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不转睛,死死盯着那一个个鼓动的坟包。
然后——
啊啊啊————!!!
女人的尖叫响彻夜空。
漪涟猛地坐起来,酥麻感从脚尖游走全身。
她翻身下床,飞快拖着鞋跑向窗户。在推开窗门的瞬间,阴森森的风扑面而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切寻找声音的来源。然而,应池县静如鬼城,幽邃的死寂。满眼只有房屋僵硬的轮廓,不见半星灯火。
漪涟胸口剧烈起伏。她,在做梦?
正想着,一阵奇妙的吟唱借风飘来。在乌云遮月的阴霾天里,咿咿呀呀,隐隐约约……
吟唱之声一路由远而近。低沉的嗓音裹着铃响和铁链摩擦声,相幢激荡。
越来,越近,越听,越明!
和梦中一样,她屏息紧盯着融于夜色的街头。紧跟着,她看见光影交界之地,一个个似人似鬼的东西钻入视野!他们手脚捆着铁链,浑噩的穿行在窗门紧闭的小巷间。借着月色一闪而过,漪涟不确定自己所见,默默于心下感叹,他们的样子不像活人。
赶尸?
这是她脑子里最先冒出的想法,轶闻录里有此记载。
漪涟的心跳愈加有力,三分兴奋,三分恐惧,余下四分是为跟在最后的那个人!
随着咿呀的吟唱声逼近,刺耳的锁链声撕裂着神经,她竖耳躲在窗后不敢有大动静。
她早已将掌柜的话抛诸脑后,抓过外袍就追出去,一直追随着似有若无的脚步走出县城城门。
这条路,是往安宁村去。
客栈中。
早已熄灯的雅间重新燃起了软黄色的亮芒,仿佛避人耳目的隐者又现身于月光之下。王尹喝着柳文若另外准备的太平猴魁,心情甚佳。
“那丫头出去了?”
柳文若道,“是,刚走不久。”他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的镇魂曲,很不舒服,“难为陆姑娘不害怕。”
王尹似笑非笑。
柳文若为其添茶,“我去探望时晚了一步,不过从她房里发现了这个。”
他放下茶壶,将一张宣纸规规矩矩的搁置在王尹面前的茶几上,“陆姑娘睡前像在练字。她很小心,写完的纸张全毁了,我在烛台边发现了灰烬。不过应池的宣纸太薄,笔墨容易渗透,我凭痕迹连成了这四字。”
王尹眯眼看,“太皞治夏?”
“是。”
他又抿了口茶,“你有没有弄错,不是‘治下无隐情’的‘下’?”
柳文若很肯定,“确是四季之‘夏’。笔画相差极大,不容易弄错。”
王尹疑惑的黑眸在烛光下带着几分氤氲,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忽又笑了,“文若,依你之见,我这侄女才学如何?”
柳文若不知道问题因何而起,还是答了,“就今看来涉猎书籍颇广,多是野史轶闻,于诗词一道尚不可断深浅。”
王尹笑意更深,“那你说她没有没可能写错字?”
柳文若苦着脸想了想,“四个字而已……应当不至于罢。”
王尹直接笑出声,“要真写错可好笑。”说着,眉宇间忽然凝固起一道诡秘之意,“不过陆远程却不会犯这种错。”
柳文若道“……姨父说的是。”
“你去查查这四个字有什么深意,悄悄地办。等确实有了进展,我再向侄女讨个人情也不急。”
第二十一章 妖鬼真身
安宁县寒意透骨,坟包处笼着或浓或淡的烟雾。深幽迷离中,那群人不见了!
从荒芜的黄沙土地消失的一干二净。
漪涟四下张望,再寻不见半点响动,好像借道汇入了幽暗罅隙,了却无踪。
死寂的坟地霎时仅留下她独自徘徊,细碎的石子因脚步踩踏发出野兽的磨牙声。她有意将袍子裹得更紧,鞋底却抵不住袅袅升腾的阴气。站在坟包群的不远处,她忆起梦中情形,心怦怦直跳,还好,眼下没有鸦群的踪影。
呼——
风声。
漪涟被细沙眯了眼,偏在此刻听到了动静。
她努力睁开眼,痛的流泪,可坟群里乍然出现的火光却让她无暇顾及。
鬼火?
不该呀,我等凡人岂能领会此等深奥之物。
她壮着胆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火光是暖黄色,下头映着惨白的面容来回飘荡在坟群之间。竟是刚才那群活死人又毫无征兆的从罅隙中生了出来!他们举着火把,有序围绕着坟包跳跃,口中念念有词,唱的是先前那段。
漪涟的心突然落了地,因为她看见那群人是脚踏实地的跳,而那个眼熟的男人正默然站在一旁。为抵御阵阵阴寒,他长袍曳地,俊朗眉眼间酝酿着捉摸不定的深意。
漪涟权衡一番,还是决定上前招呼,“客栈惊鸿一瞥深怕错认了人,事后想想又觉不该,到底无人能驾驭柳师兄一袭风貌。”
男人惊讶回头,果真是柳笙!
对于奇遇,他还未想到以何种表情应对,以致半个笑容生生僵在嘴角,“……师妹?”
手舞足蹈的一行人愣住,面面相觑,在柳笙示意之后才继续跳起来。
漪涟不禁调侃,“您真不厚道。前两日听巽师兄说你外出购置药材,早知道是来安宁村做副业,捎上我多好。”省得和王尹一起遭罪。
柳笙沉默良久,看了看群魔乱舞的人群,又看了看漪涟,笑容才逐渐恢复昔日神彩,“师妹好生厉害,我费心多年才查到这一步,你才转悠半月不到就已经摸着安宁村的路子了?”
所谓半月不到,显然是以戴全之死为界。漪涟听出了话中意,“安宁村的路子好找,您的路子却不好摸。”她眼神瞟向一边,“这是招鬼,还是入魔?”
柳笙低笑,“是当地人的讲究,擅改坟地风水必先镇魂。我倒不信这个,入乡随俗而已。”在他说话间,群魔乱舞的村民擦掉了脸上的白粉和猪血,分别架起铁铲列好阵,对准坟包头就是一铲下去。
漪涟恍然,惊呼道,“你要刨坟?!”
柳笙郑重表示,“要挖尸。”
漪涟头皮发麻,比刚才独自徘徊时恐惧更甚。她喜欢玄乎事,讲究的是新鲜,这坟头都已经风干九年了,挖出来是个什么东西,还能看吗?
没想到弟子口中的谦谦君子竟是个面对群尸还面不改色的人。
妖精,柳精!
可强烈的好奇心却没有让漪涟从此地离开,柳笙所要求证的东西,说不定对她大有助益。她谨记这场奇遇的初衷,正要开口,柳笙快她一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幽黄的灯笼映着他的脸色,眼角流露着难得的深沉。
漪涟觉得他的状态不大对劲,说话需格外谨慎,思量道,“别管我怀疑与否。师兄,你特意让泉师弟告诉我帐中香的奥妙,究竟是何居心?我感觉,你有意引导这个案子调查的方向。”
柳笙皱起眉头,“泉师弟说是我让他备的词?”
“他说柳师兄交代了,我问什么他都得答。”
柳笙头疼,“孺子不可教也。”但想起顾泉可怜巴巴的小模样,他又很无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若非景致不对味,不过是师兄妹的日常琐碎。他们旁观着坟头越来越矮,另起的土堆越来越高,直到一个壮汉村民的铲子终于下到了底,第一具尸体被三人齐力抬了出来。
漪涟不自觉的往后一退,这是什么鬼玩意?!
没有棺材,一块黝黑黝黑的‘东西’被三把铲子撬上地面,已经干瘪残败。
柳笙的灯笼打过去,她跟着粗看几眼,上头隐约爬过奇怪的虫子,正从黑洞里钻出来。一开始她没有认明白,经胆大的村民一解释,顿时胃里翻腾不止。原来这是半具焦尸,尸体已经被啃的四肢不全,他们现在所见是头顶到胸口的一段,内里完全被虫子吞噬干净,那个黑洞正是缺失了眼球的眼眶。
天呐,漪涟庆幸今晚没吃得太饱。
紧跟着,陆续有尸体被挖起,无一例外,全是黑黝黝的干尸,有的仅剩躯干,有的还保存着大致轮廓。漪涟无意跟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对上眼,刹那间脖颈一凉。真不知道柳笙怎么还有勇气去将尸体拼完整。
大约一个时辰后,尸体已经排满了前头,少有四十具,柳笙正一一确认。他选在其中一具的左侧蹲下,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小刀,然后,居然面不改色的切下了那句尸体的小指!他用方巾包起那枚手指塞进怀里,又往下一具尸体走去。
行动之间,却也没把漪涟忘记,“昨日刚打听到幸存者被县衙安置在应池县,天亮之后准备去探探。师妹要是想去,我们就约在客栈正厅碰头如何?”
漪涟倒还不至于慌了神,且看看柳笙这是耍着什么把戏。
她捂着胃,“求之不得。”
第二十二章 陈年冤情
回到客栈,如预料一般彻夜难眠。天微微亮时,漪涟起身擦了满身虚汗。搓手一打算,她没有去正厅,而是提早敲开了柳笙所宿的天字三号房门。
三响之后,里头传来应门声,“师妹好早。”门扉被拉开,柳笙已经是打理的光鲜亮丽。本想与他商量着早些走,却意外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王尹正坐在柳笙房里悠闲自在品着早茶,看到漪涟进来,笑似六月暖阳,让她顿时热的发慌,“侄女好早。”
“你怎么会在这?”
恰好掌柜将早点送上门,柳笙招待漪涟一同坐下,“陆华庄曾与王老板有两次照面。方才我下楼要早点,正巧看见王老板坐在厅中,听说是和师妹一道来的,琢磨着一人吃早点也乏味,就请王老板一同上来用餐,也好讨教讨教琴艺。”他突然奇怪道,“不是说好一会厅中碰头,师妹怎么先来了?”
漪涟视线有些飘,“……今日醒得早。”
王尹故作惊恐状,“吓叔一跳,还以为侄女嫌我老人家麻烦,想趁早甩了。”
漪涟嘴角一抽,没说话。
用完早餐,三人一起往县城西巷去,柳文若则留守客栈中以待不时之需。
待入西巷后转过三个弯,柳笙用折扇指着最里边一所小屋道,“我们要去那里拜访前任应池县丞。”
“县丞?不是说要去见安宁村的幸存者吗?”
柳笙神色一凛,回答像是自言自语,“傻的傻,疯的疯,还能问出什么来。”
漪涟追问,“什么原因?”
柳笙依旧没有上心,“大约是招鬼了吧。”之后便再没有其他话。
直到三人站定在木屋前,一股植物的清香袭来。爬墙虎从墙头蔓延出来,里头应是青翠满院。柳笙礼节周全的叩响木门,“在下昨日曾递拜帖,不知许县丞可否屈尊相见?”
遥遥传来一声‘来了’,然后步伐声越来越近。
门吱呀一开,是个与漪涟一般大的女子,穿着碎花布衣,甜美俏丽的行万福礼,“是柳公子?爷爷已经等着了,请随我来。”
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许县丞的孙女,王尹赞叹道,“瞧这举手投足,原先定是大家闺秀。换做农家风情也别有滋味。”
漪涟暗暗骂道,为老不尊。
一行人被领进后院,果真是翠色旖旎。葡萄架下的摇椅上躺着一白发老者,带着病气,脚旁的黄狗则精神倍好,看见有人进来立马摇着尾巴迎上前。孙女可亲的丢了块骨头到角落,它巴巴就追过去了。
“爷爷,柳公子来了。您可有精神待客?”
许县丞睁开眼,颤颤巍巍坐起身,“快,快请坐。老生这副模样叫你笑话了。”孙女急急上去扶着。本想就让他躺着说话就行,可许县丞还是有文人的傲气在,非要请进屋才合待客之道。
待入屋坐定,柳笙说明来意后,许县丞苍老的脸上挂了好些复杂的情绪。
“昨日收到公子的拜帖便是整整一晚的噩梦。当年事发后我心下难安,辞了县丞之职过起农家生活。可是老天公平,有些事办坏了,一辈子也逃不了,估计我这满身病痛都是报应来的。”
柳笙表情严肃很多,“听许大人这话似乎当年案件有隐情?”
许县丞颤抖的手抚着白胡须,“这,不是我不予你们说,是真不好说。安宁村的案子我也未曾弄清根本,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据柳笙所言,这位许县丞任职期间风评一直不错,是个清官。加之今日亲眼所见,许县丞晚年生活清贫,甚至有些潦倒,漪涟觉得他的话可听,忙道,“无处可诉才会积郁成疾。您当说故事,我们听故事,不必计较太多。”
许县丞觉得有理,“我是憋了好些年了,但不是没有查过。辞官之后,我又去过安宁村,找了当年的幸存者想问问情况,没想到啊,他们,他们好像说好的一样,全疯了,你们说这怪是不怪?”
全疯了?
这下好,说不是鬼干的都没人信。
“说起那场大火,从县里就能望见黑烟,可想而知有多惨烈。”许县丞慢慢回忆道,“我从县令大人那里得知消息后,便和官差一同赶到了安宁村,那时的火已经烧的很旺了。有几个跑出来的人在大火边啼哭,里头还能听见有人在怪笑,一直在笑。”
“怪笑?”漪涟和柳笙一齐惊疑,临死前还在笑,果真是疯子。
许县丞瞳孔涣散,仿佛又听到了那恐怖的声音,“没错,是怪笑,很尖锐,就像是中了邪,只要有人听过,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无奈火太大,等官差彻底扑灭,能看见的只剩一具具焦尸了。有些没烧焦的,面部都很狰狞怪异,压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