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你把我写的便条留在警察局了?”
“留了。”
“好吧;我们都已经尽力而为;现在只有静观事情的变化。华先生;我们王牌已出;那两位
女士显然占了上风;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柏西尔男爵来。喝酒吧;这酒还不错;不过我家酒窖里还有比这更好的。”
和往常一样;我们吃完饭都聚在客厅;在那儿曾度过了无数个醉人的黄昏。
贺小姐和纪律师坐在棋桌边;魏太太习惯地呆在老地方。对他们来说;今天的黄昏和昔日的没有什么不同;可是我却觉得一切都不一样了。
费小姐坐在琴旁翻着琴谱。“要不要我弹几曲莫扎特的小调?你不是最喜欢他的作品?”说完她瞧了瞧旁边的椅子;发现我没有坐在那。“怎么不坐在老位子上?”
“今晚是最后一晚;我会坐的。”
莫扎特的几首小曲她都不用看谱就可以自由地凭记忆弹奏。她出神地弹着;不过我相信她听
到了我的答话;也感觉到我离她是那么的近。
“你就要走了;我很难过。”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
“我会记住你这句话的。”
“不要提以后;”她说。“让音乐替我们说话。”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双手轻巧地在键上飞舞。突然;她弹错了个音;重弹了一遍还是错了;她生气地把手放在腿上。贺小姐和纪律师放下棋子;吃惊地抬头看着我们;连魏太太都一反常态地有了反应。
“华先生;你会不会玩桥牌?”贺小姐问我。
我当然了解她是什么意思;于是马上离开座位加入他们的牌局。我一离开;她马上翻着乐谱重新按着琴键。
“我弹!我弹!”她激动地说。“最后一晚我怎能不弹!”
“魏太太;来和我们一块玩好不好?”纪律师说。
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我玩我的牌;她弹她的琴;我们一句话也没说。纪律师和贺小姐一路领先。终于要说晚安了;魏太太首先和我道别。“华先生;你走以前我大概不会再见到你了;我实在不希望你走;你是个好人;连我这个老太婆都喜欢你;祝你一路顺风。”
纪律师排第二。
“华先生;希望还有机会见到你;放心地走吧;我会好好地把事情解决好的;后会有期了。”
接下来是贺小姐。
“明早七点半;”她说完然后小声地附在我的耳边说:“我今晚仔细地观察你的举动;我衷心地佩服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最后一位是费小姐。我不敢正视她;想到第二天一早马上要离开就难过。
“我搭明天的早班车;所以——”
“不;”她赶忙接着。“我会下楼的;我不会那么绝情的;我不会忘了过去三个月——”还没说完她掉头就走;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呢!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一刻终于来了。
七点半一过我下楼了;发现两位女士都在餐厅等我。她们站在微暗的灯光下;浸在湿濛濛的晨气里。我压抑住心头的激动;伸出手先和贺小姐道别;突然间站在一旁的萝娜转过身跑了出去。
“这样也好;”贺小姐说;“对你们两个都好。”
我许久不能开口。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开她;实非所愿。
“我值不值得你写信给我?”我终于控制住了情绪。
“你值得我为你做任何事情;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告诉你的。”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我说不下去了。
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一股发自内心的温暖;由她的眼神中射了出来。
“我会找你的;你是我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你是我的好兄弟;也是她的兄弟。”说完她在我脸颊上像个姐姐似的亲了一下。“沃特;愿神祝福你。”她直呼我的名字。“你在这儿先平静一下;我到阳台上看着你上车。”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待心情稳定后;正要离开;突然发现有人轻轻地推开后门;然后听到大圆裙的沙沙声;我回头一看;心跳不由得怦怦加速——是费小姐朝着我走来。
亲了亲墓碑,离开墓园(4)
当我们目光相遇的时候;她迟疑地停了一会;然后又勇敢地鼓起勇气;继续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握着东西往前走。她的脸色好难看。
“我——我刚刚是跑回去拿这个;”她说。“它可以让你记得我们在凌雾堡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你说过我这幅画的技巧比以前进步很多;所以我想你会喜欢——”
她低下头;递给我一幅风景素描;画的是我们俩初次相遇的夏日小屋。我接过画来;发现我们的手都在发抖。
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心情;只能回答她的话。“我会永远保存它的——一辈子——也很感激你——给我一个说再见的机会。”
“我们在一起相处得这么愉快;我怎么可能连再见都不说就让你走了呢。”
“费小姐;我们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再相聚;你我生活在不同的天地里。不过;答应我;如果你想要任何人分担你的喜悦和悲伤时;别忘了你这位美术老师;我是随时待命。”
眼泪在她碧蓝的眼睛里打转。
“我答应你;”她小声地说。“不要这样看着我;我真的答应你。”
我走近她;伸出了手。
“费小姐;有许多朋友都深爱着你。他们都希望你幸福。现在;我们即将分手;我想让你知道——我也希望你幸福。”
泪珠终于冲破眼眶;滑落她的面颊。她手扶桌子撑着即将崩溃的身体;伸出了另一只手;我握着它;低下头轻轻地吻着;心里激荡的不是深深的爱情;而是一阵阵的苦涩和失落。
“看在老天的分上;放开我好不好!”费小姐微弱地说着。她深藏在内心的秘密终于暴露出来。我没有权利倾听;也没有资格回答;就是因为这几句话;迫使我离开这间屋子。
一切都过去了;我一语不发地放下她的手;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她的形象。可是一想到这可能是我此生的最后一瞥;我马上眨了眨眼;直到清楚地看到她为止。我见她沉在椅子里;见她双手扶在桌面;见她恨不得将整个头埋入桌内……再多看一眼;大门即将把我俩分隔东西;再多看一眼;费萝娜即将成为我记忆中的人物。
亲了亲墓碑,离开墓园(5)
应华沃特先生要求;我执笔叙述这段严重影响费小姐幸福的事件;它发生于华沃特离开凌雾堡后。
华先生采用一种最生动、写实的手法;描述费家的恩怨;他让几个主角各自叙述一环;我的这一环是由柏西尔男爵住进凌雾堡开始说起;他短暂的停留;使我与本案有了关联;我有责任把华先生失去的这一环拾起;与其他各环串连;至于它是不是本故事的高潮;我不予置评;不过它确实揭露了一桩不小的秘密。
我是在十一月二日抵达凌雾堡的;那天是礼拜五。
我此行的目的是在费家大宅等候柏西尔男爵的大驾光临。如果婚事顺利;我将把一些证件带回伦敦;办理费小姐的财产过户手续。
费先生没有马上见我;因为他的身体不适。贺小姐是第一个见我的人。她到门口接我;然后介绍华先生与我认识;华先生过去数月都待在凌雾堡。
晚饭的时候才见着费小姐。看到她的气色不好;我心里也不大舒服。她像她母亲一样的惹人爱怜;虽然她长得像父亲。费太太的头发和眼睛是深色;贺小姐就比较像她。吃完饭;我们玩了一会儿
桥
牌。我对华先生的印象非常深刻;也非常好。不过我发现;他在社交方面和同龄人一样有所欠缺。如今的年轻人有三件事是不在行的:他们不会喝酒;不会打牌;也不会招待小姐。华先生也不例外。不过;总的来说;即使刚认识不久;我也觉得他谦逊有礼;颇有绅士风度。
礼拜五就这么过了。当天发生了几件重要事情;我都没有表示意见;我想只要柏西尔男爵一出现;真相就会大白。
礼拜天我下楼吃饭时华先生已经离开了。费小姐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贺小姐虽然出现;可是却显得心神不定;恍恍惚惚。昔日费先生和夫人在世时的欢乐情景已不复存在。
下午;我到外头遛了一遛。二十年没回来;眼前的景物全非。大约在两点钟的时候;费先生差人来告诉我说他要见我。
他还是那个老样子;话题仍是离不开他收藏的银币和蚀刻版画。好不容易我要开口谈一谈此行的目的;他竟然说我令他“心烦”;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仍然不停地绕着令他心烦的话题转。他的态度非常明显;认为这个侄女的婚事已成定局;并且是由她父亲认可的。反正这桩婚事是天作之合;不能再令他更满意了。
我起先不能接受他的看法;可是后来想到;他是个久卧病榻的单身汉;又要兼顾她的监护人;也就难怪他恨不得费小姐早点出嫁了。礼拜天过得非常沉闷;哪儿都没去。柏西尔男爵的律师回信说他已经收到我寄去的副本。下午;费小姐来找我;她还是那副沮丧的样子;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我和她聊了一会儿;一提到柏西尔她就不吭气了。我怀疑她是不是开始后悔他们的婚事。
礼拜一;柏西尔男爵抵达。
不论是他的态度或是外表;都给人一种良好的印象。他看起来比我想像的要老;头发都快秃了;脸上刻划着岁月侵蚀的痕迹。可是他精神饱满;不下于一般的年轻人。他热情而愉快地和贺小姐打招呼;亲切有礼地和我握手;我们俩可说是一见如故。费小姐没出来迎接;不过她十分钟以后由楼上下来;男爵立即起身;非常得体地说了几句恭维的话。看到费小姐憔悴的面容;他显得又爱又怜;那种错综复杂的反应由他的声音、语气和态度中流露出来。我不明白费小姐为什么在他面前这么不自然。她最先离座;男爵既没有发现她的不自然;对她的出现和突然离座也没特别的反应。在凌雾堡和他相处以后;我发现不论在任何场合他都能不动声色地表现出他的机智和判断力。
他很有技巧地冲淡了费小姐留下的尴尬——主动地提到匿名信的事。
离开了汉谐尔;他绕到伦敦去见他的律师;看完信后;连夜赶路;希望能早点来解释一切。我顺手递给他那封原始信件。他谢过我;说他已经看过副本;不需要再看了。
他的反应我很满意——预料中的反应。
柏西尔男爵告诉我们;葛太太曾在他们家帮过忙;他们家有义务照顾她。葛太太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她的先夫曾遗弃她;唯一能慰藉她的独生女又有点智能不足。虽然葛太太出嫁以后搬离了汉谐尔;男爵全家仍然对她非常关怀。日子一天天过去;葛太太的女儿病症也日渐严重;终于到了非住院不可的程度。葛太太心里明白就医的必要性;可是为了面子;她又不愿意女儿待在贫民医院。男爵发现了她内心的苦衷;就毫不吝啬地负担起所有的住院医药费;把她送进了一家私人疗养院。后来葛安妮发现是柏西尔出资把她“关”进疗养院后;对他怀恨在心;男爵和葛太太对她的这种态度都非常失望。如此一来;匿名信的事就不必多做解释了。
他摆出一副非常有自信的姿态;准备随时接受贺小姐和我的挑战。他已经成功地说服了贺小姐;并指示我不必把钱花在追踪葛安妮的事上。最后;他转移阵地;目标向费萝娜——进攻。
其实我马上可以利用自己职业上的便利;对他刚才所提的反证予以击破。这就是法律可爱的地方;你可以从任何角度运用它。可是我目前的情况不容许我这么做;我必须要公平地处理这件事;我必须仔细地琢磨;衡量柏西尔男爵的解释;然后再决定这些解释是否对他不利。结论是——他的理由非常充足;非常地令我满意。
贺小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如果我的猜测不错;柏西尔男爵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如果我刚刚解释的对象只是纪律师一人的话;那我就不必再提出任何别的证据;纪律师是个君子。我希望他能够相信我;只要他相信我;我们之间就没事了。可是;对两位小姐;我就不能口说无凭;我必须提出证据才能有所交待。贺小姐;你当然不会开口问我要证据;我有责任向你和费小姐提出证据。请你立刻写封信给葛太太;请她为我证明一切。”
我注意到贺小姐面露难色。柏西尔的建议道出了贺小姐的心事。
“男爵;我希望你别误会我不相信你。”她马上回应道。
亲了亲墓碑,离开墓园(6)
“当然不会。不过;我还是坚持你写封信给葛太太;希望你不要认为我太固执了。”
他走向书桌;打开抽屉。“请你为了我的缘故写几个字;耽误不了你太多时间的。你只要问太太两个问题。第一;问她是否亲自答应把女儿送进疗养院。第二;问她我是否为了感激她而愿意负担葛安妮的所有费用。只有写这封信才能减轻纪律师、你和我心中的负担。”
“虽然我不愿意写;可是你使我不得不写了。”说完贺小姐走向书桌。柏西尔男爵说了声谢谢;然后递给她一支笔,转身走向壁炉。贺小姐养的那只意大利小猎犬躺在炉边的地毯上;男爵蹲下来;伸手逗着它;“怎么啦?尼那!不认识我了?”
尼那不像普通小狗那么温驯;它机警地瞪着男爵;闪开他的手;然后缩进沙发底下。我不相信柏西尔会因为尼那的不礼貌而生气;不过他立刻转身走向窗口是事实。或许他的情绪不大稳定吧!就像我的情绪一样。
没多久贺小姐就写好了。她把信纸递给柏西尔男爵;柏西尔接过来;折好放进信封里;写上
地址;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交还给贺小姐。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的动作。
“男爵;你非要我把信寄了?”贺小姐问道。
“请你把它寄了。”他答道。“现在;信也写好了;我倒有个问题;是关于那个悲剧性的主角;我看过纪律师寄到伦敦的匿名信;可是还有几点不大清楚。葛安妮有没有见到费小姐?”
“当然没有。”贺小姐回道。
“她有没有来见你?”
“也没有。”
“这么说;她除了在墓园见到华先生以外;什么人也没见着啰?”
“没错。”
“华先生是堡内的美术老师;他是不是水彩社的会员?”
“大概是吧!”贺小姐答道。
他低着头想着贺小姐的话。“你有没有查出葛安妮住在哪儿?”
“就住在附近的陶氏农场。”
“我们都有责任把她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