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属于交警大队的另一辆警车出现了,两个交警从车上走了下来。他们或许对寒流的威力估计不足,只穿着单薄的警服,一下车就冻得直抽气,恨不得马上返回到警车中去。
“目击者呢?”一个交警嘀咕着。
“不见了。不过他留下了电话号码。他说因为目击距离比较远,肇事车逃逸的速度也极快,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记下车牌号码,连肇事车的特征也没有看真切。”张队说。
“见鬼了。又一起逃逸案,查不出来又不好交差。”或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在场,另一个交警直言不讳地说。
在等待急救车的那段时间里,前一个交警对死者的随身的物件进行了例行检查。他把手伸向受害人的衣服口袋,动作小心翼翼的,以免被被鲜血沾上。他掏出了一部呼机和一沓名片。副所长把头凑了过去,看见那沓名片最上面的几张姓名各不相同,下面整齐崭新几十张却都是一个人的。名片上的名字是鲁顺平,地址是本市一家鑫路汽车租赁公司的员工,名片上还有公司电话号码和呼机号码。
撒旦之血 第七章(3)
“那就试试吧——”另一个交警地用步话机呼叫大队,把名片上的呼机号报了过去,让他们拨打过来。因为寒冷,他说话的声音哆哆嗦嗦的。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静静地等待。不一会儿,受害人的已经被血泡湿的呼机‘嘀嘀嘀’地鸣叫起来。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那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还是那么恐怖。
根据这个事实,他们初步判断死者就是这个叫做“鲁顺平”的人。
第二天,接到通知的死者的姐姐鲁顺英来认尸,证实了他们的判断。再往后的事情都按照例行的程序处理。听说是死者的姐姐和他公司的领导来处理的后事,她们得到了死者的死亡证明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副所长留下了疑问,他说交警按照交通事故处理的决定过于草率,现场没有找到刹车痕就是他置疑的理由之一。开车的人都知道,凡是驾车撞到人或物体时,司机通常会凭本能的反应踩刹车,但是为什么在这起交通事故中,大型货车碾压过人体后居然一点刹车痕迹都没留?第二个理由是他认为死者被撞倒地的姿态很可疑,他没有理由头向路中央的方向,而脚却在马路外面。
然而交警拿出了法医鉴定报告,报告明确判断,死者确系受到汽车碾压而死,他身上的伤痕证明了这一点。此外,在死者的血液中发现了大量的酒精成分,说明他很可能是醉酒后躺倒路边不省人事后遭遇车祸的,所以他死后的姿态不成其为问题。至于为何没有刹车痕,他们认为只能说明肇事司机在车速过快的情况下,没有刹车就逃逸了。既然拿不出不是交通事故的证据,交警就这么定了案。后来肇事司机和车辆怎么也找不到。这起交通肇事案就不了了之。
楚戈把这幅情景在脑海里展现了一遍又一遍,他久久地沉默不语。
就算是一起有疑点的车祸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更重要的是,谁又能利用这样一起车祸里玩出什么花样?楚戈摇摇头,他突然认为自己太多心了。
可是,“死亡证明”这个词撞进了他的大脑。死者的姐姐迫切地需要一份死亡证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作为死者的老板,李璐又在这起车祸的处理过程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当天下午,楚戈从一场例行会议中溜号,他直接到交通大队找到了当年处理“10·22”车祸案的两个交警之一——老何。
老何其实比楚戈大不了几岁,但是由于在交通大队工作了十多年,加上外表显老,所以顺理成章地被更年轻的交警称为“老何”。
楚戈唯恐老何将十多年前的车祸案彻底遗忘了,没想到他迅速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没错,那次交通事故我记得。本来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故我们处理了很多,多得没办法回忆起来,但我对前来处理善后事宜的那个女人有印象。”
“是死者的姐姐?”
“不,是他的老板。姓李,叫——”老何说着用手指敲敲脑袋。
“李璐?”楚戈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
“李璐?李璐,好像是这个名字。当时她来处理事故时,我并没有留心,可是几年后我竟然在电视里看到她。她突然变得那么阔气,让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了。当时我就对一起看电视的同事说,我和她打过交道,我还说瞧瞧人家发展得多快,变化多大,只有我们当警察的几十年都是这个样子。”
“那么当时她处理交通事故时是什么样子?”
“那个时候很普通,也就是一个小老板的模样。不过她十分精明,能说会道,所有事情应付自如。实际上她包揽了所有善后事宜,没让死者的姐姐插手。”
“为什么?”
“因为死者的姐姐文化程度不高,不善于与人打交道,所以只能让别人来帮她们打理一切。”
“她姐姐一定很悲痛吧?”
“悲痛?不。与其说是悲痛,不如说是麻木。自始至终她都唯唯诺诺地跟在李璐的身后,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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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血 第七章(4)
楚戈点点头,心想李璐的作风一向就是这样,难怪这个女人能够在商场上处事周全,八面玲珑。
“那么那场车祸呢?可不可能存在问题?”楚戈又问。他将案卷递给老何。
老何简单翻阅了一遍案卷。“问题?能够有什么问题?”
“刹车痕迹?死者的姿势?”
老何笑了,“说实话,有些事故多多少少会存在解释不清的疑点,这些疑点或许过段时间就自动澄清,或许一直保留着。我们不可能就被这些疑点绊住手脚。我们亲眼看到的是, 一个活着或者死去的醉汉在公路上被机动车辆碾过。如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还有什么可以说明问题的呢?”
“可是——”
老何话锋一转:“当然,我也不能打包票。因为同样的事件,交给我们交警处理,我们通常就顺理成章地当作交通事故来处理;如果交给你们刑警处理,情况可能发生变化。交警和刑警的眼光和思路是不相同的。你说呢?”
楚戈点头表示理解。“还有,为什么李璐和鲁顺英迫切地需要死者的死亡证明和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
老何眯着眼,“是啊,她们的态度十分急切。尤其是叫李璐的女人,再三催促我们加快效率。她说起话来虽然温言软语,却有一种强大的影响力。再说,谁能拒绝一个亲切的漂亮的女人呢?”
“所以你们就很快出具了她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也是按程序办事。”
“究竟是什么呢?”
“可能,”老何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是与一份人寿保险有关。”
保险?楚戈感觉他的思维被一束光线照亮。“人寿保险?哪个保险公司的?中国人寿还是平安?”
“那就不清楚了。”老何说。
又经过几天忙碌之后,楚戈现在需要最后的一个牢靠的证据来证实他的想法,他走进了出入境管理处。
出入境管理处的小梁是一个肩膀上扛着一杠一星的新警员。他体态修长,文质彬彬,漂亮的小脸连同他专业八级的英语水平一样,是W市警方对外形象的最好代言人。楚戈不止一次在警方的外事活动中看到他的身影,他跟随在重要领导的身后,态度矜持而庄重,所到之处将所有年轻异性的目光一网打尽。
“楚队,资料都在这里了,你要查的是1995年3月18日本市赴香港的人员记录。数据并不难找,因为那时候赴港手续太烦琐,出境人员不多。要是现在,就麻烦多了。”他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
“没想到你做事的效率这么高。”楚戈一屁股坐在电脑面前,对小梁说。
“楚队的要求我们不敢怠慢,生怕是和万分火急的大案要案有关。”小梁显然捕捉到了楚戈眼光中的赞许,他露出了一个有分寸的笑容。“可是,十多年前的记录有什么紧急用途呢?”
楚戈没有回答他,他的注意力被屏幕上的画面所吸引。
屏幕中间是一张老人的面孔,虽然布满皱纹和老人斑,但充满了睿智和安详。
“他是第一个,叫陆之思,65岁,是本市理工大学的结构工程学教授。他申请赴港的理由是参加一场国际学术研讨会,有对方的书面邀请函。在港停留时间一周。”
楚戈摇摇头:“不,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第二个——”小梁点击了一下鼠标,画面变成了一张臃肿松弛的老妇人的脸。
“舒美凤,68岁,退休,赴港目的是探亲,她的女儿在香港定居,停留了一个月时间。”
“这个也不是。”
“很遗憾。”小梁耸耸肩,“总共也只有四个人。”
说着,这第三个人马上就在屏幕上出现了。一看到这张面孔,楚戈不由得从椅子上挺直了身体。
她的脸颊很瘦,梳着十年前正流行的发型,笑容很不自然,眼睛几乎是瞪着镜头。和现在相比,那时的她还保留着刚从小镇跨入城市的局促和不自信,后来的那份雍容华贵的气度在她的脸上还看不到一点影子。这个女人就是凯瑟琳珠宝行的董事长李璐无疑。面对她的笑容,楚戈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
撒旦之血 第七章(5)
“她叫李璐,37岁,是本地一家汽车租赁公司的总经理。她赴港的理由也是探亲,但是仅仅停留了一天就入境了。”
“仅仅停留了一天?”
“对。就是1995年3月18日这一天。”
“既然是探亲,怎么会只停留一天?”
小梁又耸耸肩:“确实,一般而言,以探亲理由赴港不会只停留一天,多数人都会充分利用签证的时间。何况那时办手续异常复杂,没有人愿意错过机会去等待下一次。至于她为什么匆匆返回就不得而知了。”
“她是否不只办过一次赴港手续?”
“那需要查一查。”
楚戈沉思片刻,说:“好吧。等你查到之后,把有关李璐所有的资料都给我。”他握了握小梁的细长白皙的手,转身离去。
在出入境管理处的门口,他忍不住掏出手机,轻轻地按下了手机的开机按钮。这部手机是范文钦作为磐石公司经理的那个号码。片刻之后,连续三声信息提示音依次响起,格外悦耳。
楚戈打开了收件箱。三条信息来自于同一个号码,却是在一天中不同的时间内发出的。“文钦,为什么不开机?你还好吗?”“文钦,不要着急,如果有困难姐姐可以帮助你。”“你为什么不回复,我急切地盼望着。”
看过三条信息,楚戈马上又把手机关掉了。
“财富,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人本身,财富积累的过程就是一个人人性发展的过程,财富观就是一个人的人生观,而财富的意义,就是人追求的最终极的生命的意义。”
楚戈久久地回味着周宁海《财富人生》序言中的这一段话。
这一趟没有白来,他想,小梁给予了他迫切想知道的答案。然而当这个答案如此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他又困惑甚至不安起来。如果他的推理是正确的话,他已经延续着周宁海的发现,破解了一个女人和一笔财富的谜团。他已经知道这个叫李璐的女人是如何掘到了她的第一桶金和第二桶金。在调查的过程中他侥幸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如果有任何一个细节漏掉了,就如同拼图游戏中失落了一块拼板,使后来的游戏无法再进行下去。但是,他立刻觉察到,他赢得这场游戏的过程是否太简单了,简单得令人难以相信,简单得让周宁海原本沉重的死亡在这一刻变得轻飘飘的,变得荒谬可笑。在最初的喜悦和兴奋过后,他开始变得自我怀疑起来。
无论如何,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想到这里,他掏出另一部手机,在键盘上按下张轲的电话号码。
“你在哪儿?”电话一接通,张轲先向他兴师问罪起来,“大家都忙得马不停蹄,你躲到哪里去了?”
“对不起。”楚戈赶紧检讨,“在休假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了一些额外的调查工作,就算是在重新上班之后,这些工作还是没有结束。”
“唔?”
“如果能让我暂停队里的任务,集中全力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最好不过了。——张队,你是否记得有一次,你和我们谈起美国的绿河杀手,他几十年后才伏法。那个案例非常经典。”
“当然记得。”
“我们讨论的主题是迟来的正义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你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的调查是从发生在去年周宁海被杀一案开始的。”
“有什么新的证据?”
“您听我说,在周宁海被杀一案的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
“秘密?”
“对。目前我手上掌握的事实已经足以揭开这个秘密。我也正迫切地需要有人来帮我验证我的判断,我需要一次额外的案情通报会。而且,与会人员必须是严格控制的,这次会议也要特别保密。”
张轲愣了愣,随即说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就别废话了,我给你这个机会。案情通报会可以安排在明天。”
“谢谢。”楚戈对张轲说,这句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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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血 第八章(1)
案情通报会议在刑侦局小会议室召开。会议室里一片幽暗,只有投影在白色幕布上的WINDONS桌面图片发射着微弱的光线,从它下面走过的人不断在四方型的蓝屏上留下硕大的黑影。
几个中队的骨干人员已经列席在了马蹄型会议桌的两边,除了张轲和楚戈本人,谁也不了解这次会议的内容是什么。
在马蹄型的顶端,楚戈坐在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后面。在脑海里,他把这次要通报的案件回放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环节的接榫都必须经得起质疑和辩驳。
两点差一分,张轲做了一个“马上开始”的手势。1分钟后,会议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楚戈通过笔记本电脑投射到幕布上的第一幅图片所吸引。楚戈拉动鼠标,希望使它变得更大一点。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