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都是表面看着风光,个中的滋味只用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黄博这几天是忙的上窜下跑,以前他只要管好店子就可以了,现在大不同于昔日,他要管店子的买卖,又要照顾那一老一小,油盐米醋样样过问。
对现在的黄博来说,童年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他现在有了更高的追求,对自己幸福的追求。
婚礼要花钱——没关系,苦日子又不是没过过,丧妻续弦,也许会遭人非议——无所谓,有关他黄博的褒贬还少了吗?只是,穗穗又是什么态度呢?
黄博想问,却大不起胆子,只好天天守着店子,盼着对方来人牵线。更何况他已是张家的当家人,屋里乱七八糟的琐事都等着他打理,忙得不可开交,而且,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权势倘若放弃,岂不可惜?
他对张家越是用心,人们就越是称赞,说他没有舍弃那一老一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再加上黄博为人随和,大家都愿意上他那里坐坐。为此他得意了好一阵子,对春儿的死也彻底释怀了。
他在这边等穗穗家,殊不知,对方也再等他。
大伟经常有意无意对他娘说:“怎么还没来人呢?”
穗穗娘也有些担心,但是她不露声色,说:“人家今年才办的丧事,现在办喜事怕是不吉利。”
穗穗不懂他们的暗语,也不问,让穗穗娘松了口气。
她娘趁她不在狠狠将儿子训了一顿。大伟不服气,说:“他老婆都死了那么久了,也没有上我们家一趟,我看他分明是居心叵测。”
穗穗娘被他说的心慌慌的,眼神游离不定,但还是给黄博争辩:“黄博从小老实,等过完年后再去问吧。”
大伟嘴上不饶人:“一个大男人,自己的老婆都不敢来讨,我看他是天生入赘女婿的命,这辈子别想给他祖宗留后了。”
穗穗娘听后暴跳如雷:“他娶了穗穗就是穗穗给他留后了,你怎么能这样咒你自己的亲妹妹呢?”
大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住了嘴,但是他对黄博的好感已经消散殆尽了,一提起黄博,他就牙痒痒,恨不得将他狠狠揍一顿。
今年是黄博过的最舒坦的一个年,不同于跟爹在一起的胆战心惊,没有广州的冷清,张福的那副嘴脸他也已经可以侧目忽视了。
今天是儿子满月,黄博不指望谁来庆祝,但还是乐呵呵的为儿子办了满月席。
吃饭的时候,张福听见孙子哭了,匆匆忙忙扒了几口饭,就进内房了。黄博看了心里不怎么舒服,往嘴里夹了两块腊肉,小酌了散装的湘泉酒,也跟了进去,他看见张福正抱着儿子哄个不停,他不自觉就把手伸了过去,想要接住儿子,谁知道,张福竟大吼道:“你干什么?”
黄博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我儿子,我来抱抱。”
张福没说话,双手死死护住孙子,两眼圆瞪,好像黄博是来抢人的。黄博见他没有把儿子给自己的意思,也不强行,近一年的日子他已经把张福的个性摸透了——这老头对外人脾气好的不行,对自家人却像仇人似的:说话大声,像跟谁在吵架;一不顺着他,就会发怒,要不是这样,春儿能那么怕他吗,每次见到他,就跟老鼠看见猫一样,说话一开头就是:“我爹说”,“爹不让”。现在好了,他做外公的居然跟女婿抢儿子了。
“哼!谁叫我是入赘的呢?”黄博有些无奈,但是他不甘心,“等我娶了穗穗,这儿子我就送了你了,从此两讫了。
就在穗穗娘和大伟为穗穗的婚事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穗穗却显得很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其实不然,她也在为自己担心,当她听说春儿死了,惊喜交加,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卑鄙可耻;整日幻想黄博会突然站在自己面前求婚,回过神来,又骂自己痴人一个,虚空妄想。她终于在极度矛盾和挣扎中病倒了。
穗穗娘心急如焚,她对大伟说:“不行,我要亲自问问他小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她总不能两手空空去找黄博吧,这当儿又正好是大过年的,若是唐突了,好像是在兴师问罪,弄不好不仅会冲了黄博的好运,恐怕她们也会遭人闲话,遭致厄运。最怕的是,要是黄博受了气,黄了这门亲事,还叫女儿有什么颜面活下去。想来想去,她竟然决定,按照湘西女婿的彩礼,去张福拜年了。
她亲自从柴房顶上选了两腿厚实的猪蹄;挑了两只肥硕、被松烟熏得油金发亮的腊鸡;摘了几串香肠;取了最够称量的猪脑袋,并用旧报纸把腊香封的严严实实的,背了大背篓老家都没顾上打个转,直径来了张福家。
张福见穗穗娘拿了那么多腊物,喜得眼睛都发亮,只当她是来拜年的,说道:“阿妹,你拿了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叫我怎么好意思?”
穗穗娘心里也没底,不知道张福知道她的目的是否还能笑脸相迎,事已至此,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只能豁出去了。
她道:“黄博呢?”
张福没有起半点疑心,报着外孙,走到后院门口,扯着嗓子喊道:“黄博,有人来看你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十七章 争锋相对(中)
黄博这会儿正在给猪拌食,听闻,双腿如同装了弹簧,蹦了回来——他自然知道来的这个人是谁,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穗穗娘也没想把张福支走,她直爽爽地问:“你店子开了大半年了,也该缺货了,怎么还不去补货?”
黄博原本以为她会提婚嫁的事,见张福没走心里暗暗捏了把汗,这会儿是松了口气,却略显失望,说:“后天就是十五,过了元宵就去。”
他的一举一动,一惊一乍,穗穗娘都看在眼里,如果说来的时候还是揣测不安,那么现在的她完全是胜券在握,她说:“那你什么时候娶我们家穗穗呢?你要有了打算要给伯伯说啊,我也好有个准备。”
张福听闻,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由自主加大了音量,问黄博道:“什么?你要娶穗穗?”
穗穗娘跟张福同在一片土地上生活了四十多年,他的脾气她也摸的差不多了,她知道张福不凶外人,故意帮黄博接话:“哎呀,大哥,你们家黄博是多好的女婿,谁家有闺女的不盼着这么一个有情郎啊?”
不过她失算了,张福不跟别人起冲突并不代表他没脾气,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现在穗穗娘要黄博娶她的女儿,以后他张福和外孙靠谁呢?张福粗了脖子,头一次对外人吼道:“黄博娶了春儿就是我的半子,这桩婚事成不成,我说了算!”
张福这一吼实着把这两个人怔住了。黄博没想到他那么武断,竟想一句话断了他的幸福,他当场就顶了回去:“我是你女婿,不是你儿子!”
张福脸呈了酱紫色,忒难看,怀里的小孩子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张福双手抱着哄孩子,嘴里却放了狠话:“春儿是为你生了孩子才去的,你要是因为别的女人抛弃我们老小,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阎王那里见她?”
黄博与春儿同床共枕将近一年,两个人还是有些感情,他不愿意拿草蛊婆的事来诋毁春儿,他宁愿相信春儿死因不明,也不肯同意外面的风雨谣言。
张福的话倒是提醒了穗穗娘,男人最重要的无非是女人,孩子和事业。现在她手上还有一张底牌,而这张底牌恰好是最具杀伤力的——“黄博啊,你自己要好好考虑啊,趁着穗穗年轻,还能给你生儿子,给你们黄家留后,也不枉你爹白疼你一场。”
张福说不出话来,眼盯着穗穗娘,像要吃人般。穗穗娘可不怕他,谁都知道他生了个草蛊婆,现在寨子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地位了。她不慌不忙放了东西,意味声长冲黄博一笑,走了。
张福哄了孩子睡觉后,问黄博:“你真的想娶穗穗?”
黄博“嗯”了一声。
张福紧追不舍:“为什么?”。
黄博没再回答。
其实他不说张福心里也清楚。张福很希望黄博能像他那样一生一世忠于妻子。但是他也明白,黄博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怎么会轻易耐住寂寞。
他也不凶女婿了,放缓了语气说:“你今天就别去县里了,在家好好想想吧。”
黄博觉得他温和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加在意,“老人家嘛,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把穗穗娘送的东西挂到了柴房,心里琢磨着:这东西都收了,看样子我和穗穗的婚事还有回转的余地,他要真肯成全我们,我以后还会孝敬他老人家的。
他想得太美了,那腊物是穗穗娘说了给孙子的,张福才舍不得扔掉,那老头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同意的意思,他现在先要稳住黄博。
再说穗穗那边,大伟见娘面带喜色回来了,凑过来问:“成了?”
穗穗娘胸有成竹说:“快了,就快了!”
大伟笑说:“那么多腊肉换了个妹夫,也值了!”
穗穗娘听大伟唤了声“妹夫”,心里那个乐哦,现在好了,家里的矛盾也没有了,就等着黄博来提亲了。
这事可不能继续瞒着新娘子了,穗穗娘问:“你妹妹呢?”
大伟说:“服了药,刚躺下。”
穗穗娘叹了口气:“真苦了她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转念一想:“哎,还是等黄博亲自跟她说,免得她盼地辛苦。”
黄博也有此打算,当天晚上早早的睡了。明天还有甜蜜的事,不养好精神怎么办?
谁知道,第二天他的房门居然被反锁了!
黄博气得咬牙切齿:“就知道他有些古怪,没料到是动了这番鬼心思!”他猜测张福定是上了穗穗那里闹事了,不容多想,砸了窗户逃了那囚牢。
黄博狂奔到了店门口,恍然发现左右店铺都空了人,他脸色大变,莫不是都去看热闹了?
穗穗家的店子在黄博后买,要拐个弯才到。
黄博走在冷清的商业街上,两腿如惯了铅水般,颤抖着朝爆发出哄笑声的拐角走去。
人群中,张福骂的正欢,穗穗家的店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来了这门个开门客,他们是怒而无可奈何。周围的人并不插嘴,老实本分的围观着,怀中的孙子也不害怕,舞着小手,跟人们逗笑着。
黄博铁青着脸,朝人群中心走去,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被他身上带着的肃杀之气剖出一条路来。穗穗一家见他如见救星,面露喜色。张福有些奇怪,没等他回过神来,黄博已站在他面前,低吼道:“你闹够了没?”
张福显然没想到黄博会出现,慌了神,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你怎么来了?”小孙子仿佛与老头子心灵相通,“哇”的一声哭开了。张福既要哄孙子,又要想办法说服黄博,一时间手忙脚乱。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十八章 争锋相对(下)
围观有一老太太,见孩子哭的可怜,想接过孩子去哄,张福这会是抱累了,孙子闹腾也碍着他办事,又观那老太太面善,遂将孩子递与了他。
小缓片刻,张福道:“你是被穗穗用蛊术迷了心智罢,竟要抛下我们爷孙娶了这妖精。”
众人见黄博护了穗穗一家,竟也一边倒了,未等黄博开口,有人喊道:“你女儿不是草蛊婆吗,怎么扯倒穗穗身上了?”
张福狡辩道:“他们家的男人不是死了就是瘸了,不是她害的吗?”
众人围观多时,早对张福的恶言相辱反感至极,见有人充了领头羊,也都来帮着说话了:“那是无凭无据的谣言,谁像你女儿啊,认证物证俱全。”
还有人冷言讽刺:“你还是男人吗?居然欺负两个寡妇和一个瘸子,也不知道羞耻。”
张福气的眼冒金星,说:“一个鳏夫,一个寡妇,你们就不怕煞了福神,招了恶鬼!”
话说得如此狠毒,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穗穗娘看得真切,搀了羸弱的穗穗走了出来,正色道:“男无妻,女无夫这不过是刚好天成一对。”
张福只当穗穗娘已不敢回话,谁料被她如此不软不硬顶了回去,老大不痛快。原来那穗穗娘早有心计,知道硬碰吃苦头的绝对是他们三,所以一直隐忍不发,如今黄博已站在他们这边,她要趁热打铁,将这半边女婿抢过来。
张福见不能拿穗穗说话,便转了风向:“你就不记得当初你男人是怎么欺负黄博和他亲爹的吗?如今黄博混出了点人样,你们又开始打起他的算盘了,我说大妹子啊,做人要厚道啊!”
穗穗娘也是经历了些风浪的人,她才不怕张福的威胁,“拿黄博的爹说事是吧?”穗穗娘冷笑道:“我就没弄明白,黄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疯,要是他不发疯的话,又怎么会失足滚落山呢?”
张福听出了一身冷汗,黄博琢磨着这话有些名堂,眼睛直勾勾盯了张福。张福肠子都悔青了:这个女人居然知道!
当年黄博他爹的死是跟张福有些关系的。人们都知道黄博爹发疯的时候猛追张福,失足滚落山谷的。有些奇怪,问了张福,他只是说:“我碰巧遇上他疯了,怕是把我当成黄博了吧。”再说大家也是看着他掉下去的,张福在前面三十米开外,跑的慌慌张张的,怎么可能是谋杀?于是只把张福埋怨了一通,说他不该溜到狭小山路上,就把这件事草草结了。
黄博所知道就是这些,听穗穗娘的口气,难道这里面还有更深的原因?
张福有些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的扎眼,他的声音明显的软了下来,但他不相信穗穗娘会知道的更多,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谁知道她是不是使诈,便仍是强词夺理道:“他爹是个疯子,我只不过是恰好赶上他发病了。”
黄博最讨厌别人议论他爹,他有些生气,扭过头不去看他,目光扫过脸色苍白的穗穗,他的胸口紧紧一收缩:她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穗穗娘见他不服气,决定给他些颜色看看,话里藏针问道:“黄哥老实,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运气怎么那么好啊?”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