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卖不卖出去是我们决定的。”
原来如此。他说的是“我们”。喝醉的我认为,“我们”就是我和他。“我们”已经决定了?
我还要辩白时,他在我上衣口袋插了一张名片。我一下不知所措。我对写作的热情已经在丢掉PC通讯的终端机时一起丢掉了。另外,我的推理小说会出版?这太不可思议了!然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黑西服却说,这是可能的。
我陷入混乱中,黑西服做了个“你能做好”的温暖的鼓励性微笑。我突然好奇,他到底会几种微笑。他知道微笑交谈法。
我再次想拒绝时,原先坐在我边上的小姐又出现了,她换了件衣服坐下,轻轻握住我的手捏了几下。我感到酒劲儿上来了,双腿无力。搂抱着小姐曼妙的曲线,我整个身体像要融化一般,真是太软太甜蜜了,我愈来愈热。
小姐低声说:“咱们赶紧来吧。”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时,腿突然软了。幸好她扶住了我,我摇摇晃晃地倒在她怀里,脸埋到了她酥胸上,顿时呼吸急促。小姐咯咯地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黑西服说话了:“你想想吧。这种机会不是轻易有的。”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没说出来。当我魂归原位时,我已经进了酒店的房间。我很快脱光了衣服,赤裸地跟小姐躺上床。
黑西服男人的名片上只写着电话、职位、公司的名字,甚至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写。要不是黑色的名片中间有银色的电话号码,我会误以为那不是名片,而是便签条。
我有的是时间发愁,但事实上这不是值得苦恼的问题。我只需要一点时间克服害怕心理罢了。所谓结束,就是我整理完心情——说‘事实上现在才是个开始,很好’,之后出现的那些事。我的担心也许并不多余,这仅仅是个玩笑。但是到现在为止,我虽感到害怕,却觉得没有必要再苦恼下去了。
当时我天真地认为,为出版社写犯罪小说是个互利双赢的提案。我对自己“被”做了什么,还有对脱离正常生活意味着什么一无所知。我讨厌选择,选择那个小姐大概是我最后的选择了。从那时起,每当我要选择别的东西时,我都十分清楚自己将面临何种结果。
我用了3天时间克服了这种混乱和恐惧。我担惊受怕的3天,可能也是公司的判断时间吧,直到现在,我还在好奇的是,当时公司选我时,用的是加法还是减法呢?
。。
公寓大厦(1)
一周之后,我搬到江原道的一个小公寓楼开始搞创作。这栋楼位于一个很大很空旷的停车场边上,是一栋孤零零的楼,看上去很旧很老。也许最初并不是想建公寓,而是建一个观光酒店,或者是旅馆建到一半,由于90年代中期兴起的公寓热,就把它盖成了公寓吧。里面的设施要说新也挺新的,但地毯和电灯却都是旧的,有的角落还有点阴森。
前天他问我有没有时间,要立刻写文章。要不是他催我,我也不会孤身一人,到这种只有在恐怖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公寓里来。我回答道:“啊?立刻吗?”本来还想说“这有点困难”,可是来不及推辞,他马上给了我一张支票。
我虽然看得懂支票上的韩文,但还是太惊讶了,在我数零的个数时,他说这是第一次的预约金。我确认了两遍零的个数。他又说为了出版系列小说,以后还有很多篇要写。我想做出为难的表情,但没做出来。
“这个公寓……”
我突然想去卫生间。看到我窘迫的表情,他嗤一声笑了。
“你是不是怕写不出来小说很紧张呀?你没必要担心。”
“啊?”
“因为这次他们要的是企划小说。”
“啊?”
“出版社会给你企划小说里的人物和素材,除了情节外的一切东西。你要做的只是把故事情节写出来。完全不必紧张啊!”
他特意强调了一下“完全”这个词。说实话,这让我心情不佳。我甚至有上钩了的感觉,觉得他们有点小看我。但同时我也放心了。我开始明白了,出版社给什么写什么就行了。一群自以为很聪明,以为能掀起犯罪小说热潮的傻瓜,聚在一起,寻找廉价且能大量生产小说的人,而我就是那个人。
由于我对文学的野心,以及对创作的自信心还比不上巴科克斯里的金牛,所以我的心情忐忑不安,难以释怀。我忽然想起,若是廉价大量地写小说,给的钱是不是太多了?但我忍住没问,当时小说家们的收入多少,我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至少这张支票应该不是伪造的。
我匆匆跑到银行。支票是真的,没必要质疑了。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也知道。我开始打包行李,不知不觉地还哼起歌。我觉得自己像在16车道自慰,但打起精神一看,空空的路上聚着好多保时捷。
第二天中午,当我站到公寓大楼前时,我开始后悔了。看到这栋楼的一瞬间,我条件反射地想脱口而出“果然可疑”这样的简短感叹。停车场空空的,大楼要么是刚完工,要么是马上要拆了。从外观到内部,装修都是新旧混在一起,因此猜不出大楼要干什么。一踏进去,我就有种想迈出来的感觉。地面铺着深蓝色地毯,走廊的墙面贴着紫色墙纸。明显不是以正常人的审美做出的装修。大厅的服务台现代得令人奇怪,但边上的沙发,却旧得像个古董。奇怪的是,这些东西似乎自我感觉良好。公寓里的其他东西都那样,像是正要丢弃的东西和刚建好的东西异种交配的产物。我问了职员一个问题,他简短地回答:“淡季就是这样”。我又问了几个问题,但他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房间里新设的网络。那个时候,上网热刚刚开始,网络也仅限大城市才有。
和他分开前,我朝他发牢骚,“怎么连取材都没有,就不由分说把我关进这个房间里?”
他说会在房间里安网络,出版社每天会把资料发给我,所以没必要担心。
公寓大厦(2)
虽无法置信,但这里的网速真的比家里的快多了。我有种相当委屈的感觉。回首尔后,我要找出以PC通讯的名义背叛我的那家公司的电话,网页浏览器弹出时我这么想。
让我惊讶的不仅是网络,也不是这个奇怪的公寓旅馆。我惊讶的事还有很多,例如我的事业现在才刚刚开始。
以惊讶结束的第一天,最后一件事是开房间窗户。深夜了,我习惯性地开窗抽最后一根烟,然后睡觉。突然我听见了猫头鹰的声音,我生在城市,长在城市,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听到猫头鹰的声音。我在《传说的故乡》里听过这声音,它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窗那边可以看见一大片随风摇摆的黑色树林,看到这的时候,我联想到一些让我心情不好的东西。
起风了,那些想法随风而逝。我就像要测肺活量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吸完了烟。烟头的红火星让我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不知是不是抽得太快了,我觉得有点晕。我吐出烟气,抬起头振作一下精神。阳台里的烟雾散开了,消失在黑暗中。真是个美丽的景观,也是个奇怪的景观。
除了窗上的灯光,外面一片黑暗。我走出阳台,靠在栏杆上,转头看着公寓楼。突然我惊得呼吸都要停下。整栋公寓开着灯的只有我的房间!我觉得背后好像有东西往上爬,痒痒的。我推开门来到走廊。走廊空无一人,悠长悠长,两端似乎格外遥远。深紫的墙上摇晃着阴森的墙壁灯,似乎把深蓝的地毯都烧焦了。我朝电梯走去。连脚步声都似乎被厚重的地毯吃了,无声无息,我像走在真空里一样。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疯了一样按电梯。
“快,快到大厅……”
电梯“嗡”一声后升上来了。但数字像要一个个刻在石板上一般,走得很慢。我突然发现,就算我去大厅也只会听见一句话。
“淡季就是这样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所有的举动都像个傻瓜。
天一亮我就要打电话,叫他给我换个地方住。我又走回房间,锁上门。虽然,我知道什么也没有,但还是确认了两遍门锁,还在门后斜放了一把椅子。这是我在电影里看到的,就算用力踹,门都不会开,算是自我安慰吧。
我几次从睡梦中醒来,一直觉得好像听见有人穿过走廊的声音。但是打开门一看,一个人也没有。只是空空的,寂静的走廊罢了。
我换住所的要求遭到了断然拒绝。出版社的理由是,这样就无法寄资料给我了。那时候连酒店都几乎没有网络。比家里还快的网络其实是个枷锁。他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换,我却支支吾吾。我不能说,我——一个写犯罪小说的作家,在这座楼写东西很害怕。所幸的是出版社的资料到了。我想,要是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我大概会忘了这个公寓的诡异。
我确认了一下资料,出人意料,资料是关于这座公寓的。他说对了,没必要取材。从背景空间的剖面图,到各个人物的身体状况和综合诊察结果,这简直是个很好很详细的健康材料了,连各个人物一周里的日常活动都包含在里面了。他们没给的,只有故事情节了。
我对如此详备的材料感到很惊讶。我在墙上贴了各个人物的工作和记号,以及他们的居住地。然后又用别针和彩线勾画出他们的行为动作以及日常生活,这样,他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我抓在手里。虽然各人物形象还有些含糊,但不会影响小说的写作。我反而担心材料太多,想象的余地少了很多。
但是,我最想不通的是,关于周围一些小人物的资料那么详细,而真正关于主人公的却几乎没有。他打电话问我是否收到材料时,我问了他这个问题。对我的疑问,他的回答是:主人公不是应该靠作家自由发挥的吗?他还叫我创造出福尔摩斯的宿敌莫里亚蒂教授,以及保尔那样的厉害人物,叫被害人不得不死的一个完全犯罪者,一个与诺顿结合了的反英雄角色。出版社想要一个关于幕后杀人的系列小说,主人公得相当有魅力,还要和《Master of Puppets》这样宏大的题目不同;希望他是个没有受到法律制裁,却被其他凶狠的坏人暗杀的黑色英雄。
Master of Puppets(木偶操纵者)(1)
《Master of Puppets》出版于1986年,是当年金属乐队的第三张专辑的主打歌曲。专辑封面是,一个白色的十字架墓地,上面悬着一只巨大的红色的手,手上拎着一个提线木偶,白线垂在十字架墓碑上。这个封面和专辑里的歌一样,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主打歌《Master of Puppets》唱的是被毒品迷住的瘾君子们的生活。细品它的歌词,可以发现傀儡统治是由幻想和中毒,还有恐怖和命令构成的。这首歌成了金属乐队的代表曲目,而且它使乐队的地位瞬间提升为世界之最。我一边听着梅达拉卡的歌,一边开始写作。
停车场里依稀散发出油漆的味道。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停车场里一个人都没有。他打开了棒球手套的箱子,那里有注射器。他熟练地用注射器吸入胰岛素,那时的胰岛素还是私人拥有的。他现在似乎对悄悄打针这件事习以为常了,粗笨的手要摆弄注射器总是件困难的事。和手相比,注射器真是个小东西。
他很讨厌自己的手——农民的手,父亲也是这样的手。那双手承受了很多苦难。他父亲是个典型的农民,常说松毛虫吃松毛才能活,但他讨厌父亲那样的悲观主义,他想松毛虫如果进了茧子再出来的话也是能飞的。
从他沿着山坡耕田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绝不会只是松毛虫。为了战胜命运,他千方百计,不择手段,也许有人会批评他手段阴毒。但那是失败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最终只有结果能证明一切,只要结果圆满就好。想到这儿他微笑了。到现在为止,揽下所有的责任就不能后退了,一定要战斗到最后。他常常那样勉励自己。
从在江原道挖土豆时到现在,他一次也没逃开战斗中的团队,而对方是谁并不重要。他像狗一样就算跑得摔倒了,也要把人咬下来。虽然现在他穿着西服,开着进口车,得到了办公室主任这样的高位,但他的本性并没有改变。这不是把他这双从农民那里遗传下来的手打断了就可以的事。
他低下了头,看着拿注射器的手。手很奇怪,好像变小了,蔫了一样。
“我也上了年纪了。”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另一只手紧紧握拳往前伸。
进入党领导部也不是不能争的事,为了成为四脚蛇的尾巴(壁虎的尾巴,意思是随时会被甩掉),他已经把身体献给党30年了。对他来说还有最后一张牌。明天他想开记者招待会。那么栽赃在他身上的麻烦就转移到党领导部了。到那时,他们大概不会像现在这样躲着自己的电话了吧。不,反而会为了巴结自己而浑身紧张吧?想到这儿他很欣慰。
那么就先从最先倒戈的家伙开始处理,呸,把自己像小老鼠一样丢了。和党领导部做一次生意吧。他们的要求很明确。他没办法拒绝。因为没有脱身的办法,就先在某种程度上把责任担下来装作让步吧。要先稳住舆论,下次竞选前应该能恢复到原来的职位。不,原来的职位太低了。只要自己有名望,最高委员不是梦。光想想这个美差,他的嘴角就浮上了笑容。
他豪迈地解开外套,按着肚子一侧,然后刺入注射器。胰岛素很快注入皮下脂肪,他感到了热辣辣的痛。过了一会儿,突然又变得凉凉的,他抖了一下。虽然常常注射,但这种感觉却是第一次。一定是因为他跟个傻瓜一样,想了些没用的东西,然后打错针了。他越来越虚弱,这就是证明。
Master of Puppets(木偶操纵者)(2)
自己在地下停车场坐着打胰岛素真难看,不久前,他还在办公室里用钢笔样子的注射器进行胰岛素注射。但一个月前,新来的职员知道了钢笔的真相。他只好尽力遮瞒,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在车里注射胰岛素了。
要是别人知道自己有糖尿病怎么办?也许反对党里的年轻毛孩早就觊觎自己的地位,随时准备像鬣狗一样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