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般漫过窗台,忧伤地照着屋子。小花借着月光,看到一头黑熊,两只爪子正在撕裂食物。卡卡……卡卡……摇篮内的婴儿,只剩下一个脑袋,瞪大双眼,仇视这个世界。小花佯装不知,镇定地站起来,缓缓走出屋外。黑熊在罩子内,甩着尾巴‘小花!小花!你要去哪儿?’小花回答‘家婆!家婆!我去摘点桃子’黑熊在屋内等了很久,也不见小花回来。于是,抹了抹嘴,蹒跚地走到屋外。只见小花,躲在桃子树上,瑟瑟发抖。‘小花!你下来!’熊家婆在树下喊。‘不下来!树上有很多桃子。’小花怅然。
‘那我上来。’熊家婆一面说,一面往树上爬。爬到一半,又滑下来,如此反复。小花心下暗喜,于是对熊家婆说‘家婆!你去把柜子里的猪油,拿来抹在树上。你就能爬上来了。’熊家婆依言照做。
“熊家婆试了几次,未果。‘小花!小花!我还是爬不上来。’小花想了想又说‘那你去把门背后的鱼叉拿来,我拉你上来。’熊家婆再次依言照做,将鱼叉递给了小花。这时,小花突然狰狞地笑着,一把将鱼叉叉进了熊家婆的喉头。熊家婆就这样死了,小花爬下树来,一个人趁着月光,走往他乡……”
故事讲完了,杜雷双眼闪着光,一段冰凉如水的往事。
“我不觉得很恐怖。”胡克淡淡地说道。
“故事的本身不恐怖,恐怖的是故事之后,你说的一段话。”杜雷面若死灰,喃喃地说:“其实小花是故意对着西边喊家婆的,因为,她想借他人之手,杀死她永远长不大的弟弟。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天色泛白,车辆挤入拥挤的城区。
四周混闹起来,车辆驶过一个广场,大型的广告牌上张贴着巨形海报。
这时,杜雷将手,搭上胡克的肩头。“再见。我的朋友,我到达目的地了。”
胡克张开嘴,什么话也没说,只呆呆地望着杜雷。杜雷像看穿他心事似的,诡异地笑道:“放心,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还有两个故事还没说完。”
汽车停了下来,杜雷背着包,匆匆下车,站在路边。
汽车飞速驶过他身边,没有任何留恋。
唯有胡克,扭过头默默地看着杜雷,在路边用力的挥手。
然后,一点点消失。 。。
第五章水中影像
五
夏日苍茫,浮云悠悠。
胡克与京京站在一棵桃树下,茫然地看着远方。
这棵桃树,歪歪扭扭倒向田边。别具造型,宛若盆栽。
良久,胡克握住京京冰凉的小手,又一片叶子掉落。起风了,卷起田地里泥土的味道。他们不约而同地,深深呼吸。
京京拿起铲子,在桃树下,铲起一堆又一堆的泥土。
“这棵桃树,是你们一同种下的。你们小心翼翼地呵护,每日浇水,让它充分吸收阳光。盼望着它早日结果,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日子一长,你们便倦怠了。你只有在夜里起身,会在这里小便。它因为你们的疏忽,而变得歪歪扭扭。想必结出的果实,酸涩不堪。”京京一面挖,一面掩住鼻子。“真的好臭……”
胡克接过京京手里的铲子,继续往下挖。好奇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一件你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哦?”胡克突然兴致高涨。“是什么?”
京京摇摇头:“不知道。只是,听你提起在池塘边的桃树下,埋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哦!”胡克淡淡应声。
挖到三十厘米处,小木铲碰到尖硬物。险些从胡克手中脱落,掉进池塘内。
他们身后是一片死寂,农田、房屋、树、还有大山,在广阔的天空下存在。远处的山坡上,有人戴着草帽,站在那里很久。
两人感到有人在暗中窥视,惶惶不安。犹如两个盗墓者般,频频回头。
胡克沿着尖硬物体的轮廓小心挖掘,物体渐渐显露出来。京京将手伸到坑里,扒开泥土,掏出一个木盒子。没有漆油、没有雕刻,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子。京京轻轻地抚去上面的尘土,递给胡克。
胡克从她手中接过,但没有打开。
他再次回过头,望向远处的山坡。那个戴草帽的人,依然站在那里。以同一个姿式,与他对峙。犹如对决的高手,屏声静气,等候最佳时机。
良久,京京在他身后,幽幽地说道:“我们走吧。”
胡克转身,牵起京京的手,折回来时的路。当他们转身时,桃树上又掉下一枚叶子。于空中旋转多时,掉进土坑里,宛如无声叹息。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田埂上,速度缓慢,各自沉思。
胡克看着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水里,竟然是一张陌生的脸。面相平庸,过目即忘。他以为自己眼花,驻足观望。
这确实是一张陌生的脸。
似乎是看出胡克的惊疑,那张脸居然诡秘一笑。
胡克呆在原地,感到莫名的恐慌袭来,心脏有如擂鼓。他一面紧盯水里的脸,一面捏紧手中的木盒。
“呱——”一只青蛙,蹦过水面,搅乱了水中影像。待水面恢复正常,胡克看到的,是自己较为英俊的脸庞,与平日无异,略微有些憔悴。
“怎么了?”京京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胡克心有余悸地回答。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胡克回过头,冲京京微笑,示意他没事。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从红砖房的左侧,绕到坡上。房屋背后有一片,年代久远的竹林。一些倒在宽广的土地上,慢慢腐烂。一些直耸云宵,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手拉手,呆呆仰望苍穹。一只白鹤,从他们头顶掠过,飞向远处的池塘。
“那个……京京……”胡克喃喃念道。
“什么?”京京依然仰着头,看流云聚散。
“从前的我是什么样子?”胡克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
“从前?”京京故做思索,揶揄道:“人模人样。”
“切!我是说我的长相。比方说,以前的我,可能有三只眼睛。为了附合人们的审美要求,而去做过整容手术。”胡克一面说,一面在自己的额头,比划第三只眼睛。
“你以为你是二郞神!”京京翻白眼道。“说实话,过去的你,是一束光,总是神采奕奕。而现在,你总是在想你的过去,为自己的一无所知,而感到痛苦。精神大不如从前,虽然相貌依然英俊,但使人感到沉重。”
良久,胡克低下头,握紧手里的盒子,握紧他的过去。
沉思片刻,他依然没有打开盒子。“我很想知道,过去的我是什么样子。”
“……
“在医院这段时间,我总是陷入一个个,荒诞怪异的梦中。那些梦,像是电影里的片断,接踵而至,杂乱而迫切。梦中人影晃动,其中一个,存在于我的每一个梦中。他总是背对着我,坐在礁石之上,脚下是澎湃的波涛。海水打湿他的裤脚,一分为二,裤子有了两种色彩。风很大,从遥远的地方吹来,势不可挡。有时候,海潮汹涌,一个大浪卷过来,似乎将他吞没。我准备过去,拍他的肩膀,让他离那些海水远一些。我的手,搭在他肩上。他缓缓回头,我屏声静气,想看清他的样子,然后……”胡克有些哀怨地停下来,瞅着京京。
“然后呢?”京京追问道。
“没有然后。”胡克有些生气道。
“你看到什么了?”京京继续追问。
“我看到了——你。”胡克指着京京说道。
“每当他要转过来,在千钧一发之际,你将我从梦中叫醒。”他停顿一下,继续笃定地说:“每一次都是这样。你叫醒我时,他总是正在转头。”
“这能说明什么?”京京别过脸,不看胡克的脸。一声轻微的叹息后,她慢慢朝山下走去。
“是啊!这能说明什么呢?”胡克似喃喃自语,又似故意说给京京听。
“我知道梦中的一切,皆是我的过去。包括在礁石上坐着的人,一定是我的旧识。这些,你是知道的吧?”胡克加大嗓间说道。
京京佯装未闻,依然徐徐向前。
“京京!其实你知道很多事情,对吧?”胡克在空阔的山间,大声地喊出。
——其实,你知道很多事情。
——其实,你知道很多事情。
胡克的话在山间,久久回荡。
每一次回音,都令京京的眉头锁得更紧。她站在原地,轻柔着太阳穴,阳光太强烈,迫使她有些晕眩。眼前霎时模糊,幻影重重。昏昏绰绰地向一棵树倒去,胡克赶紧扶住她。
京京仰起苍白的脸,痛楚地笑道:“有什么会比照片和日记,知道的更多呢?”
语毕,她昏厥过去。
胡克背着京京,漠然往山下走去。
第六章 少女之一
数日后的傍晚。
太阳再一次落下,潜伏于地面下。
胡克看着窗外,暮色中山峦起伏,群峰叠嶂。大风吹过,树木攒动,如麦浪翻涌。这些山峦、树木、土地、以至于一些风,都比他更为历史悠久。它们存在于这个世界,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它们孤独地存在于天地间,感叹每一个时代的结束。终有一天,属于它们的时代会结束。属于它们亿万年的孤独,也会一同结束。
胡克突然感伤起来,他抬起手,将手肘放到打开的车窗上,借此撑住他的脑袋。他总是感到自己活了很久,如同这些大山、树木、土地一般,拥有亿万年的沧桑与孤独。
天地是如此冰凉。
一切是如此冰凉。
一切令人窒息,他缓缓闭上眼。试图在亿万年的孤独中,找寻缺失的记忆。
杜雷走后,胡克的每次回忆,总是遵从他的方向。朝向深山,人迹罕至之地,颠簸前行。一些动物默默地走过他身边,然后,迅速衰老。远处的山峰上,有个女孩坐在那里。夕阳下她的身影,宛如剪影,黑得只剩下轮廓。胡克漠然前行,周围愈来愈黑。远处的山峰,以及那个女孩逐渐模糊……海水渐渐涌来,他奋力挣扎,一些水藻缠住他的脚。他于黑暗中摸索,然后一把纠起水藻。蹦出水面,手里死死抓着水藻。莫名的重负,迫使他低下头,久久凝视手中的物件。黝黑而浓密的头发,与一个无脸的人头纠结在一起。很长时间,他浮在水面上,没有任何动作。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哭喊,彻头彻尾的哭泣。并不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而是莫名的绝望。他将脸覆盖在人头上,硕大的眼泪落下去,流向大海……
嘎吱——
汽车急刹下来。
胡克因失重而恍然从梦中惊醒,四周的天色,完全暗淡下来。汽车刚好停在,一棵大树下。司机大叔按下按纽,车门缓缓打开。
车外,夜色迷离。
一个少女,穿着白色制服,愉悦地跳上车来。青春的气息弥漫,人们在暗地里仰起脸,惶惶不安。少女左顾右盼,瞄准胡克身边的位置,坐下。
“大叔——”少女轻声呼唤。
胡克表情呆滞,脸朝向窗外。恍然地想着刚才的梦境。每次梦魇之后,他像古以色列君王般,期待有人向他揭示,梦境所代表的含义。他茫然地思索,究竟是什么,让他又一次感到绝望?
对少女的呼唤,他恍若未闻。
“大叔——”少女再次喊道,并推了胡克一把。
胡克缓缓回过头,打量着少女。素白干净的五官,皮肤水润,弹指即破。她张开的口中,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有事?”胡克懒懒地问道,不悦于少女对他的称呼。
“你知道大展中学么?”少女一面说,一面把玩自己的长发。口中散发出的味道,更浓烈了。
胡克茫然地摇摇头。
“谢谢。”少女有些失落。
“你可以问问其他人。”胡克有些不忍少女的失落,提醒道。
“你——,你说什么?”少女骤然变色,死死盯着胡克。
“什么?”胡克不解。
“没什么。”少女别过苍白的脸,合上眼睑,宛如一朵凋零的白花。“其实,我问过很多人,他们都不知道大展中学。但我得不厌其烦地问下去,总有人会知道吧?”
“你要去那里念书?”
“不。我就在大展中学念书。”少女纠正道。
“哦?”
“大展中学有一堵,坚实而高大的围墙。墙的里面是人,踮高脚尖也望不到头。墙侧生长着一棵年份已久的黄桷树。每至夏季,树荫成遍。年少之人,坐在下面聆听。远处音乐室传来,流畅抒缓的琴声。有风吹过,枯叶从树梢掉落,大地晦暗,时光死去……
“我们的学校,是以前的一座寺院。建筑陈旧,大块的青板石铺成道路。空旷的礼堂,几张老旧的乒乓桌,静静地躺在那里。礼堂的四周,有根朱红色的大柱。大青石雕柱上,镌刻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诸如此类的经文,比比皆是。门和窗户,都是古时木框纸糊的。入学之前,曾听闻一些传言。这座寺院的和尚,是在一夜之间,集体上吊的,原因不明。地空了很久,也无人开发。长年居住在此的居民们,在阴雨绵绵之时,曾看到僧侣们撑着伞,在树下徘徊。后来逐一搬离此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这里建起学校,筑起高高的围墙。有时,远远望去整个学校,就像一座鬼城,死气沉沉……
“那时,我就坐在音乐室里,上最后一节课。老师坐在钢琴前,如痴如醉地弹奏柴可夫斯基的《睡美人序奏曲》。我在下面,与同桌小声地讨论,一只蜘蛛爬进了我的裤腿。它慢慢爬到我的*,于是我大喊一声。老师仿佛从梦中惊醒,暴怒地把我揪到钢琴前罚站。阳光从屋顶的缝隙,照射进来,大量的尘埃在空中流动。老师再次紧闭着眼,开始弹奏另一曲。我紧紧地靠着身后的墙,那只蜘蛛,依然有离开我的身体。有人在外面刨墙,墙上的石灰,开始剥落,露出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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