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了。
在一个路口拐角处,看起来是仓库大门。如果司机过来就危险,我赶紧背着小包,掀开帆布爬下来。在车上颠簸了大半夜,终于踩在人间的土地上。
幸好没人看到我,转入仓库旁的一条小巷,低头潜入沉沉夜色。
“真棒!”
面朝满天星斗,轻声对自己低吼,挥舞拳头舒展身体,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拧开背包里的瓶子,把最后的泉水统统喝完,才想起一天一夜都没吃过。穿过小巷又是条街道,我走在阴暗的角落里,自己观察周围店铺——没有一家亮灯的,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倒是不少野猫四处乱窜,发出骇人的叫声。
其实,我也是一只流浪的野猫。
在无人的街上游荡许久,看到一辆警车开过来,慌乱地闪到小巷中。警车并未减慢速度,很快开了过去,想必不是来抓我的。
但我的脚步越来越慢,体能也越发虚弱,甚至有些踉踉跄跄。饿得实在难受,扶着路灯喘气,才看到屋檐下蜷着一个流浪汉,被厚厚的毛毯包裹,浑身散发臭气——这不是美国吗?不是富甲天下公民福利有加?怎么还有人露宿街头?我同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想起自己也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逃犯,便无奈第低头离去。
天空渐渐亮起鱼肚白,我的身上沾着露水,晨曦洒在马丁。路德市的屋顶,距离成功越狱已过去了一个昼夜。
路上行人开始多了,鉴于这里华人极少,我不敢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只能在楼房之间躲躲藏藏。我发现美国人的防盗意识很差,尤其在这种偏远的小地方,随随便便就能翻过低矮的篱笆墙。
没错,我走投无路私闯民宅——这户人间窗户没关,趁着四下无人,大胆爬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面包和牛奶,悄无声息地吃起来。
没想到饭量变得如此之大,竟吃了三个人的份量。强忍着要打饱嗝的感觉,轻轻摸到客厅,从电器与摆设情况来看,是个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当我要摸到电话时,脚底却不小碰倒一个花瓶,清脆的破碎声响彻整栋房子。
心被狠狠揪了一下,楼上卧室也响起声音,主人眼看就要下来了。我六神无主地在底楼转了一圈,却发现大门没办法打开!只能跑回厨房,刚想从窗口翻出去,却看到一个男人正顺着排水管,从房子外墙爬下来——只穿着一条内裤,狼狈地穿过花园逃出去。
想必女主人红杏出墙,趁老公不在家与情人偷欢,听到楼下发出声响,以为老公回家来捉奸,便慌忙让情人穿着短裤逃亡。
不禁苦笑一声,这栋房子可怜的男主人,大概还以为老婆守身如玉地等待他回家呢。
楼上的女人一时半会不敢下来,我冒险再次摸到客厅,迅速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
只等待了一秒钟,电话里传来焦虑的中国话:“是你吗?”
莫妮卡!
我战栗着抓着电话,又不敢放大声音,用手掌护着话筒说——
“我越狱了!我成功了!我自由了!”
第九章 真凶
2009年9月21日,上午9点。
阿尔斯兰州,马丁。路德市。
我竖着休闲装的衣领,低头戴着一顶鸭舌帽,还有一副大墨镜——都属于那位被戴绿帽子的先生。
这样的遮住脸的大部分,让我暂时有胆量走到大街上。经过一家快餐店门口,橱窗里的电视机让我停下,CNN正播放一条特别新闻——
画面里首先出现肖申克州立监狱大门,然后是典狱长德穆革尴尬的表情,面对镜头支支吾吾地回答:“哦……对不起……关于这两个越狱的逃犯……我们正在全力……全力追捕的过程中……FBI也已经介入……”
接着是记者提问:“请问这两名囚犯如何越狱成功的?”
“这个……这个……”德穆革狼狈不堪地掏出手绢擦了擦汗,“目前正在调查中,我们不方便对外透露。”
又一个不识相的记者抢着问:“听说这两名囚犯都是中国人,能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吗?”
“这个……我们会向媒体……媒体提供照片和资料的。”
他说完就把镜头推开,惹得电视台接着很不高兴地说:“肖申克州立监狱的管理显然很混乱,州政府和FBI已接管案件,正在附近荒漠地区展开搜索。”
镜头又对准天空,一架直升飞机呼啸而过,大概以为我还在荒野之中。
电视画面出现两副照片,一张是童建国的正面照,还有一张自然就是我的脸——高能的脸。
我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尽量不引起路人注意。
画外音介绍两名越狱囚犯的基本资料,对我的介绍是去年以一级谋杀罪入狱,对社会有高度危险性,提请市民加强警惕,若有线索请及时报警。FBI已向整个美国发布通缉令,悬赏缉拿我和童建国——最高奖金达到50万美元!
再也不想看后面的专家评论了,我将墨镜往鼻梁上推了推迅速离开。
转到一条冷清的小路,看到两个警察站在便利店门口,我急忙躲进一间正装修的颠仆。等到警察从路边走过,我才小心翼翼地出来,原来便利店门口贴着通缉令,最醒目的正是我和童建国的照片!
该死的肖申克州立监狱,居然把我拍得想个凶残的人渣——我趁着没人便扯下刚贴上的告示,低头走向下一个路口。
穿过两栋楼房间的缝隙,我却不再往前走了,前方十米是个三岔路口,已接近城市边缘,只有稀疏的汽车与行人通过——这座小城还不及中国一个镇子大。
然而,就在路口的邮筒前,站着一个栗色长发女子。
我却等在阴暗的角落不动了。
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而,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同样戴着一副墨镜。既不像招出租车,也不像等什么人,只是雕塑似的站着。秋风掠过那头漂亮的长发,隐隐飘来一阵特别的香水味。
女孩转过头,缓缓摘下墨镜。
莫妮卡。
不变的是混血的面孔,丝绸之路的眼睛,改变的是消瘦憔悴的身躯,我的心头微微一震。
半小时前,我悄悄打通她的电话,约在这个路口见面,市区最偏僻的角落。原来她哪里也没去,两天前探监出来后,一直住在马丁。路德市唯一的五星级酒店内。
深深呼吸了一口,我飞也似的冲出巷子,一把抓住莫妮卡的胳膊。
她惊讶地看着我,搁着墨镜也认出来了,乌黑的眼珠霎时颤抖,迅速跟我桃回小巷。
来不及说话,沿着两栋房子间的缝隙,狂奔了数百米,直到一处幽静的公元。这里有阿尔斯兰州难得的茂密树林,周围有些老人在遛狗,是很好的隐蔽场所。
几棵大树掩盖下,莫妮卡终于紧紧抱住了我,脱下我脸上的墨镜,雨点似的吻落下来,让我有些喘不过起,怔怔看着这双混血眼睛,激动地说:“我回来了!我说过我会出来的!”
“你这个小东西!”她用拳头砸着我的胸膛,泪水早已铺满脸颊,“不可思议!你真的逃出来了!我以为你只是说大话!以为你会被狱警打死!以为你会渴死在荒野!但你真的逃出来了!”
“莫妮卡,你不相信我会越狱成功吗?”
“不,我相信你!”她挣脱我的双手,紧贴我的脸颊说,“我如果不相信的话,又怎会留在这破地方不走呢?昨天,我应该在纽约总部开会,却对董事会撒谎说我生病了,给身边所有的保镖放假,把会议推迟到三天以后。”
“你想等到我的三天后?”
她轻轻抹去眼泪:“是,日日夜夜把自己关在酒店,足不出户看着手机,等待电话响起说你自由了!”
“还没有完全获得自由,现在到处是通缉我的告示,许多人摩拳擦掌要抓住我。”
“古英雄!整整一年以前,我没有保护好你,现在我绝对不会……”她激动得说不下去了,“绝对不会……让你再回到那个地方!”
我颤抖着对她耳语道:“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意回到监狱。”
“不,我也不会让你死的!你必须好好活着,活着,不仅仅为自己而活,也不仅仅为我而活,要为许多人而活。”
“许多人?”
我的肩头还担负许多人的命运吗?脑中闪过老马科斯,闪过某些刚刚苏醒的使命。
“别说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中午,马丁。路德市街头依然冷清,甚至比一年前更萧条。
来到一条居民区的小路上,我和莫妮卡戴着大墨镜,特意亲昵地挽在一起,其实为了掩人耳目——讨饭怎敢如此大鸣大放泡妞呢?
一户民房门口挂着块出租牌子,下面有个电话号码。莫妮卡让我退到马路对面的无人角落,拿出手机拨通那个号码。不到二十秒钟,隔壁房子就出来个大妈,显然房东有两套并排的房子,想出租一套补贴家用。两个女人谈笑风生了几句,房东便掏出钥匙带他进去看房。我对面只等了两分钟,房东变一个人笑嘻嘻地出来,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美元。
莫妮卡在屋里等着我,但我不敢立刻进去——电视播出的两个逃犯都是中国人,阿尔斯兰州的华人又非常之少,每个东亚面孔的男人都受到怀疑甚至举报,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情况。等了五分钟,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我才快速跑过街道,冲进对面遮掩的房门。
刚刚关上房门,就有一只光滑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挽住了我。
“你怎么才来?”
原来她一直守在门后,风衣不知何时脱掉了,嗔怪着勾紧我的样子,让我快喘不过气了。
“哎呀,松一松!”
她这才胆怯地松开手,我一转身就把他推在墙上,紧紧贴住无法动弹。
彼此看着对方眼睛,我读到了她心底的言语:“我愿意。”
“你愿意?”
我直接说出她的心里话,而她像温驯的小动物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泄露秘密。
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又红又热,头上的帽子也掉了。肌肉剧烈发抖,嘴唇却停留在原地,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僵持了几十秒,直到后退一步长厂叹息。
莫妮卡终于松弛下来,淡淡地说:“你还是没变。”
我明白她的意思,说我仍像过去那样,在最重要的时刻胆怯。
“不,我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次不再附和她的意思,而是斩钉截铁打断了她。
检查一下这套刚租下的房子,底楼是干净的客厅、餐厅与厨房,楼上有三间卧室和储藏室,后面有个带车库的小院。虽然电器都很陈旧,但家具还很齐全,居住完全没问题,于我而够奢侈了。但这是美国西部的穷乡僻壤,房价不到加州或纽约的十分之一,那么大的房子租金也就几百美元。房东对年轻漂亮的莫妮卡很信任,没签合同就给了钥匙。
已经一天一夜没睡的我,即刻躺倒在二楼柔软的床上,疲惫不堪地眨着眼睛:“你想在这里住多久?”
“一个晚上就可以了。”
“我还以为你想在阿尔斯兰州隐居下去。”
她的眼神有些失望:“你想吗?”
“不,我不想!”我从床上支起上半身,嗓音沙哑,“我想尽快离开这里,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为自己洗刷清白!我可不想一辈子做通缉犯,永远提心吊胆昼伏夜出,听到警笛声就惊慌失措,那样还不如回到肖申克州立监狱。”
“我也是这样想的,你比我想象中更坚强,你口渴了吧?”
莫妮卡轻轻吻了我一下,飞快地跑出去给我倒了杯水。
“高家大小姐,你现在也会服侍人了?”我半开玩笑地喝下她的水,“谢谢关心。”
“对我别说‘谢’字!”她故意露出凶悍的一面,狠狠推了我一把,“你已经几十个钟头没睡了,快点安心地睡一觉,我会一直守在这栋房子里,别担心!”
说罢她轻轻走出卧室,我早就疲倦已支撑不住,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不消半分钟失去意识,仿佛依然行走在黑夜荒原,无边无际的旷野寒风,一弯新月亲吻我的眼睛……
在黑暗的水底不断浮沉,耳边依稀响起金属碰撞声,还有每夜陪伴我的比尔的号叫。
不,怎么头顶又是那道铁窗,外面是布满铁栏杆的走廊,对面床上斜卧着老马科斯,他瞪大愤怒的双眼,用带西班牙口音的英语喊道:“Gnostics!你怎么又回来了!”
当我惊慌失措地跳起来,牢门前却闪过那张印第安人的脸,狱警制服散发死尸臭味——这个曾用枪口顶住我的脑们,打死了不死的掘墓人的阿帕奇,微笑道:“古英雄,你永远都逃不出我的影子。”
他的影子?
似乎从门口延伸进来,怎么躲避都没用,最终还是将我覆盖……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睁开眼还是黑暗一片。窗外是阿尔斯兰州的秋风,树叶猛烈敲打着玻璃,令我条件反射地跳起来。
房门突然被打开,灯光刺痛瞳孔,莫妮卡穿着一身白色睡袍,扑上来搂着我的肩膀:“怎么了?别害怕!我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
“你忘了吗?这是我租的房子,安全的避风港。”
长长吁出一口气,我又躺倒在床上,四肢叉开痛苦地说:“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以为回到了肖申克州立监狱!”
“不,我不会让你回去的!”
“莫妮卡。”我抓着她柔软的胳膊,“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子夜,你已睡了十几个钟头。”
“啊——感觉还没回到人间。”
他帮我捏了捏脖子,托着我的后脑勺说:“我一直守在楼下,CNN在放你越狱的新闻,,警方仍没放弃在荒野搜索尸体,也不排除你们已逃到城市——对了,和你一起逃跑的人呢?”
“他死了。”
“什么?”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真可怕,是不是一路充满危险?”
“是,我能侥幸生存并逃出来,完全因为坚强的精神,还有命运的眷顾。”
我将越狱的经过,简短地告诉了莫妮卡。
就像读一本大仲马的小说,她听完目瞪口呆:“掘墓人?阿帕奇?德穆革?还有你的室友马科斯?历史上真正的十二宫?旧日支配者的教授?这些都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那我怎么海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