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典狱长三令五申严禁谈论掘墓人,但他自己也并非完全不信。因为历届典狱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前任交接监狱图纸——他们知道地下有密密麻麻的暗道,但从未有人把这迷宫弄清楚,偶尔有几任典狱长派狱警下去探察,但全是有去无回地送死。
很快又遇到一个岔路口,自然是第六个左拐。
战战兢兢跟在童建国身后,我又有了新问题:“就算当年掘墓人挖出了越狱地道,但肖申克州立监狱周围都是荒漠,数百英里内渺无人烟,除非能找到水源,否则肯定活活渴死!”
“算你聪明!地道出口已远离监狱,在一处秘密山谷之中,那里就有不为人知的水源。”
“你看到过?”
“嘿嘿!一个月前,我不但看到了,而且还喝到了,那是最上等的荒漠甘泉!”说完老头舔了舔嘴唇,“小子,如果你带了水,现在又渴了,可以抓紧时间喝掉,等会儿就有好水喝了。”
爬在这阴暗的地道,我早已口干舌燥,本来还不舍得喝水,现在立即打开背包,一口气喝掉半瓶水。
“快一点!”
在老头催促之下,赶快把水瓶塞回背包,左拐转过第七个岔道口。
向左,向左,向左……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竟穿越了二十多个岔路口,两人都成为地下恶鬼,偶尔还会踩到几片破碎的人骨。
最后一次左转。
童建国骤然停下,脸色微变地趴到地上,我也颤抖着跟他一样趴下。
寂静无声。
除了我们两个人的呼吸。
重新站起来往前走,地道已变得很宽敞,坡度也越来越往上,空气比刚才清新许多,再也没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要接近地面了吧?
压在地震分许下一百多个小时的人,终于盼到了救援队的探照灯!
我们也越走月快,前方手电光晕中,似乎有影子摇晃?
砰!
又是一声,这回是枪声。
枪声毫无预兆地响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忽然,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童建国已躺倒在地,坠落的手电正好照到他的脸——眉心多了一个弹孔。
鲜血渐渐染红他的脑袋。
他死了。
掘墓人死了。
我的大脑空白一片,条件反射地蹲下来,合上童建国睁着的眼睛。
他回到天机的世界去了。
白光,一道白光兀地刺入眼中,下意识地抬手挡住,才渐渐看清来人模样。
地道尽头还有一个人。
他穿着狱警制服,左手提着一盏大灯,右手握着一支手枪。
我认识他。
这张印第人的脸庞,鹰与狼混血的面孔,永远都不会被遗忘。
阿帕奇。
他刚开枪射杀了童建国,他是活人还是幽灵?如何找到这里?抑或他才是真正的掘墓人?
无数个疑问还在脑中盘旋,阿帕奇对准我的手枪,已然射出子弹。
就像打死童建国一样,枪口直指我的眉心,火星在瞬间闪烁,我却本能地闪向旁边。
一阵冲击波呼啸着掠过耳边,接着感到火辣辣地疼痛……
我死了?
但身体依然挺立在阿帕奇面前,子弹并未洞穿我的脑袋,只有左耳被震得半聋。
缓缓伸手摸了摸耳朵,边缘刚被子弹擦伤,沾上少许的血。
阿帕奇又往前走了一步,这回枪口抵住我的脑门,冷冰冰的金属感如此真实,这不是幻想也不是拍电影,而是自己即将要被杀死!
印第安狱警照旧散发死尸的气味,却面带微笑:“1914,我从没见到一个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躲避子弹。”
我自己也无法想象,闪得竟然如此之快,也许就是求生的本能。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阿帕奇的枪口纹丝不动,不给我留任何的机会:“你以为只有这个中国老杀手才知道这座监狱的秘密吗?”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命中注定要遇到的人。”
“阿帕奇,你也不是阿帕奇,你甚至也不是狱警,你不是肖申克州立监狱的人。”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答案的。”
“总有一天?”我的额头还被枪口顶的疼,“你不是马上就要杀死我吗?我还有这个机会吗?”
这个“人”却沉没不语许久,手中的枪仍未放松过,只要稍微动一动手指,我的脑浆就会飞溅到他的脸上。
可怕的沉默位置了一分钟。
虽然身体保持不动,他的目光却微微颤抖。四只眼睛距离那么近,我却什么都读不到,只感到他眼睛里,瞬间闪过许多东西,直到他张开嘴巴——
“不,我已经改变主义了。”
看着他秃鹰似的眼睛,我不能相信的任何话:“什么?”
“原本我准备杀死你,当你越狱就已有足够理由,先杀死这个帮你越狱的老家伙,再杀死你这个袭击狱警的亡命之徒。”
“Shit!为什么还不开枪?”
阿帕奇却摇摇头,枪从我额头挪开,后退两步:“我不开枪,你走吧。”
终于,脑门不再冷冰冰,但我的精神还高度紧张,下巴颤抖得更厉害:“不,你在耍我?”
“快点走!”
这个印第安人狂暴地怒吼起来,并将手枪插回腰间的枪袋。
但他的任何话我都不会相信,固执地站在原地:“卑鄙的家伙!我不想被你从背后开枪打死,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必须面对着枪口。”
“你不会死,至少现在我不会死,我保证!”
“真——的?”我低头看了看童建国的尸体,阴沉着脸说,“不,不是真的,你只是在耍我,让我兴奋地拼命逃跑,然后在我最满怀希望的时刻,突然开枪把我打死。”
“不要侮辱我!快点走!否则我现在就开枪打死你。”
一阵浓郁的死尸气味飘来,我厌恶地低头挪到一边,宁愿现在就被他打死,也不愿和他面对面了!
“为什么不杀我?”
阿帕奇原本僵硬的表情,突然觉得异常丰富:“1914。因为你很特别,我不舍得杀了你。”
“怎么特别?”
读心术?抑或Gnostics?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快走!你已经有答案了!”
到底是哪个答案?还是两者合一?
这算哪一出“捉放曹”啊?
幽灵梅菲斯特却在我心里大喊:“笨蛋!快走!快走!快走!”
虽然我还想问下去,身体却已开始行动,捡起童建国的手电,绕过一动不动的阿帕奇,冷冷地说:“你会后悔的!”
说罢便往地道出口狂奔而去,再也不敢回头看那个人,以及死去的掘墓人。
“开枪吧!”我一路快跑的同时大吼,“脑残!”
跑出去几十米,却没等到那记致命的枪声,也没有子弹钻入我的后背心,唯有前方缭绕的手电光束,是幽灵忽隐忽现的目光?
脚下的路越来越宽,手电所及尽是奇形怪状的石头,感觉竟是一个天然山洞。接着一线幽暗的光,透过岩石之间的裂缝,倾泻入我睁大的瞳孔。黑暗中潜伏爬行太久,仿佛化身为夜行的野狼,好久才敢靠近那到裂缝,刚好可容纳一个人通过。
小心地侧身钻过去,分娩出母亲的身体,这是我的第三次诞生。
老子还活着!
没有婴儿的啼哭,只有野兽般的大声狂呼:“我生下来了!”
头顶是宝蓝色的天空,荒原清晨五点的晨曦,空气新鲜得让人沉醉,贪婪地深呼吸,想把整个世界吸汝肺中!
我的声音在荒野间回荡,宛如雷鸣惊醒这座沉睡谷,脚下是一片陡峭的山坡,背后是一块刀削般的悬崖,连绵不绝的黑色山谷寸草不生,巧妙掩盖了这道岩石间的缝隙。
感谢上苍赐予我诞生的产房——黎明雄壮的天空作天花板,乱石嶙峋的大地作地板,鬼怪般耸立的山谷作墙壁,古来地球是我的母亲,日月星辰是我的父亲,无尽的时间与空间是我的祖先……
来不及抒情了,想到身后的阿帕奇随时可能改变主意,我紧张地爬下山坡,几乎从碎石堆中滑了下去。一路上衣服破了许多,胳膊和小腿也被划破,但丝毫不感到疼痛,到有一股强烈的兴奋感,如电流传遍全身血管,就像回到不曾记忆过的童年。
来到山谷的底部,几乎没有一块平地,想起童建国说的秘密泉水,我慌张地四处寻找。可那么大一片荒野,到处崎岖不平的岩石,连一点点绿色都看不到,到哪里去找什么水源呢?
但是,童建国不是说他不但看到,而且还喝到了甘甜泉水吗?
想到这,我的喉咙又燃烧起来,实在忍耐不住便拿出水瓶,把剩下的半瓶水喝光了。
当喝到一滴不剩才追悔莫及——我已经没有水了,如果找不到水源,靠什么走出这无垠的荒漠?
眼前浮现自己渴死在黄沙上渐渐腐烂的景象……
在荒凉山谷中绝望徘徊之际,一线金黄色的光芒,不经意间照到我的脸上,刺得我的双眼无法睁开,只能抬手挡着脸,,在指缝中看到一圈红色的发光体。
万丈阳光!
山谷已变成锯齿状剪影,初生太阳露出半圆形,橘红色的光芒徐徐拱起,不似正午那么灼烈,反而凄凉悲壮。
风萧萧兮日出寒。
就像一帧帧电影画面,太阳也一格格跳起,渐渐离开山谷的地平线,直至完全跃入空中。
记忆中第一次观看日出。
阳光仿佛无数道冲击波,竟将我重重击倒在地,我坐在凹凸的岩石上,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色竟是真实的?究竟是荒原上的日出,还是世界末日的盛大演出?如此壮美瑰丽,无法用语言形容,更无法寻找赞美之词!
终于明白什么叫震撼!
而我只是一个渺小的越狱犯,一个狼狈的逃亡者,在这轮太阳面前如此微不足道。
跪倒在地顶礼膜拜,正如摩尼对光明的虔诚——我的太阳,你拯救了我……
不是夸张与想象,太阳确实拯救了我,因为在前方的绝壁上,我看到一处闪亮的反光。
在这荒芜人烟的山谷,除了一汪泉水之外,还有什么能反射阳光呢?
即刻向那片反光奔过去,清晨的阳光下跑了几十步,感到一阵刺眼的光芒,从下往上反射到脸上。
就在那!我看到了,在几块巨大岩石掩护下,隐藏着一汪平静的池水。
疯狂地冲过去趴倒在地,将头深深埋入水中。冰凉的泉水包围着我,虽然只有浴缸那么大,却好像在太平洋的海底!
抬起头浑身都已湿透,放肆地大喊:“谢谢你!童建国!”
再度把头埋下,大口狂饮泉水,果然如老头所说,甘甜鲜美到无以复加!这是纯天然的矿泉水,附近既无动物也无人迹,数万年来未曾受过污染,甚至还集合天地的灵气。
贪婪地龙细鲸吞,泉水顺着喉管,源源不断涌入,一口气把肚子灌满,撑得我身体里晃来晃去,像装下了一头小动物。
连续打了几个嗝,躺倒在岩石上晒着太阳,这就是自由的感觉,那么简单也那么幸福!
虽然这池水看起来那么小,但清澈可见两三米深的水底,岩石缝里不断有泉水涌上来。
这里被几块大岩石遮挡,恐怕只有日出才能照到,要是没有反光的帮忙,大概几天几夜都找不到。
我很快冷静下来,脱掉衣服清洗身体。伤痕仍不感疼痛,或许泉水还有疗伤奇效,将空瓶子灌满了水,又在背包里找到两个塑料袋,灌满水扎紧袋口,牢牢地抓在手里。
最后,池水倒映着我洗干净的脸,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看了!
虽然还是以前这张脸,至少不似过去那么猥琐,眉字之间透着一股特别气质。尤其是这双眼睛,一如这池甘泉清澈明亮,大概除了莫妮卡之外,还会有其他女孩子喜欢的吧?
莫妮卡——脑中突然充满她的倩影,多么强烈渴望现在就能拥抱她啊!
又强迫自己喝了几大口水,吃下背包里的土司面包,这顿早餐可以补充很久的体能,背上行囊回头看了一眼山谷,不知肖申克州立监狱会怎么样?突然发现有两个囚犯失踪,真的难以想象典狱长的脸色,阿帕奇又将怎么回去汇报?至少他不可能坦白把我放走的事。
再见,甘泉山谷!
有了太阳就能辨别方向,面朝阳光走去,艰难地穿过崎岖的谷底。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地势终于渐渐平坦,从谷底来到一望无际的高原,回头只见一片山峦,果然诗歌极其隐蔽的山谷,大概只有掘墓人才发现过吧。
然而,刚在荒原上走了几步,就看到前头躺了一堆东西,有个物件正在太阳下反光。
小心靠近才发现是具尸骨,散发着恶心气味——正与阿帕奇身上的味道相同。
强人着反胃自己查看,死者腐烂得并不彻底,但监狱这里极端干燥,也很难说死了多久——什么人会死在这里呢?难道是与我一样越狱的囚犯?
然而,那样反光的物件却推翻了我的猜测。
一枚警徽。
没错,我认得狱警们的行头,这是专署于阿尔斯兰州狱警的徽章。
死者是个狱警?
不知怎么又联想到了阿帕奇,他身上那股只有我才能闻到死尸气味。
抛下尸骨往东走去,好在早上并不热,九月的高原也很凉爽,所体体能消耗不大,单元能支撑久一些。不知不觉走了十几公里,空气虽稀薄但非常干净,丝毫没有城市的污浊。脚下不是乱石便是黄沙,照旧不见丝毫绿色,只剩下无生命的大地,如一头干渴狂躁的野兽,沉默着迎面扑来。但我并不恐惧,因为任何凶残的猛兽,都不知道貌岸然的人类可怕——这里没有其他人类,只有一个亡命的读心术者。
巍峨的落基雪山,阳光下如天堂的珍珠,遗失在这残酷的环境中。很遗憾只能远远眺望,无法亲手触摸那纯洁的冰雪,它们就像莫妮卡微笑时露出的牙齿,假设我能再度吻到他的嘴唇,于是脚步越走越快,再也感觉不到疲倦,腹中的水还很多,无须动用宝贵的储备水分。
忽然,眼前跳出许多巨大的石头,没块都有两三米高度,如纪念碑矗立在荒野中。他们排列成三圈奇怪的组合,最外圈几乎是标准的圆形,中圈则是镂空的五角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