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电话喊了卫队长豪斯,过了一会儿工夫,就有一个官员走进了办公室。他穿着一身又肥又大的黑色党卫军制服,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文官。
“豪斯先生,”爱丁格尔说,“我需要找到一个阿卓尔斯……”
爱丁格尔转过身来用探询的目光瞧着我。
“阿尔诺里德·雅诺维奇。”我提醒了他。
“阿尔诺里德·雅诺维奇,”爱丁格尔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我们拉脱维亚的一个兽医。”
“要的急吗?”豪斯先生尖声而呆板地问道。
“这是一项特别重要的任务。”爱丁格尔说,“我本人需要这个材料。”
豪斯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行了一个礼就出去了。
“布莱克,现在该我说了。”爱丁格尔说,动弹了几下他的胡子,就象突然碰到了障碍的蟑螂一样。
他本想装腔作势,而且,平常也确实做到了,但这一次,看来他象个病人。我觉得,他的情绪却不太好。
“布莱克,我很器重您,”爱丁格尔气咻嗅地说道:“我们的谍报机关已经注意您六年了,而您却一直是只为自己的国家服务。因此,如果我说我到密察局工作是为了给德国服务,我想您是会了解这一点的……”
我已经看得出来,我又得听他高谈阔论,大谈德意志帝国的伟大了,但是这一次我觉得爱丁格尔说这番活并不是为了装模作样。他如今需要自己给自己打气儿了,因为他的立足点已经摇晃起来,泰勒将军的到来,使他对德国的法制丧失了信心。
可惜,他并不是那种肯听别人解释的人!所以我一直没有作声。
象往常一样,爱丁格尔又突然从不着边际的乱弹回转到溅满鲜血的土地上来了。
“布莱克先生,尽管这是一桩很伤脑筋的事,也只得对不起您了。”他突然说,“您的周围有些形迹可疑的人,您在掩蔽共产党员和游击队员……”
我浑身发冷了……天晓得他探听出什么风声来!
“您认为您的汽车司机可靠吗?”爱了格尔很严厉地问我,“我们手里掌握了一些对他很不利的情报。我现在对您讲这件事,就证明我对您还没有丧失信任……”
我有点儿放心了,虽然我还不晓得爱了格尔究竟打算要我怎样。
“布莱克上尉,我真不晓得他怎么能骗过象您这样有经验的间谍。”爱丁格尔责备我说,“不过,我们掌握了一份材料,说是有那么一个恰鲁申先生,或者说是冒着恰鲁申的名字隐藏着的那个人同在里加的共产党地下组织有联系……”
不过,这时我的心神已经镇定了。爱了格尔说的这番话里并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东西。盖世太保会发现我们哪一个人的足迹,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最重要的问题是应当弄清楚为什么他认为可以或者需要把热列兹诺夫的情况告诉我。我以为爱丁格尔又在跟我玩信任的把戏。因为他对布莱克上尉并无怀疑,所以他一定是打算弄清楚我这个英国人是不是在同英国在大战中的盟友——俄国的游击队和共产党员有着联系,而且,他向我揭发热列兹诺夫就可能斩断这种联系——如果我们确实有联系的话。对盖世太保来说,和一个汽车司机恰鲁申相比,布莱克上尉是一个远为空要的人物。盖世太保让我摈弃我的汽车司机,是打算保留我始他们做事。
因此,爱丁格尔又讲下去了。他的眼睛闪现着黄色的光……
“关于恰鲁申的材料就放在我的桌子里,我很信任您,所以我跟您讲,过一两天我就下令逮捕这个人。您自己不必慌,也只是否时惊搅您一下就是了……”
我可怎么办呢?说我不相信恰鲁申,加重爱丁格尔的怀疑,那样做不会有什么好处。坚决地保护他?那也会引起怀疑的。我就只得一再地现出吃惊的神情了。
“真奇怪!”我喊道,“恰鲁申是一个很出色的汽车司机,我对他很满意。他在象扬柯夫斯卡亚那样多疑的女人面前,甚至都没有引起怀疑呢!”
其实热列兹诺夫正是引起了扬柯夫斯卡亚的怀疑。我之所以拉她,是因为她在纳粹人士当中很有些影响,但是,爱丁格尔的回答却使我大吃一惊。
“扬柯夫斯卡亚女士!”他讥诮地说,“她虽然是您的同伙,但您也并不很了解她。谁跟您说过这不是她叫我们注意您的司机的?”
“请原谅。”我反驳说,“我很细心地注意着恰鲁申。他完成了一些极其重要的任务。当然,他不了解我同您之间的关系。他确信他是在为英国的利益服务……”
“您是一个很认真的间谍人员,布莱克,但是,恰鲁申在这个问题上却在利用你们英国人的感情。”爱丁格尔责难地说,“他是被暗地里派到您这里来的,如果说他还没有把您打死,那也只是因为他在您的背后藏起来方便罢了。我们早就了解他了。在这里我顺便说一句,也不必瞒着:我们也在监视着您。但是,如果说您还没有什么值得责难的地方,您的汽车司机却已经被揭穿了……”
普罗宁一直不让我参与热列兹诺夫的任何活动,这时我才确信普罗宁的做法可太对了。他比我看得远,见得广。有些年轻的战士,如果留住他们,不让他们参加战斗,他们就埋怨,但是经验丰富的指挥员非常清楚应当叫谁在什么时候参加战斗。
“我不敢再同您争论了。”我冷冷地说。但是,我还是做出一副并没有完全被爱丁格尔说服的表情,“我只是请您缓一缓再进行逮捕:我很想亲自弄清楚情鲁申的这种不可饶恕的活动。”
“您若是袒护恰鲁申就会毁掉您自己!”爱丁格尔气咻咻地回答说,“你们英国人常为表面的现象所激动,而并不考虑事情的实质。我可以向您担保,我们对待您的汽车司机会按照法律行事的。请您相信我们,让恰鲁申听天由命好了,您要明白,对您来说这是一条最好的出路……”
一般说来,爱丁格尔是很难被人说服的,在这个问题上那就更是不可能的了。看来,他是把热列兹诺夫看准了。
而且。也许还不只是热列兹诺夫吧?不过,这一切也可能是一种反间之计。他们手里并没有拿到我的确凿罪证。我在执行普罗宁命令的时候,行动非常慎重。但是,他们把即将逮捕热列兹诺夫这件事告诉我也许是别有用心的。很明显,热列兹诺夫一跑,那就说明是我警告了他……
这时,那个豪斯队长又进来了。
当爱丁格尔对豪斯说这是一项“特别重要的任务”的时候,他大概是打算叫我看看德国人办事有多么迅速和准确。
“可以报告吗,长官先生?”豪斯用一种很呆板的声音问道。
“可以,可以!”爱丁格尔说,“打听到什么线索了吗?”
豪斯一声不响地把一个窄窄的纸条递给爱丁格尔了。爱丁格尔瞧了一眼,便马上交给了我。
那个纸条上写着:“马顿那,斯特列尔尼耶卡,14号”
“就是这些吗?”爱丁格尔问道。
“这是兽医阿卓尔斯的住址。”豪斯回答说。
我谢了谢爱丁格尔,就急忙同他告别了。我不愿意再同他谈恰鲁申的事了,这场谈话令人难以捉摸。
“您要记住,关于要逮捕恰鲁申这件事,别人谁也不知道。”爱丁格尔在我临走的时候警告我说,“您还应当感谢我呢。”
“长官先生,您可以相信我。”我担保说,就急急忙忙下楼上了汽车。
“走吧!”我说。
热列兹诺夫开动了引擎,吃惊地瞧了瞧我:“您的情绪怎么好象不正常呢?”
“老兄,我们的事情糟糕了。”我回答说,“盖世太保要逮捕您。”
不难看出,热列兹诺夫有些慌了,但他马上便控制住了自己。
“为什么呢?”他问道。
“这是爱丁格尔亲口对我讲的。”我解释说,“不晓得是有人告密,还是他们自己查出来的,但是他说,盖世太保掌握了您同里加地下工作有联系的材料……”
热列兹诺夫沉思默想地摇了摇头:“任务……”
“到这时候还谈什么任务呀?”我反驳说,“没有必要再拖了,只得躲起来。”
热列兹诺夫叹了—口气:“躲起来并不容易,何况问题也相当复杂,那样就会使您遭到嫌疑……”
“您对交给您的任务的重要性认识不足。”热列兹诺夫责难地说,“为了完成这项任务甚至很可能牺牲很多人。”
“但是不能牺牲你呀!”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我们两个人都跑开成不成呢?”
“您明白您说的是什么话吗?”热列兹诺夫猛然反驳说,“在我们没有查出这批特务之前,我们是没有权利离开的。您明白这些家伙在我们胜利后会造成怎样的威胁吗?如果不查出来,那就等于把脏东西留在伤口里一样。这个伤口可能一个月治好,也可能要治上十年……”
“和普罗宁商量一下?”我提议说,“他会给我们出主意。”
“那是当然。”热列兹诺夫表示同意了,“不过,普罗宁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言语了。看样子,他很难得出某种结论。“应该把时间拖一拖,以便来得及……”他的话没有说完,就又沉思起来,“如果能够暂时把爱丁格尔弄开……”
热列兹诺夫急剧地把汽车拐过了街角。
“唔,那个地址怎么样?”他问道,“爱丁格尔答应给查了吗?”
“地址在我的衣袋里。”我说,“可以着手去找了。”
“这可太妙了!”热列兹诺夫马上活跃起来了,“如果叫他们把我逮住,那可真冤……”
但是我很清楚,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自然是要完成,但是要是牺牲热列兹诺夫也是不成的。我们还必须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想出办法……
这时,我就想到了扬柯夫斯卡亚。干嘛不让这个女人给我们做点儿事呢?
我向热列兹诺夫转过身去。
“拐回来!”我说,“我们到旅馆去找扬柯夫斯卡亚。”
“找她干什么?”热列兹诺夫吃惊地说,“现在一分钟都是宝贵的。”
“我想出了一个主意。”我说,“我们试着对付一下。”
“我不可以听听你这个主意吗?”热列兹诺夫问道,“常言说得好:人多主意多……”
但是我怕他不赞成,而且我自己也没有把握能把这个主意说得清楚。
“走吧,走吧!”我接二连三地说,“鱼也许会上钩的……”
他听从了我的话,就把车开到旅馆去了。
我敲了门,但是扬柯夫斯卡亚并没应答,我以为她没在家。但是,门却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杨柯夫斯卡亚正蜷缩着腿在沙发上睡觉,没有听到我的敲门声。但当我刚刚坐到她的身旁,还没有说一句话,她马上就睁开了眼睛。
“我很烦恼。”我马上说道,“我刚才到爱丁格尔那里去了。他说他们查出了我和游击队有联系……”
扬柯夫斯卡亚立刻坐起来,睡意全消了。
“真愚蠢!”她喊道,“他们什么也不懂!”
她这句话把她自己暴露了,不过我并没有表现出我对她有所怀疑。
“不懂什么?”我问道,“谁?”
“啊哈,他们什么也不懂!”她气势汹汹地说,“其实您的恰鲁申是很可疑的。但是,但是您,您和他有什么相干呢?最可怕的是如果这个疯子要纠缠你,那你就摆脱不开了。他什么也不承认……”
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点着了一支烟。
“可是您急什么呢?”我问道,“唔,他们抓住我,把我打死,您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呢?”
“问题就在于不能让他们逮捕您!”她喊道,“泰勒是绝不会饶恕我的!”
当然,与其说她是为我担心,倒不如说她是担心她自己。
“好吧,我们到格列涅尔那里去一越。”她断然地说,“应当采取某种办法……”
她的精神又抖擞起来,要想拦住她是很困难的。
我们下了楼。
扬柯夫斯卡亚气咻咻地瞧了瞧热列兹诺夫,如今她已经不再掩饰她对他所抱的恶意了。
“啊哈,是您吗?”她敌视地说,并且甩头往旁边一指,“我们不需要您!”
热列兹诺夫用探询的眼神瞧了瞧我。
“我们不需要您!”她挑衅遍地又重复了一遍,“请您下车!”
“好吧,维克多尔。”我说,“不必和一个调皮的女人口角。”
热列兹诺夫下了车,站在人行道上。
“请坐吧!”扬柯夫斯卡亚差不多是怒冲冲地对我喊道,便操起了舵轮,把车开到了最大速度……
我们在哪里也没有找到格列涅尔:他既不在家,也不在医院里。
扬柯夫斯卡亚给凡是格列涅尔可能去的地方都挂了电话。
“请转告教授先生,让他快点回家来。”她对各处都这样说,“您就说是扬柯夫斯卡亚说的。”
但是,教授先生回来得却相当晚。
“我的亲爱的,出了什么事了?”格列涅尔走进客厅,一面吻着扬柯夫斯卡亚的手,一面不安地问道,“但愿您能原谅我,男爵留我,不放我回来。”
他同我也打了招呼,但不能说是很亲热的。
“我们找您已经找了四个多钟头了。”扬柯夫斯卡亚急不可耐地说,“应当火速整一整爱丁格尔!”
格列涅尔瞥了我一眼,便又转向扬柯夫斯卡亚:“您可否让我给您预备一杯咖啡呢?”
“啊哈,当我提起爱丁格尔来的时候,那还提什么咖啡呢?”扬柯夫斯卡亚急躁地喊道,“我们谈正经事吧,别谈什么咖啡了!”
格列涅尔又怀着恶意地瞧了瞧我,然后便向杨柯夫斯卡亚转过身去。
“不过,我不晓得……”他含混地说,“贝尔金先生……是否方便……”
“啊哈,其实您非常清楚,贝尔金他是自己人啊!”扬柯夫斯卡亚气咻嗅地说,“泰勒将军很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