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脚步沉重的下楼声。一声霹雳照亮了雨夜的天空,李品紧了紧睡袋口,怡然地闭上了双眼。
龙卓鸣摇摇摆摆地扶着楼梯扶手,下到了一楼。当霹雳声炸响时,他站在通往厨房和浴室黝黑的走廊前张大嘴,仰天打了长长的哈欠,然后揉揉鼻子,撅着嘴,意识混沌地走进黑暗中。
被水渍浸得有些松软的浴室木门敞开着,还可以感受到一些暖烘烘、潮呼呼的热气,一股浴液清爽的柑橘香味在小小的浴室中缭绕。电筒的光柱被水雾遮挡,显出一种梦境般的迷蒙。龙卓鸣甩了甩依然糊涂的脑袋,跨进浴室,反身关上门。
狭小的古老浴室里没有淋浴设备,只有一只半人高的大木桶。龙卓鸣漱过口,吃力地到隔壁的厨房提了一大桶热水,再慢慢地用冷水调到适中的温度,又不放心地用手试了试水温,这才褪去满是汗酸味的衣裤,踏上木桶边的木台阶,将沉重、疲惫的身体整个滑进了热腾腾的水中。舒适的热气通过体表无数个毛孔钻进四肢百骸,使得他不由得打了个舒服的哆嗦,享受般地闭上了双眼,仰靠在木桶宽宽的边沿上。
暴雨还在狠劲地敲打着浴室墙上靠近屋顶的那一方小小的天窗,窗子黑糊糊的,就象嵌在木板墙上的一块黑布。狂风在窗外的大雨中猖獗逡巡,当它以极快的速度划过窗玻璃时,总会掀起一阵暴怒的“嘎嘎”声。闪电不停地在窗玻璃上闪现,却只能照亮浴室中非常小的一片空间。半梦半醒的龙卓鸣可以听见远处一些可怕的声音越来越近,但他清楚地知道,那只不过是闪电后轰鸣的雷声。
也不知就这么躺了多久,龙卓鸣浸在热水中的皮肤渐渐感到了水温的下降。他疲倦地睁开双眼,在昏黄的电筒光下够到木桶边的小凳子上放着的沐浴露,匆匆忙忙地搓洗掉身上的污垢,“哗啦”一声从水里站起来,跨出木桶,擦干身上的水珠,套上一条干净的沙滩裤。
《暗夜蜕变 第六章》4(2)
闪电再一次将浴室的小窗户染成了深紫色,雷声也在电光将熄之时“轰隆隆”地响起。龙卓鸣弯腰收拾着小凳子上的盥洗用具,电筒的光柱在雾气蒸腾的浴室里颤微微地画出一个朦胧的小光圈。
突然,身后的浴室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龙卓鸣顿了一下,伴随着那声微响,他似乎在沐浴露的芳香中觉察到了另一种气味——虽然他感到这不是通过他的鼻子嗅到的——他立刻闻到了这种气味,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气味,可这气味让他明显地紧张起来,也许这就是:恐惧的味道。
一阵猛烈的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传过来,又是一声轻微的响动拽住雨点声的尾巴直窜进龙卓鸣的耳膜深处。他徒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转过身查看的,他感到自己动作太迟缓,感到身后的是一种非同寻常的声音,自己本应更谨慎的。现在,他强烈地感知到,已经有某种危险来到了他的身后。
身后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连串的,就象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刮擦着木板的声音。龙卓鸣缓慢地站直身子,血在他太阳穴急剧跳动,使他的呼吸短暂急促。确实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原始的本能令得他紧紧攥住了右手中那只不锈钢的漱口杯。
都这个时候了,其他人应该都已经睡熟了。
我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种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恐惧的味道越来越浓。龙卓鸣动了动已经有点湿滑的右手指,憋足了一口气,猛地转过身,手中的不锈钢杯子划出一道灰白色的弧线,狠狠地砸向身后那种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无处着力的劲道拖得他肥胖的身体向前蓦然一窜,他布满水珠的额头差一点直接撞在了半开的木门上,要不是他的脚步刹得快,再加上左手臂下意识地挡了一下,这一撞足以叫他当场昏迷过去。
一道雪亮的闪电在夜空中炸响,惨白的电话正好穿过窗子照在龙卓鸣惊魂甫定的脸上。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喘着粗气抬起左胳膊,借着昏黄的灯光验看手肘上撞疼的地方。那里红红的一大块,有一些薄薄的、白色的表皮卷了起来,他“嘶嘶”地吸着气,用握着漱口杯的右手轻轻地揉着伤处,心想明天一定会变成一片青紫的淤痕。
妈的,自己吓自己。
算了,还是赶快上去睡觉吧。
等等,我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好象是关了门的。
这个想法使龙卓鸣脸上的肌肉再次紧缩,他定定地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漱口杯,心惊胆战地瞪着那扇门和门外露出一半、黑洞洞的走廊。“哗哗”的雨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那种气味——恐惧的气味——又一次浓郁起来,并且充满了他鼻黏膜上每一个嗅觉细胞。那是一种恶臭,类似黄鼠狼御敌时施放的那种化学气味的恶臭。他不知道别人在惊恐的时候是否也能闻到这种味,或许只有他才能闻到,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龙卓鸣就那么站着,过了一段漫长的时间。一串“隆隆”的雷声在天边闷闷地滚过来,穿堂风从走廊的暗黑中飘过来,这阵风似乎吹醒了龙卓鸣被恐惧搅得浑浊的大脑,他长呼了一口气,自嘲地扬起一边嘴角笑了起来。
原来是风在作怪。
真吓死我了!
在浴室木门被风吹得轻微的摇晃中,龙卓鸣耸耸鼻子,笑着准备转过身,接着收拾他的盥洗用具。他肥硕的头颅稍稍向右边偏了一点,却突然停止了移动,它实际上仿佛被锁定在那个位置,双眼也在同时瞪大了。
那被锁定的凝视并没有超过三秒钟,但龙卓鸣都觉得长得多。他看到自己那白色的、湿漉漉的浴巾正横在自己眼前,象一条白蛇般急速地缠向他的脖子。一个念头瞬息滑过他的脑际,大脑驱使他迅速抬起双手,企图阻止浴巾的来势。
然而一切都似乎太迟了,龙卓鸣的双手还没抬到胸前,浴巾已经冰冷地勒紧了他的喉头。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气息便象被水坝阻住的河流似的,在喉间猛地撞击了一下,又飞快地跌落进腹腔。巨大的恐慌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他的全身,他握住不锈钢杯子的右手五指忽地松开,随同左手一齐抓向自己的喉咙。杯子直直地落到潮湿的水泥地板上,反作用力令它弹起又坠下,反复几次之后,它终于在清脆的碰撞声中无力地滚到门旁的阴影里。
《暗夜蜕变 第六章》4(3)
谁?是谁?
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当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龙卓鸣的大脑皮层上,他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自己就快晕过去。现在,他好象一只气球一样浮在空气上,思想变得飘渺。他双手弯曲成爪状,徒劳地撕扯着颈子上的浴巾,双腿象被人安了弹簧般来回蹬踢着,越来越无力,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翻覆在湿淋淋的地板上。
雨,继续无情地下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从头顶的小窗户那儿传来,似乎从金星上传过来,很遥远。小浴室在短时间里好象变得非常大,模糊的电筒光柱开始在眼前慢慢地旋转起来,进而变成一个个散乱的光斑,仿佛到处都弥漫着烟雾。半人高的大浴桶象是迷失在烟雾中的影子,逐渐扩大的边沿幻化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形状。
不要……不要再继续了。
我已经完全透不过气来了。
生命的光芒在龙卓鸣那翻得只剩下眼白的眼睛里渐渐暗淡下去,残存的一丝意识也在他大脑深处缓缓萎缩。他感觉到自己黏糊糊的舌头已经从半张的嘴唇间伸到了空气中,他张开手指,最后的那个动作好象是想把外露的舌头重新塞回口腔,然而,他的双手还没抬到下巴上,就软绵绵地垂了下去,轻轻地在身体两侧摆动。
喉咙里发出最终的“咯咯”的轻响,龙卓鸣粗短的双腿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尽管视网膜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光线,可当思维的潮水从他脑子里退却怠尽的最后一刻,他觉得自己看到了漫天遍野亮晶晶的雨点,透明、渺小。黑夜的天空越来越高远,他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迅速地穿透雨帘和暗夜,飞向那未知的远方……
《暗夜蜕变 第七章》1(1)
东川县城东区黑灯瞎火的,闪电将白鹭山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密密层层的楼宇间,山巅上老教堂的暗影就象一只栖息在上的恐怖的吸血蝙蝠。
齐大腿深的积水根本就让人开不了车,雨衣和雨靴也挡不住雨水疯狂的入侵。两个刑警顶着呼啸的冷风走进了顾宏伟家漆黑的楼道门,他们抖落了身上部分水滴,头并头将电筒微弱的光柱打在刚刚拿出的笔记本上,笔记本的边沿已经被雨水浸湿,一些字迹的边角也化开了。年纪大点的那个刑警拂下头上滴水的雨帽,抹去脸上尚在流淌的雨水:“没错,应该是这儿。二楼……咱们上去。”
“嗯。”年轻的那个刑警合上笔记本,跟着自己的同事小心地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走在前边年纪大些的那个刑警在楼梯转弯处一脚踩空,滑了一下,幸亏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楼梯扶手,却弄了一手厚厚的灰尘。他站稳了脚跟,举起脏兮兮的右手,用电筒照了照,一把抹在了滴水的雨衣上:“这儿可真脏啊。”
“你没事吧?老张。”年轻的刑警紧赶几步,伸手搭在年纪大些的刑警肩头。
被叫作老张的刑警苦笑了一下:“没事,只是吓了一跳。小陈,你也要当心点脚下。”
“知道了。”小陈转身向黑乎乎的二楼看了一眼,“要不……我走前边吧。”
老张晃了晃手中的电筒:“没关系的,就快到了,走吧。”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这栋宿舍楼的外墙,可二楼封闭的空间里却听不到多大的雨声。两个刑警来到二楼,转向左边,老张将电筒光柱稳定地照在走廊尽头那张房门上。为了稳妥起见,小陈再次打开笔记本,对了一下门牌:“就是这家,敲门吧。”
“谁?”两声敲门声刚落下,屋里就传出一个男人略微嘶哑的嗓音和拖沓的脚步声,“是谁啊?”
小陈清了清嗓子:“你好!请问顾宏伟是住这儿吗?”
“是的,你们是……”结满污垢的木门打开了一条缝,屋子里摇曳的烛光中,门后出现一双警惕的眼睛。
老张掏出自己的警官证递给了门后的男人:“我们是警察……”
“警察?”门后的男人仔细看过警官证,交还给老张,将门完全打开了,“有什么事吗?”
小陈尽量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我们能不能进去谈?”
“啊——请请请。”男人抓抓鸟窝似的头发,一脸疑惑地将老张和小陈让进了客厅。
老张和小陈在客厅门边脱下雨衣,并排坐在了乱糟糟的沙发上:“你就是顾宏伟吗?”
“不是。”男人从厨房里端出两杯刚泡好的热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我是他的哥哥——顾宏军,你们找我弟弟……”
老张微微一笑:“是这样的,你知道你弟弟有个叫殷雪凝的同学吗?”
“知道啊,那女孩子以前还经常来我家玩呢。”顾宏军拘谨地在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
“她今天跟男朋友齐子健一起来了东川,听说是找顾宏伟他们搞同学聚会的,这事你……?”
“哦,我弟弟跟我说了,所以他下午就跟向辉一起出去了。”
老张和小陈双眼一亮,老张接着问道:“那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儿吗?”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他们有个什么秘密###的地方,他从来也不肯告诉家里人。”
“是这样啊?那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这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弟弟现在是一个人住在这儿,因为他是开出租的,我来给他代几天班,这才在今天他走后到这儿来的。”
小陈看了老张一眼,两人的眉头都紧皱了起来。顾宏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忍不住问了一句:“警察同志,到底出什么事了?”
“嗯——也没什么。”小陈张开眉头,轻松地面对着顾宏军,“殷雪凝的家人因为联系不上她,又看到有关这边灾情的报道,所以很担心她。”
《暗夜蜕变 第七章》1(2)
顾宏伟听完小陈的话,也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事,我想他们应该没什么事,这种鬼天气,我的手机一直都没有信号,联系不上也是正常的。我刚才想到有事找我弟弟,结果也没接通。”
“是啊,那麻烦你了。”老张和小陈站起身,带起的微风使得茶几上的烛火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哦,还有,你知道向辉住哪儿吗?”
“知道,知道。”顾宏伟将老张和小陈送到门口,“你们待会儿出门,向右转,直走,过了两个街口,可以看到一幢七层楼的白色房子,他们家就住中间那张门四楼的右手边。”
……
电话铃声尖锐地响起来,将看着窗外瓢泼大雨沉思的苏云峰吓了一跳,他吸了口气,拿起了电话听筒:“喂?”
“喂?是苏队吗?我是老张啊。”电话那头传来老张那有点兴奋的声音。
苏云峰心中一动:“怎么样?找到殷雪凝了?”
“我们现在在向辉家,他妈妈说他们一起上了白鹭山。”
“白鹭山?”
“是啊,他们的聚会在山顶的老教堂,下午就上山了。”
苏云峰听到“老教堂”三个字,心突地一下,眉头慢慢地皱到一起:“老教堂?没弄错吗?”
“错不了,是向辉亲口告诉他妈妈的。”
苏云峰顿了顿:“知道了,你们先回来吧。”
“是,苏队。”
一道青色的闪电把苏云峰凝重的脸照得铁青,伴随着滚滚的雷声,电话铃声又急促地响了起来,他迅速伸手拿起电话听筒:“喂?哪位?”
“苏队,我是小蔺啊。”电话听筒里“吱吱”的电流声中传来刑警小蔺那显得遥远的声音,“我和小于在白鹭山下的一户农家找到了那辆星A5580……”
苏云峰闭上眼点点头:“嗯,老张他们已经查到他们上山了。”
“是啊,幸好他们是下午上山的,估计路上没遇上暴风雨。”小蔺在电话那头尽量扯起了嗓门,试图盖过周围巨大的雨声,“但是上山的路刚被武警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