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下腰去瞧了瞧这抉石板。
“安德烈·谢明诺维奇·马卡罗夫少校 1912,1,23——1941,6,22。”
是呀,这可太奇怪了……站在自己的墓地上可有多么奇怪呀……
后来,我的心里觉得被某种东西刺痛了。
这是在1941年6月不安的日子里!是开战的最初几天!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的同志们却拿出时间来在我的墓地上立了墓碑!他们立碑的目的是为了能使人找到我,可以到我这儿来……
“现在您相信马卡罗夫少校一切都完了吧?”杨柯夫斯卡亚打断了我的思路,“球队队员已经退出了球队,他曾为他的球队的荣誉而战斗过。但是这位球队队员还依然活着,因此,他就得另找一个新的球队。现在活在世上的不是马卡罗夫,而是布莱克,您应该安于自己的命运。”
“假如布莱克还要成为马卡罗夫呢?”我问道。
“那他就要再被埋葬一次,”扬柯夫斯卡亚不容分辨地说道,“您只要一回到苏方,我们就会使他们知道您是布莱克,而不是马卡罗夫。我们让他们知道,布莱克正是为了要顶替马卡罗夫才把马卡罗夫打死的。我们并且要设法暗示给你们的法官,马卡罗夫实际上以前就是布莱克。而且您会知道,在战时是不能进行长期调查的……”
不错,扬柯夫斯卡亚所说的和所做的一切,所有帝国主义国家间谍机关所做的一切都满有逻辑,算盘打的也不错,但是他们忘记了一点:他们并不了解他们阴谋加以反对的那些人……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和他们也是同样的人,不仅有和他们同样的错误和缺点,我们也同样会使诡计、伪装和报复,我决定,在目前的情况下应当使诡计、伪装、报复……
我默默地离开了“我的”墓地,扬柯夫斯卡亚一句话没说,她在猜测我在想些什么,当然,她只能按照她自己的观点来理解。她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
她把我送到了家,车停下了,她就把手放在我的手上说:“没什么,阿弗古斯特,没什么,”她喃喃地说,“生活把您打落了马,但您是一个坚强的人,你还会在生活中找到您自己的位置的。”
她确信我是被打落了马,并且认为我是失望了。我也不愿意让她失望。
“让我安静安静吧,”我故意粗暴地回答说,“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吧。”
“当然啦,”她立刻同意了,“我晚上来看您。”
她走了,我就上了楼。
我确实应当一个人呆一呆,我应该把我的一切举动仔细考虑一番。现在已经到了进行活动的时候了,于是我就绞尽脑汁去想怎样建立必要的联系。
但是,事情往往是如此,当我处在敌人中间,正在考虑怎样找到自己人的时候,自己人也正在找我,并且不知根据什么已经认出我是自己人来了。
第六章 牛奶桶
我回到房间以后不久,马尔塔就走进来,说有一个男人要见我。
我走进了前厅。
那里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家伙是个什么人呢?”我瞧着他暗想。
这个人比较年轻,面孔显得开朗、和善。他那两只眼睛的眼神,我甚至要说,竞显得过于温顺了。这个人的年纪和我不相上下,也许比我稍微大几岁,穿着一身很贵重的西服,头戴一顶上等的桃色细毛毡帽。
这个陌生人虽然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怀疑,但是,与其说他使我讨厌,还不如说我有些喜欢他。
他有点惹人同情,不过,他的整个外貌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我怀疑地望着这个陌生人。
“您是贝尔金先生吗?”他用拉脱维亚语问我,但是他的拉脱维亚语说得很不好。
“就算是吧。”我说:“您要于什么7”
他回头望了望,马尔塔已经走开了。布莱克已经把她训练出来了。
“我们出去一趟好吗?”他说。随后又很坦率地补充说:“那样会更好些……”
最近这个时期我一直生活在充满无数秘密的环境里,再有什么样新的秘密,现在也不会使我感到惊奇了。我把任何秘密都只看成是未来整个事件当中的一个很自然的环节。
“好吧,”我同意了,就拿起了帽子,“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们两个人沿着大街走去,活象两个游手好闲的懒汉。
“我们讲英语好吗?”这个男人提议说,同时,他马上就用很流利的英语说:“我找到了您很高兴。”
“您是做什么的,找我干什么?”我很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找到要找的东西是非常愉快的。”我的这个同伴接下去说,他没有直接回答我提出的问题。
“您是做什么的?”我又重复了一遏,“您找我干什么?”
“您不需要一个司机吗?”这个陌生人于是问道,“如今很难找到一个好司机,差不多所有的司机都被动员走了。”
这个陌生人的英语讲得很流利,因此我就想,他一定就是布莱克在波罗的海沿岸所领导的一个有价值的特务。毫无疑问,在他对我所说的这番话里一定会有暗语。但是我既不晓得暗语,也不晓得答语。我就一边走一边猜究竟哪句话是暗语:是“找到要找的东西是非常愉快的”,还是“您不用要一个司机吗?”
这时,这个陌生人却继续说了下去。
“我可真走运,”他说,“我是扁平足,所以就免了军役……”
我们走到了街心花园。
“坐一坐好吗?”我这位同伴提议说。
我们坐下了。他向四外瞧了瞧。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现在让我们来认识一下吧。”这个陌生人用俄语说,“我是热列兹诺夫上尉。”
对于一个密探来说,使用这种办法是太幼稚了。但是我却应当疑心他是密探;谁知道我在哪方面引起了德国人的怀疑,他们也可能偷偷派人来的!
“我不明白您说的话。”我用英语回答说,“您说的是哪国话?”
“算了吧,没有人能听见我们谈话。”这个口称为热列兹诺夫上尉的陌生人真挚而诚恳地说,‘我知道您是马卡罗夫少校,所以才找您来了。”
“我不懂您的话。”我又用英语重复一遍,“您找我干什么?”
“马卡罗夫同志,您别害怕,”这个陌生人继续用俄语央求说:“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听到我们谈话。”
很难形容出来我听到祖国语言的愉快心情,而且要说这位仿佛从天而降的陌生人的举止象个密探,那他可太过于幼稚了。但是常言说得好,上帝保佑谨慎的人,我是不愿意白白拿我的脑袋冒险的。
“别胡扯了。”我冷冷地仍用英语说,“我认为您非常可疑。应该把您交到盖世太保手里。”
但是,不知来自何处的这个陌生人却十分执拗。
“马卡罗夫同志,要知这我对您的一切都很了解。”他哀求般地说,“您叫安德烈·谢明诺维奇,在我们总参谋部工作,在里加这里有人企图加害于您,我们甚至以为您已经真的死了……,我是热尔诺夫上校派来的……”
他说的这一切都对,但我不敢轻易相信他。外国间谍机关也不是白吃饭的,既然他们企图加害于我,那怎么不可能企图欺骗我呢?
“您就要用我懂的语言同我讲话,”我厉声厉色地说,“否则我就去喊警察!”
这个陌生人气咻咻地瞧了瞧我。
“您过于谨慎了,也许您不是派我来找的那个人。”他终于用英语说道,“热尔诺夫上校会非常难过的。”
“您说的这个热尔诺夫上校可是谁呢?”现在,当这个陌生人又讲英语之后,布莱克可就便于打听一下热尔诺夫上校了。
“难道您不认识这个人吗?”这个陌生人显然很难过地问道。
“无论如何我是记不得了。”我回答说,“可能我们也见过面,他大概是一个俄国军官吧?”
“不错,”这个陌生人肯定地说,“我手里还有他写给您的一封信。”
“用俄语写的吗?”
“是的。”这个陌生人回答说。
“那么这封信对我可就没有—点儿用处了。我已经对您说过,我不懂俄语。”
“我可怎么回复上校呢?”这个陌生人气咻咻地问道。
我微笑了一下。
“向他致意,如果我们过去见过;只能向他致意,并表示最好的祝愿!”
这个陌生人沉思起来。
“您不想同他……见一见吗?”他有些迟疑地问道。
“难道他……他叫什么来着……热尔诺夫上校在此地吗?”我惊奇地问道。
“唔,这无关紧要。”这个陌生人含糊地说,“我问您,您愿意同他见一见吗?”
“怎么会不愿意呢?假如我们从前确实见过,如今恢复我们的交情,我是会感到很愉快的。”
“好吧。”这个陌生人很果断地说。
他沉默了两三分钟,在想些什么,然后耸了耸肩,便很明确地说道:“好吧,您同他见面好了。明天晚上我去接您。不过您可别对任何人讲。如果您要能弄到一部汽车可就好了。不用司机,我接走您然后再把您送回来。不过,万不得已的话,没有汽车也成,我们就约定在九点钟左右吧。您看怎么样?”
“好吧。’我说,“这可有点儿神秘,不过我很喜欢猎奇。”
这样做,我想到头来对我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的。如果这是一种密探行为,我也易于推脱责任。德国人知道布莱克是干什么的,布莱克打算同俄国人建立联系,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布莱克甚至还可以说他准备把俄国间谍出卖给德国人。这样,他给德国人干工作就可以说不是空着两只手开始的了。“唔,可是如果我一下子真的看见了热尔诺夫呢?”我暗想道,“也许正是他同
里加的地下活动联系着,或是领导着游击队,使他们的活动协同一致的吧?这都是完全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话,拒绝这次会见就是不可原谅的了。热尔诺夫会把我送回自己人那里,那我又会回到部队里去了……。”
“就是说,确定在明天晚上了。”这个陌生人又重复了一遍。他很信赖地靠近了我,“应当说,他们对您是严加监视的。”他小声说:“我尽量摆脱掉敌人的监视,您也应当想个办法,给外出找个理由。一切偶然的情况事前很难都估计计到。我们也可能在城外耽搁到天亮。千万别因为您外出引起他们的注意……”
“好吧,我尽量想办法。”我同意了。
这个陌生人目不转睛地瞧了瞧我,就站起来了。“我可以信赖您吧?”
“是的。明天晚上我一个人,准备一辆汽车,对谁也不说。”
这一整夜我一直在考虑即将到来的这次会面。
虽然这次会面很令人可疑,但是一想到要和热尔诺夫上校见面,还是使我很激动……
热尔诺夫正是我的直接上级。他是一个典型的军事学院出身的军官。这个人很有教养,文化水平很高,他的一生几乎都是在军事学院和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度过的。他原是沙皇军队里的一个青年军官,也是在十月革命以后立即投到苏维埃政权这方面来的旧俄军官之一。有一个时期他曾在前线作战——起初是在东线,接着是在南线——后来就到了参谋部,并在这里显示出了他的才干。他从军参谋部被调到前线参谋部。从前线参谋部又被调到总参谋部。他入了党,在军事学院毕业之后,就留在那里作了教员,后来成了教授,直到这次战争开始前几年他才又做参谋工作。他在总参谋部担任一个很重要的职务,他除去做他担任的主要工作以外,也大力帮助我们这些年轻的军官……
可是,我不能设想热尔诺夫会到前线,而且会到游击队来。就是从他的年龄来看,他也不适于在最前线了。……
但是,什么事都是可能发生的!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密探行为,利用热尔诺夫的名字作诱饵,以便擒住我,也是完全可能的……
可是,如果这个陌生人是个密探,那恐怕他就未必能警告我,说有人监视我,并要我为外出找个理由……
虽然他这样说可能是为了使我更相信他,但其实他也无需这样做。
不管怎样,我既然接受了这个陌生人的建议,我就得设法从杨柯夫斯卡亚和爱丁格尔这方面得到安全的保证,确切些说,是从他所领导的间谍机关的密探那里得到安全的保证。
我决定先对付盖世太保的长官。如果这是一种试探我的密探行为,那么我要是预先通知他说我要出去,我想,他就一定会露出马脚。我有这么一种感觉,觉得他喜欢装腔作势,借以吓人。只要我一撤谎,我想,他就一定会乐于把我当场揭穿的,……
应当从爱丁格尔下手,如果这个陌生人不是盖世太保派来的,我就希望同爱丁格尔谈好,甚至还可以拿他做借口,给我外出找理由,骗过扬柯夫斯卡亚。
第二天早起我就给爱丁格尔挂了电话。这一次我连管理处都没有去;早就有人在门口等着我,并且马上就把我领到他那里去了——看来,布莱克先生是很使德国人感兴趣的。
“长官先生,我仔细地考虑了您的提议。”我立即对他说道。
“很好。”爱丁格尔赞赏地说。
“我以为我应该活跃起来了。”我接着说。
“这也对。”爱丁格尔表示同意。
“所以我想有更多的自由。”
爱丁格尔审视着我的眼睛。
“把话都说出来吧。”他说,“我不太明白您究竟要怎样。”
“您恐怕不能说我是很随便的吧?您把我看得太紧了。”
“是的,是这样,”爱丁格尔同意了,他沉思了一会儿,又很坦率地承认说“我们是在考察您,但是不能说看得很紧。您的那些姑娘里有些人也在为我们工作,但是,这是另一回事。”他的脸上现出了一种沉于幻想的表情。“女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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