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
“是真的,早就处理掉了。”
“不可能,写书的人肯定会在哪里留着自己的作品。如果你硬要说没有,那我只好搜上
一搜。不过,我想我没必要翻箱倒柜地找,只要看看书架、抽屉,应该就够了。”于是他站
了起来,往隔壁的房间走去。
我慌了,因为正如他所料,练习用的大学笔记就摆在书架上。
“请等一下!”
“你打算老实拿出来了吧?”
“……那个发挥不了什么效用。学生时代写的东西,文笔粗糙、结构松散,根本没办法
成为给成人阅读的小说。”
“这由我来判断,反正我又不是要成品,只要是璞玉就行了,我会负责把它琢磨成可卖
的商品。《死火》不就是经过我的加工,才成为留名文学史的佳作?”日高自信满满地说道
。剽窃别人的创意,竟然还可以如此自夸,这点我怎样都无法理解。
我请日高在沙发上稍坐一下,自己进入隔壁房间。
书架的最高一层,摆着八本陈旧的大学笔记,我从其中抽出一本。就在这个时候,日高
进来了。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吗?”
对于我的话,他没有任何回应,一把抢过我手中的笔记,迅速翻看其中的内容。接着,
他的目光停留在书架上,二话不说,就把所有笔记全抽了出来。
“你别耍花样。”他奸诈地笑着,“你拿的那本只不过是《圆火》的初稿吧?你打算用
这个蒙混过去?”
我咬着唇,低下头。
“算了,总之这些笔记我全借了。”
“日高,”我抬起头对着他讲,“你不觉得可耻吗?你得借别人学生时代的稿子才能写
下去,是因为你的才能已经枯竭了吗?”
这是我当时所能做的最大攻击了。我心想,不管怎样,我都要反击回去。
而这些话好像真的起了作用,日高双目充血地瞪着我,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你连作家是什么都不知道,别说大话!”
“我是不知道,不过我有资格这样讲,如果一个作家落到这种地步就太可悲了。”
“是谁一心向往成为作家的?”
“我已经不向往了。”
听我这么说,他松开了手:“这才是正确的。”撂下这句话后,他转身步出房间。
“等一下,你有东西忘了。”我拿起装着两百万的信封,追上了他。
日高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我,最后他耸耸肩,把东西收了回去。
之后,又过了两、三个月,日高的连载在某杂志开始了。我读了作品,发现那又是出自
我笔记的某篇稿子。不过,这时的我应该说是已经死心了呢?还是有了某种程度的觉悟?
总之,我不再像以往那么惊讶了。我甚至想,反正自己已经放弃成为作家,不拘何种形
式,只要自己想出的故事能让世人阅读就好了。
初美依然不时和我联络。她诉说着对丈夫的不满,不停地向我道歉。她甚至还说:“如
果野野口先生觉得向警方自首,坦承意图杀害那个人的事会比较好的话,不用顾虑我也没有
关系。只要和你在一起,我随时都做好被责罚的准备。”
初美已经察觉,我之所以任由日高予取予求,是因为不想连累到她。听到她这番话,我
高兴得要流下泪来。因为我真实地感受到,就算无法见面,我们的心还是紧密地连在一起。
“你不用考虑这么多,我会想办法的,肯定还有其他的出路。”
“可是,我对不起你……”她在电话那头哭泣着。
我继续讲些安慰她的话,可是,老实说,今后要怎么办,我一点主意都没有。虽然我嘴
里说一定会有办法,却痛切地感受到那是自欺欺人的。
只要一想起这段往事,悔恨就一直折磨着我。为何当初我不照她讲的去做?我很清楚,
如果我们两个去自首的话,今后的人生将会完全不同。可是,至少我不会失去这世上最宝贵
的东西。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吧?没错,初美死了。那像噩梦一样的一天,我永远都
忘不了。
我是从报纸得知了消息,因为她是知名作家的妻子,所以报导也比一般的交通事故来得
详尽。
虽然我不知道警方是怎么调查的,不过报纸并未对这是起单纯意外的说法产生怀疑。
后来,我也没有听说有任何其他的解释。不过,从听到消息以来,我就一直坚信,那绝
对不是意外。她了结了自己的生命。至于动机,应该不用我特地写出来吧?
仔细一想,或许是我害死了她。如果不是我昏了头,意图杀害日高的话,就不会发生这
样的悲剧。
这叫做虚无吧?那段时间,我只是具行尸走肉,我连跟随她自杀的力气都没了。身体的
状况不好,经常向学校请假。
初美死后,日高依然继续工作。除了以我的作品为小说的初稿外,他好像也发表自己原
创的作品。至于哪一方的评价比较高,我不是很清楚。
我收到他寄来的包裹,是在初美过世后的半年。大大的信封袋里,放入三十枚左右的A4
纸张,是从文字处理机列印出来的。
最初我以为那是本小说。不过,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了解到根本不是那一回事。那是初
美日记和日高独白的结合体。日记的部分,初美深刻地描写,她如何与化名N(即我)的男子
陷入情网,并共同谋策杀害亲夫的计划。另一方面,日高独白的部分则淡淡陈述,未察觉妻
子已然变心的丈夫的悲哀。然后,那起杀人未遂事件发生了。到这里为止,写的几乎都是事
实,不过,很明显的,之后是日高自己编的。故事演变成初美深自懊悔,请丈夫原谅自己的
过错。日高花了很多时间与她长谈,决定两人重头开始。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初美遭逢了
交通事故,这本莫名其妙的书以她的葬礼为结尾。或许读者看了,会觉得感人肺腑也说不一
定。
而我则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我心想。然后,那天晚上,日高打了电话过来。
“你读了吗?”他说。
“你打算怎样?竟然写那种东西。”
“我打算下个礼拜把它交给编辑,应该下个月的杂志就会登出来了。”
“你是认真的吗?你这么做,不怕导致严重的后果?”
“或许吧。”日高异常冷静,反倒使我更加害怕。
“如果你让这种东西登出去,我就把真相讲出来。”
“你要说什么?”
“那还用问,当然是你抄袭我的作品。”
“哦?”他一点也不紧张,“谁会相信这种鬼话?你连证据都没有。”
“证据……?”
我忽然醒悟,笔记已经被日高抢走,想要拿它作为日高抄袭的证明已经不可能了。接着
我又想到,初美死了,这代表着唯一的证人也死了。
“不过,”日高说,“这篇手记也不是非得现在发表不可,我们可以再商量。”
他想说什么,我终于有点懂了。果不其然,他说:“五十张稿纸。如果有这样现成的小
说,我倒是不介意拿它交给编辑。”
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设计好圈套,让我怎样都无法拒绝帮他代写。而我真的束手无
策,为了初美,这样的手记说什么也不能让它流出去。
“什么时候要写好?”我问。
“下个礼拜日以前。”
“这是最后一次吧?”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你完成后马上通知我。”就挂断了电话。
严格来说,就是从这天起,我正式成为日高邦彦的影子作家。这之后,我先后帮他写了
十七篇短篇小说,三部长篇小说。被警察查封的那些磁片里,存的就是这些作品。
加贺刑警或许会觉得不可思议,难道真的没有方法可以反抗?或许他会产生这样的质疑
吧?不过,老实说,我已厌倦和日高打心理战了。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把小说写好,他就不
会把我和初美的过去公诸于世,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比较轻松。说也奇怪,经过两、三年后,
我和日高真的成为合作无间的伙伴。
他会介绍专出童书的出版社给我,也许是因为他自己对儿童文学不感兴趣。不过,对我
,他或许也有这么一点愧疚?有一次,他跟我讲了这样的话:“等到下次的长篇写完,我就
放了你,我们的合作关系就此结束。”
“真的吗?”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真的。不过,你只可以写儿童小说,不准来抢我的饭碗,知道吗?”
我真的以为自己在作梦,总算可以自由了!
后来我多少猜到,日高的转变和他与理惠的婚事有关。他们打算移居温哥华,而日高也
想藉此机会,跟从前的堕落划清界线吧?
新婚的夫妻满心期待前往温哥华的那天赶快到来,而我的迫不及待恐怕更甚于他们。
终于,那一天来了。
那天我拿着存有《冰之扉》原稿的磁片,前往日高家。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直接拿磁片
给他。他到加拿大以后,我要送稿子就得用传真的,因为我没有电脑的通讯设备。而《冰之
扉》的连载一结束,我们的关系也会随之破灭。
从我手里接过磁片的日高,兴高采烈地说着温哥华新居的事。我敷衍地听完后,提出自
己此行的目的。
“对了,之前的那些东西呢?我们讲好今天要还我的。”
“之前的东西?是什么呢?”明明没有忘记,但不这样逗你,他就不痛快——这就是日
高的个性。
“笔记本,那些笔记啊!”
“笔记?”他装蒜似地摇了摇头,接着“啊”一声地点了点头,“那些笔记呀,我忘了
。”
他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八本老旧的大学笔记。没有错,那是他从我这里夺去的
东西。
我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只要有这个在手,就能证明日高抄袭我的作品,而我就能
和他处在对等的关系。
“你好像很高兴呢。”他说。
“还好啦。”
“不过,我在想,你要那些笔记有何意义?”
“意义?应该有吧?这可以证明你曾发表的那些小说,是以我的作品为原型所写的。”
“是吗?不过反过来解释也通吧。也就是说,我也可以想成,那些笔记的内容,是你看
了我的作品后才写的。”
“你说什么?”我觉得一股寒意穿透背脊,“你想藉此蒙混过去吗?”
“蒙混?到底是谁在蒙混啊?不过,要是你把这些东西拿给第三者看的话,我也只好这
么说了。你说,第三者会相信谁的话?算了,我不想为了这个跟你争辩。只是,你若以为取
回笔记,会让你在我面前稍占优势的话,我想那是你的错觉。”
“日高,”我瞪着他,“我不会再帮你捉刀了,我替你写的小说……”
“《冰之扉》是最后一本,对吧?这事我知道了。”
“那你为何还讲那样的话?”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啊,我只是想说你我的关系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日高的嘴角浮现一抹冶笑,这让我确定了一件事。这个男人没打算放过我,一旦有需要
的话,他还会再利用我。
“录影带和刀子在哪里?”我问他。
“录影带和刀子?那是什么?”
“你别装了,就是那晚的刀子和录影带啊。”
“那些我好生保管着,放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日高这么说的同时,房外有人敲门,理惠走了进来,告知藤尾美弥子来访的事情。
原本应该是不想见的人,日高却说要见她,他这样做,只是想把我打发走。
我隐藏起内心的愤怒,跟理惠道别后,走出了玄关。在笔记里,我写理惠一直送我到大
门口,然而,正如加贺刑警所指出的,事实上只送到玄关而已。
步出玄关后,我又折回庭院,往日高的工作室走去。然后我就蹲伏在窗底下,偷听他和
藤尾美弥子的谈话。不出所料,日高只能勉强敷衍她。那女子质疑的《禁猎地》一书,全是
我写的,日高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具建设性的提议。
终于藤尾美弥子一脸不耐地回去了,不久理惠也离开了家,最后连日高也走出了房间,
他应该是去上厕所吧?
我心想,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今天,恐怕以后再也没办法从日高的魔掌逃脱
了。我有了一定的觉悟。
窗户没有上锁,多幸运!我偷偷地躲在门后面,等日高上完厕所回来,手里紧握着黄铜
纸镇。
我想之后的事不用我多说了。我一等他进入屋里,二话不说就往他头顶敲去,他立刻就
昏倒了。不过,我不确定他死了没有,为求保险起见,我又用电话线缠住他的脖子。
后来发生的事,就如加贺刑警所推理的。我利用他的电脑,制作不在场证明。我得承认
,这个技俩是我之前写儿童侦探小说时,早就想好的。你想笑就笑吧,就像字面上写的,那
确实是骗小孩的技俩。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自己的罪行不要被发现,同时,我也希望数年前的杀人未遂事件
不会曝光。我请理惠一等到日高的录影带从加拿大寄回来,就马上通知我,也是为了这个。
可是,加贺刑警挖掘出了我的秘密。老实讲,他那敏锐的推断力,让我十分痛恶。当然
,就算我恨加贺刑警也于事无补了。
就像我一开始所写的,在得知证据之一的录影带藏在挖空的《萤火虫》中时,我非常惊
讶。《萤火虫》是少数日高亲手创作的小说之一,内容描写妻子及情夫共同谋害主角的那段
,不用说,是起自于那晚的灵感。看到我从窗口潜入的影像,再和书的内容做一比对,加贺
刑警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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