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司马灰刚摸到背包,却从里面伸出一条没有人皮的手臂,随后探出一截身子。
这回司马灰在矿灯下看得清楚。这背包里确实藏得有“人”,不过这个人不是常规意义上完整的“人”,顶多只有五分之一,脑袋下连着几样脏器,只有一条手臂,下半身还拖着一条脊椎。
司马灰胆气虽硬,见了这情形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奇道:“两头人?”他幼时在北京东城,曾见到一大群男女老少,把街道上堵得水泄不通,他从人缝里挤进去观瞧,原来大伙都在围观街上一个讨饭的乞丐。以前的乞丐流落四方,或是拖带幼小儿女,或是身体残疾,将身上的苦楚当街展示,以博路人同情,诸如缺胳膊断腿,以及身上的浓疮伤疤,都是他们行讨的资本。俗语说:“当过三年花子,给个皇帝都不换”。有些人天生就好逸恶劳,不愿从事生产劳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没什么文化,扁担横地上不知道念个一,觉得当乞丐吃闲饭,天为被地做床,最是适宜不过,这类乞丐也不值得人们同情。但也有许多人则真是残疾贫苦,生计无着,只好上街行讨。而这次的乞丐却是个少年,他当街袒露胸腹,胸腹前生有一个小孩的头颅,手足眼耳鼻口无不具备,但一直闭着眼皮,是把眼皮拨开来看,里面却没有眼珠子,嘴里也没有呼吸,手足软而无骨,有乳头没肚脐,臀部向前生长,谁看了谁都觉得奇异。那少年自述是山区来的,与其兄连身双生,谁要是给点钱,他就解开衣服让人看看怀中的畸形兄长,他走街串巷,常年以此为生,被政府收容了好几回,都受不住管又出逃在外,打算讨点钱等看了天安门之后再去见识大上海,路上的好心人多,见其可怜,纷纷解囊相助。还有人问那少年:“你怀中那人怎么是你兄长?”那少年说:“先出娘胎的自然为兄,几年前他还能说话,这些年随你怎么呼唤它也没反应了。”司马灰看得触目惊心,既觉得同情又感到古怪,跟着瞧了大半天,直到有公安局的人将这少年带走他才回家,后来又从太爷口中得知:“这并不是奇事,而是奇形,可见天生为人,亦偶有变幻不测之处。”
那些旧事隔得年头多了,司马灰早都忘在了脑后,此刻一见这情形,顿时醒悟过来,对方竟是个双生嵌合畸形,平时所见的工程师田克强,只个无知无识的傀儡,真正的主观意识都来自他体内这个“怪胎”。
刚一愣神的功夫,那田克强早已拖着半截脊椎骨。从保密舱的另一端爬了下去,像条人首长蛇似的行动奇快,司马灰心知不妙,哪能再容此辈轻易脱身,也翻身跃下,从后提刀就砍,可对方行踪诡异难料,返身逃向死角。“嗖”的一下就钻进了那侧的舱门,又用铁拴死死驳住,将他自己关闭在了里面。
司马灰暗道:“糟糕透顶,先前还没来得及发现舱门位置,看来这厮悄然溜进地底测站,早就安排好了退路,是故意现身将我们引到此地。”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的非常短暂,胜香邻跟在司马灰身后,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从背包里爬出来的是些什么。只在矿灯晃动不定的光束下,看到一条黑影钻进了保密舱,心中不禁“砰砰”直跳。
司马灰堵着舱门对她简略说明了情况,胜香邻极是惊异,但她更感觉到事有蹊跷:“对方为什么要逃进保密舱,一旦从外部关闭舱门,可就别想再从里面出来了。”
这时就听田克强凄厉的声音从舱门缝隙里传出:“别他妈白废心机了。我田某人既然进来,就没想过还要活着出去。实话告诉你们,你们永远也离不开这间库房了。”
司马灰怒火中烧,骂道:“放你娘的八级大驴屁,老子怵过什么呀?我还真就不信这个了……”
田克强狞笑道:“其实我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你们几个小贼。如今显露行踪,就是想面对面看着你们绝望的神情,让你们知道为何而死,又将死得如何之惨,否则你们这些懦弱卑微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为了那些伟大原因而作出的伟大牺牲。”
司马灰心想这人心理扭曲到了极点,多半真是疯了,但正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其口中多探些“绿色坟墓”的秘密。于是打个手势,让胜香邻准备随时退出这座阴暗封闭的库房。
田克强自知命在顷刻,情绪显得很是激愤。他诉苦说早在三十年代,当时正闹饥荒,又赶上过大兵,老百姓大多流离失所,到外乡逃难,当时有个田家的媳妇,逃荒时跟家里人走散了,她一个人走在山野间,夜里惊风四起,雪花如翼,身行又冷又饿,就躲到一座土地庙中避风。她看那破庙中有个老妇正在拿个大沙锅煮东西,以为是野菜汤,就对那老妇人说明了自己落难之事,想讨碗热汤。那老妇却推说:“我一个孤老婆子,没亲没故的,好不容易弄了锅汤,哪里舍得分给旁人?给你喝了我就没活路了。”那田家媳妇再三哀求,才终于分得一碗,没想到竟是肉汤,她饥寒交迫,也没管那么多,狼吞虎咽,连碗底都舔了个干净,后来见那老妇从锅底捞出一只小孩的脚来,顿时大骇,知道喝的是碗人肉汤,连忙顶风冒雪逃出了土地庙,结果连惊带吓倒在了途中,幸好家人回来寻找,终于将她救起,周围乡民得知此事,举着火把回去找那破庙,却已失其所在。
这田家媳妇回乡后,就怀了身孕,但那时候的人非常迷信,她自知吃过死孩子肉,不免提心吊胆,唯恐有冤魂前来投胎索债,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也都对她冷淡刻薄起来,动不动就连打带骂,恶语相加。她逆来顺受,只盼生下孩子来一切正常,那就能接着过日子了,怎知挺着个大肚子怀胎了二十个月,始终不见临盆。
最后被逼无奈,又离家去寻短见,找片没人的树林子两腿一蹬上了吊,却不知她的情况早就被一个憋宝老客给盯上了,趁着孕妇刚死,就热剖出活生生的胎儿,那胎儿胸前有张模糊的人脸痕迹,轮廓不清,只有两眼半睁半闭,果然是一人一妖的宝胎,憋宝客知道这孩子的妖眼能看地下矿藏,就从此将他扶养成人,并且认为徒弟。不过也没传授什么真实艺业,只是每天喂药,将人形迷住,只让嵌在体内妖眼清醒,以供其所用。后来日军侵华,中原鼎沸,师徒就投向大西南,这徒弟对前事衔恨在心,知道师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先将那憋宝老客的性命害掉,然后被“绿色坟墓”的首脑收入了地下组织,并发誓效命,解放后化名田克强,作为情报联络人员被按插在中国新疆。
1955年苏联接到“绿色坟墓”传递的情报,才主动提供专家顾问团和重型钻探设备,挖掘直通地底的“罗布泊望远镜”,当时田克强也以物探技术员的身份参与了这项工程。1958年底,用来探测地底情况的“磁石电话机”线路发生故障,他和一个小组陪同苏联顾问深入“煤炭森林”,想查明故障发生的原因,不料竟在煤层中发现了一些很可怕的东西,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了。其实死亡有两种含意,一种是肉体上的死亡,另一种是灵魂上的死亡,如果躯体还活着,但大脑进入死亡状态,那就相当于“植物人”,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物探小组遇到的情况应该是“脑死亡”。
田克强的脑袋也在那时候突然“死亡”,从此双眼再也不能闭合。他因走得稍慢,才捡了条命。不久之后,“罗布泊望远镜”计划遭到搁浅,田克强就潜伏在克拉玛依油田待命,如今被派来破坏探险队的行动,防止任何人窥探“绿色坟墓”的秘密,一开始还算比较顺利,但没想到司马灰机警灵便,迫使他暴露了身份,三番两次行凶都没能得逞,他最后焚棺不成,不惜把自己身体切碎,将那具早已成为植物人的躯体舍了,躲在棺中继续尾随,利用宋地球伤口里的血腥,以及棺中千年裹尸锦布的恶臭,也顺利瞒过了众人没有露出踪迹。
田克强的这个躯体没有下半身,分割之后再也活不了多久,他将这笔债都算到了司马灰等人头上,认为就凭这些胆大的鼠辈,有什么资格去窥探这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但他也自知不是司马灰的对手,直忍到“地底测站”的库房里才开始动手,这是他的最后的一次机会,也是绝对万无一失的机会,因为苏联人从煤炭森林里挖出的“妖怪”,此时就装在“密封舱”内,凡是进入“罗布泊望远镜”的人,都将变成没有脑波的活死人。
第四卷 苏联制造 第八话 以前的时间
那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田克强”,一面阴恻恻的冷笑着,一面将妖眼紧紧贴在观察窗上,躲在黑暗中盯着司马灰和胜香邻看个不停,生怕错过了这二人脸上恐惧绝望的神情。
司马灰却根本不清楚什么是没有了“脑波”的植物人,他只是想趁机从对方口中,探听一些“绿色坟墓”的秘密。
哪知田克强始终不露半点口风,仅说当年他还没有名字,只与那憋宝的老客师徒相称,师傅是打算利用他的怪眼,去看地下的矿藏,想找一座“大金窟”,所以自从他出了娘胎,就整天被灌迷药,为了防止逃跑,又常年累月的拿锁链拴住,不肯有丝毫放松,倘若稍不如意,软的是拳头脚尖,硬的便是铁尺棍棒。但那憋宝老客并没有发现,自己这徒弟胸腹间露出的眼睛后面,还有半个身体,同样是有知有识,心机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深沉阴狠,他整天装做痴傻,对师傅言听计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其实早就看清了师傅的手段,也弄清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全都暗中记在心里,一直隐忍不发。直到师徒二人逃难的时候遇上了日军,师傅屁股上挨了一枪,逃入深山后由于枪伤发作,趴在山洞里无法行动,才不得不给徒弟解开镣铐,让他到附近寻找草药。谁知徒弟把这憋宝老客反绑起来,先是拿刀子剜出师傅埋在身上的肉珠据为己有。
一般憋宝客大多擅养老珠,也就是蛇鳖体内生长的结石,一旦得到就在掖下割个口子塞进去,以自身血肉养丹,久而久之就会生成肉瘤,死人吃下去也能再续三天活气,然后这徒弟又从头到脚把师傅生吞活剥吃得连骨头毛发都没剩下。
后来田克强加入了“绿色坟墓”这个地下情报组织,并凭着当年从那憋宝老客偷学来的一些本事,混进物探分队,作为中方人员跟随苏联专家团参加了“罗布泊望远镜”工程,他的联络代号是“86号房间”,而田克强只是一个化名,他最后咬牙切齿的告诉司马灰和胜香邻:“你们现在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别再妄想着还能接触地底极渊里的秘密,你们很快就能切实体会到什么是绝望……”说罢竟用牙齿咬断了自己的手臂上的动脉,拖着脊椎骨爬向了“保密舱”深处,很快就没了动静。
司马灰对这个恶魔般的“86号房间”极是憎恶,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他也知道在对方出现之时,进入“地底测站”的人员就已陷入了灭顶之灾,遇到这种情况逃也没用,唯有设法辨明情况,全力与之周旋到底。先前听其所言,这座“保密舱”内,装着一个从煤炭森林里发掘出来的“妖怪”,任何被它接触过的人,都会变成没有“脑波”的植物人,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东西?
胜香邻也是心下疑惑。她看舱门上标有一串字迹,便抚去灰尘仔细辨认,看清后显得有些震惊:“推测标本生成年代——以前……”
司马灰正俯在观察窗上用矿灯向舱内张望,听胜香邻说什么“以前”,不觉很是奇怪:“老毛子办事就是含糊,哪有这么标注时间的,究竟是指什么时候的以前?是昨天的以前,还是一万年之前的以前?”
胜香邻说推测地质构造年代的过程中常会使用“时间坐标”,苏联人标注的这个“以前”,应该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以前”。因为爱因斯坦曾经讲过——以前没有时间,所以统称为“以前”。
司马灰这才想起确实有此一说。近代科学观念支持大爆炸形成宇宙的理论,“宇”和“宙”就是时间与空间的坐标,这和中国传统观念里“盘古开天地”之类的传说有些相似,据说以前只有一片混沌,清浊不分,从盘古产生时间的那一刻被称为“零秒”,而在“零秒坐标”出现之前,还没有时间存在。
二人想到此节,心下都不免有些发毛:“莫非苏联专家从煤炭森林中挖掘出的古生物标本,竟会是某个存在于时间尽头的怪物?即便不是,它也足够古老,古老得无法用时间坐标加以衡量,只能模糊的推测为‘以前’。”
这时司马灰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起在黑门中拾到的憋宝古书里,有几幅离奇诡秘的图画,根本参悟不透其中的内容,第二幅图中是两个套在一起的房屋,之前以为是指这座“地底测站”的内部结构,现在想来却又不像,而那个物探工程师田克强自称代号是“86号房间”,又是个双生嵌合的异相,古书中描绘的房屋会不会是暗指此人?也预示着探险队将要遇到的第二次危险。这情形似是而非,越想越让人发懵,那本书究竟是不是赵老憋所留?死在黑门中的憋宝者到底是谁?
胜香邻见附近始终没有任何变故,心中疑惑更深,她低声提醒司马灰:“不管这保密舱里装着什么东西,它都远远超出了你我所知所识的范畴,恐怕随时都会有危险发生,这座仓库是使用重型水泥箱梁构建而成的密室,即使在这里面开枪,上边也听不见响声,咱们应该尽快返回供电机房,通知罗大海和刘班长。”
司马灰回过神来,宽慰胜香邻说:“你别听田克强危言耸听,他这身体只有少半截,离了那个脑死亡的植物人,最多活不过三四天,如今又咬断了自己的动脉,肯定已经死了,还能再搞出什么名堂?我未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也算是便宜这狗娘养得恶贼了。”
胜香邻叹道:“这个人的心肠太过阴狠,连把他自己的身体切碎都毫不在乎,思之确实令人不寒而栗。可我觉得真正可怕的东西,还是苏联人从煤炭森林中挖掘出的怪物。你还记不记得那部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