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回家的路上必定有人跟踪;可是从我到车站;直到伦敦下车为止都未发现可疑的人。但我仍在街道上逛了很久;想不到这一套在中美洲躲避追踪的方法;在文明世界中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我不在的期间;玛丽并没有受到惊扰;她对我此趟一无所获;却仍能处之泰然的态度;表示奇怪。我倒觉得这趟本来就不抱希望;反而帮助我把未来的方向放到柏西尔一人身上。我并不是希望打败他;把萝娜夺过来。其实我目前对她的感情是一种父兄的怜爱;能使她回到往日那样的快乐才是我最终的目的。时间终会证明这一切。
由黑水园回来后的某一天早上;我把玛丽带进楼上的工作室;将我目前的新计划对她说明。前途仍像座迷宫;唯一可能的进口是安妮的母亲;而我对葛太太的了解都是来自安妮的朋友柯太太。所以首要的问题就是找到柯太太。
多亏玛丽又替我找到最简单也最好的方法;她建议我写信去问住在凌雾堡附近陶氏农场的陶太太;问她柯太太最近可曾与她联络。柯太太和安妮怎么错开的我们不知道;但我相信她必会到安妮失踪的附近去打听。所以玛丽便即刻提笔写信去问。
在等回信的期间;我开始研究玛丽提供的柏西尔的家庭背景资料。柏西尔是独子;他父亲柏飞利因天生面容丑陋,一直独居与世隔绝。他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音乐;他的妻子也是位对音乐很有修养的女士。他在年轻时就继承了黑水园;但与附近的邻居鲜有来往;除了教区的牧师之外;没有人敢去打扰他们的隐居生活。
牧师听说柏飞利男爵念书时就是政治与宗教上的叛徒;便认为营救这只迷途羔羊免于毁灭是他的责任。飞利男爵并不领情;甚至公开地侮辱他。附近的居民群情大愤;连佃户都在
表示了不满。这位本来就不喜乡居生活的男爵;就此离开了黑水园。
在伦敦短暂停留后;两夫妇即前往欧陆;居住在法、德交界附近;过的仍是极隐密的生活;从此未返英国。他们的孩子柏西尔也生在国外;由家庭教师教育。他的父母在一八二五、二六年左右相继去世。在此之前;年轻的柏西尔曾回英国;认识已故的费腓力先生。他们很快就成为极要好的朋友。虽然柏西尔从前根本没到过凌雾堡;费佛瑞先生可能也见过他;但与他有交情的只有萝娜的父亲而已。
这些并没有大用;但我还是小心地记录;或许将来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陶太太的回信寄到离我们住处不远的一个邮局;形势转为对我们有利。柯太太确曾写信为她和安妮匆匆离开农庄的失礼向陶太太道歉——就是我在凌雾堡教堂见白衣女人的那天早上;接着说明安妮已经失踪;她并恳求陶太太若见到安妮可否写信到伦敦某一地址通知她。这地址经由陶太太转到我们手上;恰就在离我们住处不远;步行大约半个小时可到的地方。
第二天我便启程拜访柯太太;故事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展开。
5
陶太太给我的地址位于格雷街一处高级住宅区。开门的就是柯太太本人。她好像认不出我来;还问我有什么事。我提起我们在凌雾堡的教堂见过面;特别说出我就是帮助安妮逃过疗养院追踪的人。她听了以后急忙把我引进门内;焦急地询问我可有替她带来安妮的消息。
我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故事说完;而且这项阴谋也不应在陌生人面前冒然提起。我只能避免勾起她的希望;小心地避开这个话题;然后对她解释我的目的是来找应对安妮失踪负责的那两个人。我说我们很可能再也见不到她;所以我要那两人受到惩罚。
柯太太有点迷惑;但因为我曾帮助安妮;所以她愿尽量供给我资料;但是不知如何说起。我先问她如何到凌雾堡;再问她带走安妮和她失踪的经过。她的叙述是这样的:
离开陶氏农场后;柯太太和安妮当天就前往杜比;因为安妮身体不适;在那停留了一星期。接着她们前往伦敦住了一个月左右;房东要求她们搬家。柯太太担心安妮会被发现;终于决定搬回她丈夫早年居住过的格林斯比。安妮的病;由于看到报上刊载萝娜和柏西尔结婚的消息而加重;医生诊断是极为严重的心脏病。她们便在格林斯比住了下来;要不是安妮突发奇想要与男爵夫人密谈;她们很可能就一直住下去了。
柯太太极力加以劝阻;可是安妮自认死期不远;一定要赶快把心中的某件秘密告诉男爵夫人。她的决心如此坚定;甚至威胁柯太太若不陪她;也必单独前往。医生也劝告她不宜长途旅行;心情更不可激动。但安妮不听;柯太太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与她同行。
在等火车的时候;一位黑水园附近的居民把当地的环境给她们介绍了一番;因此她们知道离柏西尔住处最近的地方;是黑水园外三、四英里处的沙墩。住在那儿安妮可以随时到黑水湖边散步。
在沙墩的几天;是住在一位寡妇家;她们不敢写信;所以安妮决定独自去完成任务。但柯太太每次都秘密随后跟踪。这样每天劳累;终于使安妮体力不支而旧病复发。根据经验;柯太太知道唯一能使她安心静养的方法只有解除她心中的焦虑。所以这位好心的女人便去了湖边;想试试看能不能约男爵夫人来会安妮。可是据安妮说;每天都来船屋附近散步的男爵夫人并未出现;来的却是一位高壮的中年绅士;手上拿了一本书;也就是范斯克伯爵。
最终的目的(2)
伯爵密切地观察她后;突然上前说他是男爵夫人托付的密使;不知柯太太是否就是男爵夫人约来要见面的人。由此一问;柯太太便把她的来意说明。伯爵非常和气地答应绝对把安妮的话带到;并说男爵夫人极希望安妮和她的好朋友前去伦敦;否则男爵会发现她们;并说夫人也将于近期内前往伦敦;希望她们先去;并通知她新的住址。
柯太太忧虑地说;安妮此刻卧病在床;可能无法远行;又担心行迹暴露;不敢请人诊治。伯爵说他本人就是医生;或许柯太太愿意让他看看安妮。柯太太对男爵夫人的密使自然极为放心;便偕同伯爵回到小屋。
安妮当时正在睡觉;伯爵见到她时极为惊讶——显然是因为她与男爵夫人长得太像。柯太太以为他是为她的病情严重而受惊。他坚持不要叫醒安妮;只问了一些症状;并量了她的脉搏。然后便写了张药方;并亲自前去沙墩为她配药。他告诉柯太太;这药极有效;可以使安妮支持几个小时到伦敦。走时约好后天中午在黑水村火车站见;他将前往车站送她们搭车。若她们不来;就表示安妮病重了。
这药对安妮果然有效;柯太太告诉安妮男爵夫人约她在伦敦见面。她们便在约定的时间——这时离他们来黑水园不到一个星期——到达车站。伯爵正在对一位太太说话;她好像也要搭车前往伦敦。伯爵很热心地送她们进入车厢;一再叮嘱安妮把住址寄回来。那位太太因为不同车厢;她们便没有再见到她;一直到了伦敦;安定下来后;柯太太便把住处的地址通知黑水园。
她们等了半个月都没有消息。有一天;那位在车站见过面的太太前来找柯太太;说男爵夫人请她前去安排见面的事;安妮也怂恿她去。她便跟了那位太太——显然是范斯克伯爵夫人——出去。走到中途;那位太太说要去买件东西;请她在车上稍等。她等了好一阵子;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便立刻折回住处——安妮已经不见了。
她唯一的线索是旅社的女仆说有个男孩送了一张字条给安妮;几分钟后安妮就披了披肩、戴上帽子出去了。字条可能也带了出去;因为柯太太遍寻不着;所以也说不出她去了哪里。那必定是件很急很重要的事;否则安妮绝不会单独出门。
柯太太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去问疗养院;答案是否定的——可能是在假的葛安妮被送回去的前一两天。然后她又写信到住在威明罕的葛太太处询问;仍然没有。此时她已无计可施;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安妮的消息了。
6
从柯太太方面来说;安妮的一切完全是范斯克夫妇搞的鬼;是否触犯法律;且待将来再说。我此行本想打听柏西尔的秘密;可是她却一个字也没提;只得想办法让她追忆另外一些人与事。下面的问题就从另一个角度探讨。
“对你这些伤心的往事;我真希望能帮上忙。”我说。“可是我除了表示同情外;实在不知道如何帮忙;就算安妮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对她的牺牲与爱心也不过如此了。”
“这并没有什么;”柯太太说。“这可怜的孩子是我亲手把她带大的;实在不容易。假如不是我亲手替她做第一件衣服;教她走路;我也不会那么伤心了。我常说她是上帝派来安慰我的;现在她失踪了;想起从前;连我这么大把年纪的人;都会掉泪——”
我等她稍稍平静下来;心想不知可否在安妮早期的生活中查出个什么端倪来。
“你是不是在安妮出生前就认识葛太太了?”我问。
“她出生前几个月;我们常见面;但没有什么深交。”她的表情已不再那么痛苦。
“你和葛太太曾是邻居?”我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引开。
“是的;我们在旧威明罕是邻居。”
“旧威明罕?难道有两个威明罕不成?”
“在当时;也就是二、三十年前是有两个。由于运河的关系;他们在两里外又建了新城;旧城就渐渐成了废墟;现在只剩下那座教堂还在。真可惜;那原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我先生退休后全家才搬到那儿去的。当时我们年纪都很大了;生活得非常快乐;比我们的邻居葛先生夫妇还快乐。他们比我们晚一两年才搬到旧威明罕的。”
“他们搬来以前你们认识吗?”
“只认识葛先生;葛先生是我们教堂里的管理员。听说葛太太原是南安普顿那边的一个女侍;架子很大;葛先生屡次向她求婚都被拒绝。可是当他伤心地打算放弃她时;她却莫名其妙地突然改变态度;对他大献殷勤。我丈夫说;这回可得好好地教训她一顿;可是她丈夫太爱她了;把她惯得不像样。其实她也不是坏;就是任性了些;喜欢打扮;爱慕虚荣。他们搬来以后;我丈夫说他们这一对迟早要出事的;结果说中了——搬来不到四个月就传出丑闻;我相信他们两人都有错。”
“你说他们夫妇都有错?”
“不是啦!葛先生只有令人同情的份。我是指葛太太和那位丑闻的男主角。他有那么好的出身;应该做大家的榜样,不该做出这种事。你一定认得他;还有我可怜的安妮也认得他。”
“柏西尔男爵?”
“是的;就是柏西尔男爵。”
我的心急速地跳着;我以为答案就在眼前了。谁知道我又错了;远着呢!
“柏西尔男爵当时也住在你们附近?”
“没有;当时他父亲在国外刚死不久;还戴着孝。他住在那些贵族常来钓鱼的小客栈里。现在这个客栈已经拆了。他就像外地来钓鱼的人一样;大家都不认识他。”
“他来的时候;安妮生了没有?”
“还没有;安妮的生日在一八二七年六月;柏西尔男爵大概在四月底五月初来的。”
“你和邻居们都不认识他?连葛太太也不认得他?”
最终的目的(3)
“我们本来以为葛太太不认识他;但是丑闻揭发后;大家都认为他们一定认识——这件事就像昨天才发生似的。我记得有天晚上葛先生丢了一块小石头在我们的窗户上;他要我丈夫出去和他谈谈。我丈夫回来以后非常激动。他坐在床沿对我说:‘丽丝!我早就说过那女人不是好东西;果然没错。老葛发现她太太抽屉里有金戒指、金手表;还有许多贵妇人才用的许多好东西。她死都不说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表上还刻有她的名字;老葛猜说是那个柏西尔男爵送她的。我好不容易才使他安定下来;要他张大眼睛和耳朵再观察个一两天。’我说:‘你们俩都太糊涂了吧;葛太太为什么会收一个陌生人的礼物呢?’‘陌生人!你忘了她是怎么嫁给老葛的?她又不是头一个坏女人;早在她之前就有人利用老实人来挽救自己行为不检点的后果;葛太太是其中最坏的;你等着瞧吧!’我丈夫确实说过这话;真的;不到两天我们就看到了。”
她停下来喘口气;我心想这种简单的男女勾搭丑闻;会是柏西尔与安妮之间的秘密吗?
柯太太接着说:“两天以后;老葛真的发现他太太和柏西尔男爵在教堂后面的法衣室喁喁私语。我猜他们以为这是世界上谁也料想不到的好地方了。老葛极为愤怒地就和柏西尔打了起来;可是不幸的是;他不是男爵的对手。幸好闻声而来的村人把他们拉了开来。这天晚上;我丈夫去找老葛时;他已经走了;谁也没有再见到他。他知道了妻子嫁他的卑鄙动机;自觉没有脸见人;尤其又和柏西尔大打出手。虽然教堂贴出布告;希望他回来;但老葛自尊心太强;受到的伤害也太深了;后来我丈夫好像听说他到了美洲;现在可能还在世上;不过我们大家再也没见过面。”
“柏西尔男爵后来怎么了?还住在附近?”
“没有;大家都非常憎恨他;他怎么敢住?打架的第二天就走了。”
“葛太太呢?她不可能还继续住在那样不友善的环境中吧?”
“正相反;她竟然说她是一桩错误下的牺牲者;她要讨回她的清白。后来大家都搬到新威明罕去时;她也搬去了;我看她到死还会住在那儿吧!”
“可是这些年来她靠什么生活?她丈夫还愿养活她吗?”
“他愿意;在他的来信中;他曾说只要孩子冠他的姓;住在他的家中;就不能像街上的乞丐一样;他愿意每年给她一点津贴;要她每个月到伦敦的一个地方去拿。”
“她拿了没有?”
“一分也没有;她说就算她活到一百岁;也不用他一分钱。我丈夫死后;那信就由我保管;我曾告诉她;若有需要随时找我拿。她说:‘我若有需要;就算全英国都知道了;也轮不到姓葛的或他的朋友来操心。他若再写信来;你就把这些话传给他!’”
“你想她是不是自己也有点积蓄?”
“即使有也很少;我相信是柏西尔男爵秘密在养她。”
我不知道事情是否如表面那样单纯。我想不出这位管理员的太太为什么要住在轻蔑她的邻人之中;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