说话又得小声;又不能谈情说爱;况且我们四个人在一块;除了吵架就是吵架……你看;我都忘了自己是个女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华先生;你要喝点什么?茶或是咖啡?看看你的脸色;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你是在考虑早餐要吃什么;还是惊讶于我谈话的态度?如果你是考虑吃什么的话;我劝你别碰那盘凉火腿;还是等蛋卷来了再吃。如果你是嫌我的话太多;那么我先给你倒杯茶;然后关上我的话闸子;好不好?”
她开心地笑着;把茶杯递给了我。她的健谈;亲切的态度;任何男人见了都会喜欢的;不过除了尊重她;你不可能会有一思邪念。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当她看到我困窘的表情;马上接着说。“我知道你和我还不是很熟;大概还不能接受我的态度。我应该想到这一层的。我还是先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贺玛丽;女人的缺点我都有;我叫费先生“叔叔”;叫费小姐“妹妹”;我母亲再嫁;头一回嫁给一位姓贺的,第二回嫁给了费先生——我同母异父妹妹的父亲。我们除了同是孤儿外;没有任何相同的地方。我的生父是个穷人;费小姐的父亲是个有钱人。我一贫如洗;她家财万贯。我又黑又丑;她又白又漂亮。大家都认为我古怪;认为她可爱。换句话说;她是个天使;而我呢?由你华先生自个儿说吧!至于费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我相信吃完早饭后;他会接见你的。你自己去观察他吧!不过目前我可以先透露你一点;他是老费先生的小弟;是个单身汉;并且是费小姐的监护人。我和费小姐相依为命;相处得非常好;要不然我也不会到凌雾堡;我们俩就像你所形容的——不可思议。华先生;我和她可是一体的哟;你不可以厚此薄彼;你在这儿的生活将和我们姐妹俩息息相关。魏太太是个好人;又有气质;费先生的身体情况不好;不可能和你做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连医生和他自己都不清楚。我们都说是神经方面的毛病;可是到底神经方面是什么意思;我们也不懂。我劝你看到他的时候轻松点;多赞美两句他收藏的钱币、书籍、水彩画之类的;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如果你还不讨厌宁静的乡村生活;那你会喜欢这儿的。每天中饭以前;费先生会让你整理古画。午饭以后;费小姐和我会背着画板和你一道出外写生。她喜欢画画;我可不!女人不可能画好什么东西的——太浮躁了;不能专心。不过她喜欢;我只好陪着。晚上的时间;我们会帮你打发的;费小姐弹得一手好琴;我是没一点音乐细胞;不过;我可以陪你下棋。怎么样?这么安排你还满意吧?会不会委屈你?或者是你的个性好动;比较喜欢刺激一点的安排?”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我除了点头表示我的礼貌之外;一句话也没说。她最后的那句话“刺激”;使我想到了白衣女人;而急着要发现那个疗养院的逃犯和她所说的费太太之间的关系。
“就算我是世上最好动的人;”我说。“我也不怕你们不让我动;因为我来这儿的前一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贺小姐;我担保这件奇遇还没完;它和凌雾堡有关。”
“真的啊?华先生!说来听听看!”
“你应该听的;这件奇遇的主角我不认识;恐怕连你也不认识;不过她确实提到了费太太的名字;而且还很感激她、尊敬她。”
“提到我母亲的名字?有意思!然后呢?”
我把当时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贺小姐从头到尾瞪大了眼睛;很感兴趣;也很吃惊。说完以后;我发现她和我一样——一头雾水。
“你肯定她是在说我母亲?”
“肯定;”我回道。“不管她是谁;反正她曾经在凌雾村念过书;费太太当时对她很不错;所以她对费家的人印象都不错。她知道费太太和她先生已经死了;提到费小姐;她好像从小就认识她。”
“你说;她否认是这儿的人?”
“对;她告诉我是汉谐尔人。”
“你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真奇怪!不过我觉得你让她自由地走开是对的;她好像真是无辜的。如果你知道她的名字就好了。我们必须想办法查个究竟;目前我们既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过去和我们的关系。至于我妹妹和叔叔他们;我敢担保;他们和我一样不认识她;如果告诉他们的话;只可能增加他们的烦恼。我个人是非常的好奇;我会尽全力帮你查个水落石出。我母亲嫁到这儿以后;确实花了不少心血在村里的学校上。当年学校里的老师死的死;老的老;不可能从他们身上问出什么东西来。目前唯一能够——”
她话还没说完;仆人进来告诉我;费先生想在我用完餐后见我。
“你先到厅里等着;”贺小姐又快又急地告诉仆人。“华先生一会儿就来。”然后继续对我说:“我是说;先让我和妹妹翻一翻母亲留下来的信;如果没有什么头绪的话;我会找一找母亲写给费先生的信。他挺喜欢伦敦的;经常不住在乡下;母亲就必须常给他写信;报告一下凌雾堡的情形。她的信多数和学校有关;待会儿见面的时候;我大概会发现点什么。午餐是在两点;到时我会把妹妹介绍给你的;然后我们花一个下午的时间带你到几个景色美一点的地方去——那我们就两点钟见了。”
她爽朗而愉快地点了点头;消失在门外;我走进厅里;仆人在外头等着带我去见费先生。个时候;仆人手里拿着象牙本子进来;费先生接过后;示意他在一旁候着。
一个男人毅力的实现(7)
仆人带我上了楼;通过走廊;在我昨晚的臥室隔壁停了下来。他开开门;要我进去。“主人命我带你到这儿看看是否满意;这是你的工作房间。”
如果在这种安排之下;我还不满意的话;那我真是太难侍候了。窗外的景色和今早一样的宜人;家具豪华大方;中央的桌子摆满了书和一瓶漂亮的花。靠窗口的桌上;摆满了画具;墙上挂了一幅染画。这是我所见过最豪华最美丽的房间。
这位严肃的仆人;大概是训练有素;当我对这间房子赞美不已的时候;他却冷冷地弯着腰;开门示意我可以离去。
我们拐了个弯;踏上另一条长廊。走到底;下几个阶梯;在一个垂着布帘的门前停了下来。仆人开了门;走了几步;又开另一道门;两块碧绿的丝帘出现在我眼前;他掀开其中的一块;小声地说:“华先生到。”然后就离开了。
我置身在一间肃穆的大厅里;地上铺着地毯;厚厚的;像是踏上了层层的丝绒。沿着墙边;有一排六英尺高的书架,上面镶着大理石人像;非常典雅。书架对面有两个古董似的玻璃柜;柜中间有一幅圣女怀抱圣婴画;从上面一直垂到底;由镜框框着;拉斐尔的名字赫然出现框底。我站着的地方;左边有精工镶嵌的茶几;上面摆满了德累斯顿瓷器;右边是个长橱;里头有罕见的花瓶、象牙饰品及一些金、银、宝石的玩具。我的对面;也就是房间的最里边;垂着碧绿色的窗帘;调节了窗外的阳光;使得它更加的神秘诱人;并且加强了屋内肃穆的气氛。
轮椅上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无精打采的样子。
过了四十岁的人;你不难猜出他的年龄。这位费先生;大约在五十到六十岁之间。他脸上没有留胡子;瘦而苍白,没有皱纹;鹰勾鼻;灰蓝的眼睛大而突出;微微泛红的眼睑;稀疏的头发。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达膝盖的双排扣衣服;洁白的长裤;丝质的袜子;一双有点脂粉气的拖鞋。手上戴着两个戒指;我这个外行人;只能说它们是无价的。早晨和贺小姐一席话后;使我以为堡内的人都很风趣;可是当我见到这位费先生后;我的这个念头马上打消了。
我上前几步;鞠了一个躬。
“欢迎你来凌雾堡;华先生。”他声音沙哑地说。“请坐;请不要挪动那张椅子;我的神经有点衰弱——你看过你的工作房了?”
“我才看过;费先生;我敢说——”
我话还没说完;他就合起双眼;挥挥双手;示意我停止。“请你声音低一点好不好?以我目前的神经状况;还不太能适应这么高的音调。我想你会原谅我的;我对谁都这么说。好了;你刚才是不是要说;你还喜欢那间房子?”
“不可能再要求什么了。”我压低了嗓门。
“那就好;堡内上上下下都会很尊重你的;他们不像一般英国人;对艺术家存有偏见。我早年都在国外;改变了我对艺术的看法。华先生;附近住了不少所谓的乡绅;他们都是不懂艺术的野蛮人;如果他们发现查理五世蹲在地上;帮提香拾画笔的话;他们一定会吓得目瞪口呆——麻烦你帮我把这盘钱币放回柜子里;把隔壁那盘递给我好不好?谢谢。”
我很有礼貌地替他换了一盘。他拿起小刷子;刷着钱币上的灰尘。
“非常谢谢你。你懂不懂钱币?喜欢?那太好了;我们俩除了对艺术的共同嗜好以外;又多了一样。哦!对了;酬劳方面;你还满意吧?”
“非常满意!”
“那就好——下面我们谈些什么好?哦!我记得了;我想以你在艺术上的成就;能接受我的邀请;实在要谢谢你;我会派人随时在旁伺候;有什么需要就告诉他——还有——奇怪得很;我有一大堆话要说;显然是都忘了。你帮我拉拉墙角的铃好吗?谢谢。”
我拉完铃;不一会一位没见过的侍从悄悄地进来。他头发梳得光亮;面露职业的微笑——典型的英国侍从。
“路易;”费先生说。“早晨我在记事本上记了些东西;把本子拿给我。华先生;真是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
我正要答腔;他又把眼睛合上;这下我是真的觉得无聊了;只好转过头来欣赏墙上拉斐尔的名画。就在这
“对了;就是这本;”费先生一面翻一面说。“路易;把那个夹子拿下来;”他说完指着靠窗口红架子上面那排夹子。“不对;不是那个;那个夹着伦勃朗资料的才对——华先生;你喜不喜欢蚀刻版画?喜欢?太好了;我们又多了一样共同嗜好——路易;是那个红色的;别——别掉在地上了;华先生;你不知道;如果掉在地上;我可就要受罪了。华先生;你先看看里头的画。路易;你怎么一点眼色也没?你没看到我手上的本子啊!你就不会自动地把它拿开?你下去吧!对不起;华先生;现在的仆人一个比一个笨——你觉得这些画怎么样?我是在一次减价中买来的;它们幅幅都是历尽沧桑;你闻闻;都是商人的手汗味;怎么样?你能不能负此重任?”
我倒是没闻到他说的“手汗味”;不过自认尚有欣赏名画的能力。“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