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到底是什么呢?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突然觉得这又是企划组的新考验,他们在测试我,用这样的人物到底能写出多有趣的小说。
我重新构思了一下这个农民的生活。他为什么自己一个人生活?那意味着对他来说有某个人是不可回忆的,我又仔仔细细看他的记录,越南映入了我的眼帘。他一定在那里惹下了祸事,过去犯下的罪最终不会放过我们,出来混,早晚要还的。
我构思了一个故事:
这个农夫在越南犯下了许多不可想象的残忍罪行,幸存者只有一个少年。农夫以为所有人都死了,就回到家乡重新开始。而那一边,少年过着凄惨的生活,但他死也不会忘记那个把自己的生活推向地狱的人。他想着有一天把村子里的所有人都骗到一个地方,然后制造一个大爆炸。成年后,少年常常梦见自己怎么炸死农夫。没过多久,机会来了。冷战结束了,苏联解体了,越南进行了革命和开放,他想方设法筹集了很多钱。他用这些钱雇佣了主人公,主人公照雇主的吩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炸死了农夫。
我写了一个荒唐奇怪,看上去像个事故一样的死亡小说,制造了在所有情况下他都必死无疑的事故。
Master of Puppets(木偶操纵者)(6)
那是我写的最后一篇垃圾。我这样说的理由很简单,事实上没必要写这么长,也没有必要出现这么多人,虽然我为这些琐碎的关系和故事情节苦恼了几天,但这些都是多余的,需要的只有死亡。为了写出完美的暗杀,我读了三遍,又进行了修改,但那跟把垃圾丢进洗衣机里漂洗无异,垃圾就算洗干净了也还是垃圾。
我偶尔会想念那段时光。虽然是一段孤独严酷的时光,但那时我却怀着某些梦想。我那时真的相信这些文章是要拿去出版的,真是单纯!
我最后一次看公寓,觉得它不像刚来时那样荒凉了。我也习惯了一个人生活,我赤身裸体地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来来去去,也曾熬夜一个人咚咚跳舞,只有第一个晚上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此后公寓里好像就再也没什么奇怪的事了。我刚适应就要离开,心里还真是有点不舍,这里会有旺季么?
看见我坐在离开的车里回望公寓,他问我是不是舍不得。我说不是,只是刚开始看的时候觉得这个地方特别不可思议,现在看不是这样了。他笑了。
但这并没有结束。公寓最让我惊讶的是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几年后,我偶然经过公寓,想起了过去的事,就走进停车场看了看。公寓完全破产了,荒废在那里。进入大厅的玻璃门已经碎了,水泥一块一块地脱落,地毯上积攒了比时间厚两倍的灰尘。我开车绕公寓转了一圈,询问前面开手扶拖拉机的一个农民。
“这个公寓是什么时候破产的?”
“什么破产,从来都没有营业过。很久以前,大概金融危机爆发时就破产了,都没能开业。之后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我出了一身冷汗。那么它早在我服兵役时就破产了。室内装修如此可疑就是因为这个。如果我不知道这个公司的话,可能我会把这当作一个鬼故事。我曾在这个从未开业过的公寓里住了4个月之久。
就那样,我回到首尔了。他把我送到家门口,对我说辛苦了。
我深吸一口气回答道,
“我呼吸着这被污染的空气才觉得活着。自由的味道是很毒的。”
他大声笑了,回答道,
“自由当然很好。你努力工作的话就会有那种心情的,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劳动让你们自由。”
他就那样离开了,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劳动让你们自由,我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句话,但我想不起来。几个月后,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真理让你们自由”,这句话出自《圣经》。我以为他误用了这句话,但其实不是的。
几年后的一个深夜,我开着电视,在企划一个89岁的有钱老太太的死亡。她活得太久了,孙子有点受不了了,他父母已经亡故,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这是个寻常的案子。到家后,我打开棒球频道,听见解说员说“劳动让你们自由”。我停下手里的活儿,跑到电视前面。画面上出现了一张黑白照片,一群人正通过拱形门进入砖房建筑间,拱形门上写着德语,我看不懂,也许门上写的就是“劳动让你们自由”。我呆呆地站着,看着那个画面,随后这张照片的讲解也出来了,照片上是犹太人走向毒气室。那里就是他们的收容所。
证据(1)
我过了两个月幸福的生活。存折里进来了足够买一套不太大的房子的钱。大家都以为我被绑架了,因为我突然离校,学分也一团糟,但已经无所谓了。现在我是个作家了。同时,幸福的另一半是不安的期待,那些书真的会出版吗?出版社会不会放弃这个计划,让我把钱都吐出来,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事实上我知道自己不安的理由。我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直有个声音:天底下没这种好事。不管哪个出版社,都不可能把一套小说交给一个年轻且没名气的作者,何况还是犯罪小说。每当想起那个念头,我都会去银行确认一下存款,存折里的数额是我被锁在那个奇怪的公寓里写文章的证明。
有什么事在脱离轨道,我的本能在警告我这是不正常的,因此我没给任何人说我做过的事。朋友们都问我去了哪里,我说我修学去旅行了。那时候,修学旅行潮正热,大家都对喝过洋墨水的人很景仰,所以也没人再追问我。我就好象是坐在娱乐场里拿着皇室直线手电筒的赌徒一样,自吹就业不用担心,逃课也是家常便饭。两个月里,当人们看到我恍惚的神情就会尤为惊讶,问我是不是在做什么苦差事?每当那时,我都别过头叹一口气,回答道:“活着本来就是件辛苦的事。”
过了两个月,我开始变得焦虑。某天早晨一起来,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叫我休息两个月,就不多不好是两个月吗?他是不是说两个月又29天?我要不要先给他打电话?新的小说计划取消了吗?
那天,我照旧抱着再等一天的想法去了学校。我打开托福英文书坐着,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背单词的速度还赶不上忘词的速度,最终我熬不住到阅览室看报纸去了。
我打开这一个月的报纸,但灵魂早已出窍了一大半。上面的铅字好像散开又合成,眩晕中,我的脑袋里不断重复着一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吗?”
社会版面就在报纸下端,上面登载着的一条小新闻:教会,牧师,空调室外机,死亡。我翻过去看下一页,在我浏览其他消息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了,刚才那是什么?我再翻到前一页,这个标题映入了我的眼帘:
有名牧师过劳死,其实是坠楼死
我突然笑出了声,阅览室里的人目光唰唰地射向我。我从位置上站起来,把报纸放回原位,向阅览室的门口走去,我站在出口思考。然后我又折了回来,不是的,不是的。但是我的手已经抽出了上个月的报纸。这是个巧合,我以最快的速度浏览报纸。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桌上的包掉了下来。
“您能安静点儿翻书吗?”
坐我边上的女生一副比我还吃惊的表情小声嘟囔着。
我低下头说了声对不起,捡起了我的包,深吸了一口气后,又开始翻报纸,并认真通读消息。又看见因患糖尿病死的在野党前任事物处长的消息,内容是因为他的死亡,与政治资金有关的搜查都陷入了迷宫。
我的脉搏每跳一次,头都像要炸开一样疼。走出图书馆,我的心脏就像煎锅里的蚂蚱一样跳个不停。这一定是巧合,每年有无数的政治家死亡,无数的牧师死亡,完全没什么问题,只是巧合罢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腿抖个不停。网吧前面有朋友叫我的名字,但我连理都不敢理。回到家,我晚饭都没有吃,盖上被子就睡觉了。对我来说,今天受惊了,太需要休息了。
证据(2)
我睁开眼睛时已经过了午夜。肚子好饿,我打开冰箱,但一点垫肚子的吃食都没有。我打开一盒牛奶,拿到客厅看电视,画面中一个记者正站在留有佛塔痕迹的水泥建筑前。
“这里就像战地一样。”
果然如此!那里就像战地,佛塔砖瓦建筑和石板瓦屋顶,还有在火中被烧焦的猪。我手上的牛奶掉了,牛奶从盒子里流了出来。
“警察在猪圈下放猪饲料的槽里发现了甲烷气体,这应该是由于天气炎热产生的,由此警方认定是金某丢弃的烟头引发了这次爆炸。”
电视屏的光在客厅的墙上摇晃着。我可以想出那个塌了一半的猪圈的另一半,那个剖面图我见过。
“另一方面,金某全身重度烧伤,送往医院两个小时后不治身亡。”
是的,重点在于爆炸,那是小说中少年的复仇。我在小说里写道:这个农夫把越南村里的人们都聚到一个地方让美军空袭,空中的汽油弹如雨点般射下来。当然那是我杜撰的。我感觉到凉凉的牛奶慢慢流进了脚趾缝间。我低下头,一时凝视着地上白色的牛奶。发生什么事了?
“都是巧合。”我自言自语。
我知道是这样的,烟头偶然掉进了充满甲烷气体的饲料槽里,又偶然地引发了爆炸,人偶然地被炸死。不管怎样,谁这么倒霉的话,是会发生这种事的。
但是爆炸中的猪圈和小说资料里的剖面图正好吻合,还有15头猪的数量正好吻合,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少呢?这明明是和连续中乐透一样低的概率呀,但我还是继续自言自语着,不是的,这是个巧合。
换了一条新闻,画面上出现了一辆军用卡车,地上流着黑色的汽油。我感到脚趾缝间滑滑的。低下头一看,是从牛奶盒里流出的牛奶。我拿过抹布擦地,一边擦,一边想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天哪!我发呆发了流光一盒牛奶这么长的时间。突然,我发现这不是重点,我被利用了,我火冒三丈。我丢掉抹布拿起电话,我要报警,但是号码按到一半我停了下来。打通电话之后我该说什么呢?实话实说不就好了。
我再次按下号码时,知道了自己该说什么话。虽然有杀人事件,但它们都被当作了事故,虽然被看作了事故;但事实上我做了计划,我虽然做了计划;但不是我想这么做的。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人,但我不知道是谁,但是……
我渐渐平息下来,拿电话的手没有了力气。不管我说什么,警察都不会相信的。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废话。就算有人相信也没有证据。我的杀人计划太完美了,既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那时我单独在一个公寓里工作。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们把我锁在那个诡异的地方了。
说不定哪个警察会听我把话说完。我还是得打电话,他们可能会认为我是精神病院的,每餐饭都要吃药。真有这样的事吗?还是我在妄想?公寓真的存在吗?我的手在发抖,这反而是个小问题了。
我报警后,他们会不会采取行动?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能杀三个人,就会杀第四个人。我想像自己跟电影里充满正义的主人公一样,但我很快发现,赌一把做个英雄,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我又坐回抹布前擦地,一直到把牛奶都擦干净了,但那股奶味却久久不散。
第二天,我度过了与平日无异的一天。第三天也是如此。我没看电视也没看报纸。奇怪的是,上课时我把课堂内容都听进去了,英语单词也一下就背下来了。
证据(3)
我小心地观察着自己和周围。除了一点小事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对于这些,我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了。
我太强烈地期望一切如故,所以好像真成了那样。过了一个星期,我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号码是空号,我猜就是这样。
吃过晚饭,我穿着便服出去散步。坐在小区商店的长椅上,我一边抽烟一边打开存折看,这不是梦。我开始想,如果有人追踪这个账户的话会怎么样?当时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
荒唐!我要不要赶紧逃命呢?我不知道,但这些钱是我无法放弃的。当然这应该还不能成为抓我的证据。支票是我存进去的,但支票从哪儿来的我不知道。
如果警察奇迹般地相信了我的话,然后进行资金追踪的话,也许会查到根源。和杀人相比,洗钱还是更容易的。我熄掉烟,从长凳上站起来,朝家走去。
经过大门时,我敲了敲这辆黑色车的玻璃窗,它在跟踪我,这一星期我在家门口和学校门口都看到它。到现在,我还记得那辆车的车牌后四位是2415。
车窗玻璃摇了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我没见过。他看上去30多岁,穿着黑色西服,胖得几乎要爆出来了。
从他的体格我猜出了他的职业。与他强悍凶狠的外表相反,他做了个敦厚温和的表情,然而从他的表情到全身服装全都不自然,显得有些可笑。
“给我打个电话。”
“什么?”
“我有话想和你说。”
“什么……”
“你给我打电话吧。”
“不是,什么……”
我转身朝家走去。我可以感觉到背后直射而来的目光。进家门之前我回头看了看,车子消失了。
一个小时后他来了条短信:
您的测试已经合格。请决定是否继续工作,希望您尽快告知。
他还写着日期,时间以及场所。我只要说“知道了”三个字,就行了。公司不和个人单独对话,他们只做确认和指示。
约定的前一天,我去了趟那个炸死农夫的村子。一进村口,就看见沿途在卖流动帐篷。不一会儿我知道了缘由。
那个猪圈位于新都市购物中心的预建地点。而老农夫不想拆迁挪走猪圈。这和越南战争之类的一点关系也没有。他至今还是个老光棍,只是因为他没有钱去越南之类的东南亚国家找个老婆,居然说什么越南战争?我的自责和犯罪感油然而生,脸也因愤怒变得通红。
“没办法,真是没办法呀。”回到家后我自言自语。
我这才切实感觉到自己卷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