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仙报了一串数字，居然既有办公电话号码，又有手机号码。
“你是怎么找到的？”
“动用了一点私人关系，搞到他们的内部通讯录。”郭仙说。
“谢了。”
“算了吧。又不是第一次。”
放下电话，楚戈记起来，去年周宁海的电话清单中确实出现过文化出版集团的电话号码，但只是总机号，也只出现过一两次而已，他们根本无从查证。
那么，楚戈想，眼下要做的便是拜会一下这位叫刘衡的编辑，看看他能否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无论结果怎样也要碰碰运气，总比一筹莫展要好。
几个小时，在走进W市文化出版集团大厅的时候，楚戈低声问周宁茜：“你哥哥真的没有和你透露过那本书的内容吗？”
“真的没有。也许他认为我无法理解。或者，他想给我一个惊喜。”周宁茜回答。
这次拜访，楚戈选择了和周宁茜同行，因为根据他的经验，一个受害人家属的在场，通常会对被调查者产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W市文化出版集团的大厅冷气开得很足，摆放在大厅里的几盆硕大的热带植物在寒风中抖索着。高速运行的电梯“叮”的一声，将楚戈和周宁茜带上17楼。
楚戈推开其中一扇门，在摆满书样的书架之后，闪出一个四十多岁的精神奕奕的男人。确实，他头上的头发数量不多，又稀疏又细软，整个人身上就这一处特征最明显。楚戈已经提前和他通过电话，确认了他就是L先生。他不但知道周宁海这个人，而且承认和他的关系非常密切，他们保持联系的时间也能和博客大致对得上号。他从楚戈口中才知道了周宁海的死讯，对此，他惊讶不已。
不过现在，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吃惊的痕迹。
刘衡编辑先向楚戈伸出双手：“楚警官，自从你和我通过电话，我就一直很不安。出国进修了大半年，居然都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宁海他才华横溢，又正当好年华。他的死真是我们共同的损失——你知道作为一个编辑，手头上没有几个能写的作者，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如果宁海的书有机会出版，我一定会为他处理好一切事宜，聊表我作为一个朋友的一片心意。”
没等楚戈说话，他又转向了周宁茜：“妹妹真的和哥哥长得很像。学什么专业？社会学？好极了。”
随后，刘编辑在电话上按了几下，一个穿白色制服的女孩子端来两杯茶水。
刘编辑对两人说：“其实，我和宁海的交往和联系也是断断续续的，主要围绕他构思的那一本书开始。出于保密的目的，我们的关系圈子里的人几乎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很好，沟通很频繁——几乎没有见面，也很少打电话，大多数都是通过MSN，因为这种方式大家现在都习惯了。至少对于我来说，差不多和所有作者联系都用它。”他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在在电脑屏幕上不断跳出的对话窗口上胡乱点击了两下。“不过说来也确实奇怪，去年5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MSN。真的，再也没有。他的名字总是不在线。”
“难道你没有产生过怀疑？”楚戈问。
“说实话，一点怀疑都没有。我已经说过，我们的联系本来就是断断续续的，经常两三个星期不通音信。再说，你们了解宁海，他是一个天马行空的人，完全不受拘束。如果他失去联系，很可能去追踪一个采访对象，或者干脆终止了写作计划，自己去旅行了，要么在丽江，要么在新疆的魔鬼城，就这一类的地方。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几年前他曾经遇到过一个疯狂的美女，然后他们一起……好了，还是言归正传吧。如果仅凭手机关机或者MSN不在线就可以宣告一个人失踪，那么全国的法院都要忙坏了。我的工作又总是忙忙碌碌，既要完成集团的出版计划指标，又要拉拢其他很多作者……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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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血 第二章（5）
“那本书……”周宁茜打断了他。
“对，我马上就要说到那本书。宁海策划写这本书其实很早就开始了。我猜想，他为这个选题费过不少心思。”
周宁茜问：“这本书到底叫什么名字？”
“如果按照我的意见，它应该叫《财富人生》。这本书，怎么说呢——在我的心目中，如果写作质量不错，准备把它列为今年立项的重点图书之一。与其说它是一本财经类的图书，不如说是一本从财经视角撰写的传记，‘为财富立传’，宁海想出的这个卖点好极了，当然这句话本身就可以作为新书出版的宣传口号。”
周宁茜和楚戈都凝神听着。
刘编辑向他们欠了欠身子：“你们听说过W派商人的说法吗？就象W派诗歌、W派服饰一样？”这个W，是对他们这座容纳一千多万人的城市的简略称呼。
“但是在商界，这个说法是无人不晓的。就象温州商人一样，或者说比温州商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涉及到一种成长模式，也像温州模式一样。恐怕你们也不知道，在那个外国人胡润搞的财富排行榜上，W市的富人去年有3个，今年增加到了5个。
“宁海要写的就是十个典型的W派商人的财富故事。不过后来写作过程中，宁海并没有以拥有资产的多少来选择采访的对象，他更喜欢选择那些人生经历更有趣的人来写，基本的思路就是，出身与财富反差越大越好。据我所知，宁海为了写得好看，深挖采访对象的发财内幕，采访下的心力很足。哈哈，他的行径大概和明星身边的狗仔队不相上下了吧。
“从宁海传来第一份采访提纲到他——失去联系为止，陆陆续续的，已经写了九个商人。他不时发些采访提纲或部分写完的书稿给我。他的计划是整整十个。虽然只是初稿——”
“时间。我想知道他写作的时间。”楚戈问道。
“大概去年2月末他完成了第九个。”
“那之后呢？”
“那之后，他和我的联系就很少。”
“以后的时间，他是不是应该开始写最后一个人物了？”
“应该是。”
“那么最后一个采访对象是谁？”
“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稍等。”刘编辑晃动鼠标。一幅图片出现在电脑屏幕上，图中是一只可爱的Q版卡通猫咪，，它手里捧着一个晶光闪耀的钻石戒指献给点开图片的人。
“新年贺卡？”楚戈问，他收到过类似的电子贺卡。
“可能。我在MSN上问他最后一个采访对象确定了没有，是哪个行业的，他什么也没有说，把这张图片发给了我。”
没等楚戈和周宁茜有所反应，刘编辑自己嘿嘿地笑了起来。“他可真是个有趣的人。可惜啊。”
“周宁海已经完成的书稿……”
“保存在我的电脑里。他发给我一部分，仅仅是一部分。不可能是全部的。”
“能给我一份吗？”
“应该可以吧。”刘编辑略有些迟疑。
“还有MSN上的通话记录全部打印给我？”
“没问题。”
刘编辑转身在电脑上操作起来。打印机上的红色指示灯忽明忽灭地闪烁着，雪白的打印纸不一会儿就堆积成了一叠书稿。“是留作纪念还是对破案真有帮助？”他随后小心翼翼地问。
“兼而有之。”
告别的时候，刘编辑将楚戈和周宁送到电梯间，他重重地将周宁茜的小手握了握：“妹妹，保重自己，你的路还很长。哦，对了，妹妹业余也写点东西吗？你的文笔不逊于你哥哥吧。‘残酷青春系列’，这是我们最新策划的校园丛书的名字。有灵感给我打电话。”
随后，他热情洋溢地为他们按下了下行的按钮。
离开文化出版集团，等楚戈把周宁茜送到朋友家之后，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
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楚戈迫不及待将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开始阅读周宁海的书稿。
撒旦之血 第二章（6）
这部并不完整的书稿分为序言和正文，共九个部分，讲的是九个故事，故事中又随时夹杂着周宁海犀利的评论和对经济术语的简短介绍。涉及的商界人物覆盖了建筑、金融、零售和制造等多个领域，各有特色，九个人物的人生经历和创业过程被周宁海写得波澜起伏。周宁海始终站在一个冷静观察者的角度，不断地将故事引向深入，也不断地抛出主人公经历中最真实和鲜活的第一手材料。楚戈以一个刑警的身份也很难想像他是怎样得到这些材料的，但是毫无疑问，正是这些材料，最能够满足平民读者对富豪们的窥视欲望。
广告界呼风唤雨的宋之雄，服饰业领军人物崔立新，通讯器材制造商曹安石，教育产业明星李敏智，汽车零售商鲁珊珊，房产巨头杨湘南，报业奇才丁丙，还有垃圾大王出身的餐饮业传奇人物夏生杰。这些人物一个个栩栩动人。从章节上来看，周宁海似乎还特意地将他们依照不同的成功方式进行了分类，谁是靠胆识过人取胜，谁是靠机遇一步登顶，谁是靠步步为营拼搏，谁则兼而有之，一目了然。
唯一缺少的就是第十个人物。是周宁海没来得及完成最精彩的收煞之笔，还是他改变写作计划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确定下最后一个采访对象是谁呢？
他翻回到第一页的序言。序言里，周宁海开宗明义地写道：
“这是一本关于财富和人性的书。在高速发展的物质化社会，谁也不能否认，财富等同于人的价值。财富，在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人本身，财富积累的过程就是一个人人性发展的过程，财富观就是一个人的人生观，而财富的意义，就是人追求的最终极的生命的意义。”
一本关于“财富和人性”的书？楚戈在这句话上做上了标记。
周宁海与刘编辑在MSN上的通话记录则比较杂乱，各种客套与吹捧之词充斥其间。从通话人的口气来看，周宁海总在不遗余力地对《财富人生》的出版前景做各种乐观的暗示，而刘编辑一面在笼络着这个作者，一面又在催促着书稿的写作进度。
“再给我一点时间。”周宁海有一次这样回应他的催促，“最精彩的篇章总是在后面。”
“你真的在努力吗？”刘编辑则调侃他，“听说你和一个MM打得火热，几乎都要封笔退出文坛了。”
周宁海发过来一个表示惊讶的表情符号：“怎么可能。我已经尽量紧凑地安排我的时间了，不信看看我最近的调查计划。”
接下来，他列举了一份简短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赫然出现了四个地址。
第一个地址是白鹭镇白鹭街18号，第二个是仁和路47号，第三个是建安街101号，第四个是华商路特3号。仁和路和建安街难不倒楚戈，他知道前者在城南的老城区，后者在城西。华商街是W市的一条黄金商业街，是各种名牌专卖店的集中地。至于特3号该是哪个店铺他却完全没有印象。
白鹭镇白鹭街是指的是哪里呢？
楚戈灵机一动，翻开了一本省内的地图册。不出他所料，这个地址不是在W市，而是在Q县。不用说，周宁海去Q县的目的地就在这里。
或许，这四个地址就是周宁海对《财富人生》中第十个人物的调查计划，是一步步摸清这第十个任务底细的路线图。那么这四个地址给周宁海指引了什么呢，是他发财的投机之术，还是秘不可宣的丑闻？
楚戈仔细地把这四个地址核对了一遍，然后编辑成手机短信发给了郭仙。
明天，郭仙会告诉他四个地址的意义，到那时，神秘的第十个人物就会浮出水面了。而他目前所要做的，就是必须找到书中的第九个人物。楚戈隐约感到，周宁海的被杀和他的采访对象，以及他剑走偏锋式的特殊访问模式有着微妙的联系。
想到这里，一阵睡意向楚戈袭来。墙上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两点。
世贸大厦是W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地上部分共有40层，从外观来看如一柄宝剑直插云天。当初建楼者以“世贸大厦”来命名这座建筑无非是为了显得比深圳的国贸大厦更为豪气冲天，然而大厦自建成以来，并未像它的名字一样吸引国际性企业入驻，充其量也就是本地大公司的大本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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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旦之血 第二章（7）
楚戈从电梯间的指示牌上看到，国诚房地产公司占据了世贸大厦的19到23层，于是直接上电梯来到19层。
直到他亮出了警官证，脸上写满了“不可能”的前台小姐才将他带进休息室，十分钟后，一位容貌明艳的女秘书径直领他到了第23楼。
“本来董事长业务很忙，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接见你。但听说是关于一桩杀人案件，董事长便答应了。”女秘书随后又加重语气，“董事长今天心情很好。”
走出电梯，女秘书在可视门禁系统上按下一个按钮，落地防弹玻璃幕墙中间滑开一扇门。在进入董事长办公室之前，他们经过秘书办公室、咖啡厅、休息室和装备了全套设备的一间特大厨房。
国诚地产的所有者贺诚镐正斜靠在沙发上看一本财经刊物。见楚戈进来了，他没有起身，而是伸出白白胖胖的右手与楚戈的手掌碰了碰。
“贺董事长，这次造访是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好啊，言无不尽。”贺诚镐放下了手中的书。
说实话，在来之前楚戈没有完全把握能见到贺诚镐本人，本地房地产巨子贺诚镐在周宁海的书中是第九位主角。
郭仙没有经过任何调查过程就解答了楚戈关于贺诚镐和他的公司的疑问，因为她一直坚持用眼球而非钞票支持着本市房地产事业的发展。从她的口中，楚戈才知道本市的超大型高档楼盘“帝景庄园”就是国诚地产开发的，这个楼盘价格之高令W市的白领阶层都痛不欲生。楼盘内的四个区域用世界上四个有天堂之喻的地方来命名，分别叫做“普罗旺斯”、“库伦马提”、“克什米尔”和“香格里拉”。
如果没有看过那本书，楚戈一定会被贺诚镐保养极好的国字型面庞和他昂贵得体的西装所蒙蔽。而这个刚刚五十出头的男人，那本书中写到，30多年前曾作为资本家的子女被下放到农村饱受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