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迷茫的脸仰望着天花板,下意识般地轻声吟唱。其实很好听,她们的声音空灵飘渺,在女号楼里穿梭着回荡着。停下了脚步我静静倾听,无主游魂在她们的歌声中游荡,惊慌失措地相互询问着来时的方向。
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唱着唱着突然有个女孩眼泪下来了,啜泣着:“我……我想回家……”
接着大家都静了下来,呆滞地望向她。护士长赶紧过去将她的脑袋轻轻地抱到胸前,像哄宝宝入睡一般地安慰着:“很快就可以回家了,病好了就可以回家了……不哭……乖哦,不哭……”
然后她们继续唱了起来:“让我们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我向雨默的房间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提起那个水壶打满水。直线地走进雨默所在的那个房间,才发现她已经不在这,我只好继续一间一间找了起来。当我走进第六间病房时,我看到了她,她也看见了我。
护士在她的床边加了一块挡帘,她可以随时推着那块挡帘,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我进去的时候,她正缩在挡帘前,双手抱腿,小下巴支在膝盖上望着门口。我的身影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百无聊赖的眼珠中。
找到她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我还没准备好开场白,她却突然先开口了:“你来了?”
“嗯。”我答,然后走到窗台边准备给那些花儿浇水。
“护士刚刚浇过了。”她说。
“哦。”我的动作再次僵住,正在我想该用什么理由能在这房间多待几分钟的时候,她又开口了:“你每天都来给花儿浇水吗?”
“嗯。”我答。
“精神病院里也可以这么自由的?”她问。
“除了我,萧医生给我这个特权,让我想去哪帮忙就去哪。”我答。
“为什么?”她问。
“不知道。”我答。
“萧医生的医术好么?”
“不知道。”
“你怎么问什么都不知道!”她微微有点生气了。
“不知道……”我又答。
突然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三个不知道了,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
我沉默着,等她下个问题。她却把头支回膝盖上,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就在我想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楼道里正好又传来了女病号们的歌声。
“她们的歌声真好听。”我说。
“你听不出来吗?”她膝盖上支着的小脑袋歪着看了我一眼。
“什么?”
“那是哭声……”她撇撇嘴说道,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到她的小手指上。
我又沉默了,过了一会,我问:“萧医生今天来看过你没?”
“嗯,早上的时候来过了。还是那样,让我这几天先好好休息。你呢?抑郁症是什么样的?除了你这样整天苦着脸以外,还有别的特色没?”她问。
我想了想,“没有什么特色了吧……哦,我特别想把自己弄死算不算?”
她笑了笑,“你成功没?”
我羞愧地摇了摇头,“每次……都差一点。”
她笑得更厉害了,抱腿望着我吃吃地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交错的旋律(2)
“死后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她又问。
“不知道,应该是一片空白,完全静止的空白,什么都没有。”
“那岂不是很无聊?”她试探着把脚伸到阴影和光线的交界处,这对她来说是个小小的冒险。过了一小会,她又把脚缩了回来。她和我不一样,她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每一分钟。而我向往死亡,我经不起死亡的宁静诱惑。
“你就这样在床上待了一天?”我问。
“嗯,我这半年来差不多都是这样。白天的时候躲太阳,晚上的时候躲灯光,我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她自嘲地笑了笑,她的脸色很苍白,那是久不见阳光的缘故。
我想了想,说:“你下床走走吧,我帮你用挡帘帮你遮住影子。”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我,“可以吗?”
“嗯。”我答。
“那你要保证一直能遮住我的影子哦!”
“嗯。”
于是,她终于从床上起来,穿起拖鞋。精神病院里的拖鞋都是统一尺码的,她穿在脚上显得有些大。我也小心地推着挡帘,让她的身子能完全藏在阴影中。
这是认识雨默的第二天,我推着挡帘陪她逛了女号楼一圈。我做得很好,没有让她的影子漏出来过。她也做得很好,走得很慢,很小心。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我感觉到了我和她之间的默契,这默契似乎由来已久。
第三天,雨默开始调皮了。她故意走得时快时慢,我也只能小心地猜着她的意图。她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我也赶紧停了下来。她挑衅地看了我一眼,突然在走廊里狂奔了起来,我推着挡帘分毫不差地跟着。她停下,我停下。她走,我走。她跑,我追。
突然,我发现我已经成了她的影子。
她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咯咯地笑,笑着笑着突然眼泪就下来了,“陶耀也像你一样……宠着我,护着我……却……”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扶着挡帘呆呆地望着她。她抹了抹眼泪,又看了看我,说:“你走吧,我的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杀人,我不希望你是下一个。”说着自己去抓挡帘,要回病房。
我抓着挡帘,不让她走,“我一点都不怕死。相反,我向往死亡。”我认真地说。
雨默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摇了摇头她说:“那是以前的你,不是现在。”
我呆住了,这句话将我猝不及防地击倒在地。我就这样在原地呆了半个多小时,那句话在我耳边纠缠着我,不肯放过我。
“怎么,你也石化了?”
我回过神来,那个人逐渐在我眼前清晰,是萧白。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面前,脸上挂着那贱兮兮的微笑。雨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她的病房。我白了他一眼,快步地消失在他的视线。我经过雨默病房的时候也没有往里面多看一眼,因为我不敢。
第四天我没有去看雨默,我待在自己的床上看天花板。海洛因纠缠了我几次,我没理他,他又跑到其它病房去祸害别人了。中午萧医生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堆灯管。
他来到我的病房门口,冲我喊了一声:“唐平,来帮忙!”
我看了他一眼,这是个命令语气,容不得我拒绝。我穿起拖鞋走到他面前,他将灯管丢给我抱着,然后一起去了女号楼的治疗室。
他将所有的灯管都在天花板上装了起来,一共十二根灯管。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将灯管一根一根地递给他装好。
忙活了半个小时,灯管终于全装好,他拍了拍手,看看我,“去洗把脸吧,把你那脸晦气洗洗。”。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章 交错的旋律(3)
还是个命令语气,我只好去洗脸。
回来的时候,雨默也在治疗室。萧医生已经把灯管全打开了,在这么多灯光的铺照下,雨默的影子已经淡化得完全看不到。萧医生指了指门:“把门关上。”
我把门关上,他半倚在办公桌上看着我们,“听说过戏剧疗法吗?”
我和雨默都摇了摇头,他笑了笑,“没听过更好,其实就是个游戏,一个很简单的游戏。”
他示意让雨默走到她面前,“现在我先和你示范玩一次,然后一会唐平来代替我。因为我没有这么多时间全天治疗,只能让他帮忙。”
雨默愣了愣,“什么游戏?”
“影子游戏。”萧医生微微一笑,答道。
雨默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萧医生竖起一支手指制止了她,“不用担心,不是让你和你的影子玩游戏。而是我来扮演影子,你来扮演你自己。”
“哦……”雨默点了点头。
游戏开始了,开始很简单,萧医生是雨默的影子,就一直跟在雨默背后。雨默举手,他也举手。雨默走,他也走。雨默停,他也停。
就这样大概半小时过后,他突然不动了。无论雨默做什么动作,他都不动了。雨默愣了愣,“萧医生?”
萧医生阴沉地笑了笑,“我不是萧医生,现在我是你的影子。”
“是啊,你怎么不动了?”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动?”
“你是我的影子啊!”
“哦……我是你的影子,所以我就必须一直跟随着你。我现在就想试试不跟随着你会发生什么。”
雨默畏惧地向后退了一步,萧医生却向她走了一步,“告诉我,会发生什么?”
雨默眼中浮现出一丝恐惧,“萧医生,你……你别吓我。”
“我没有吓你,我只是想试试如果不跟随你,会发生什么。”萧医生眼中的笑意更盛,继续向雨默走去。
雨默缩到了墙角,“别……别过来,这个游戏我不玩了……不玩了!”
萧医生走到雨默的面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雨默,良久才缓缓出声:“好了,现在换过来。你是影子,我是你。”
“啊?”雨默一愣,继而又反应过来:“哦。”
于是雨默成她的影子,萧医生成了雨默。这游戏真的很简单,不过挺好玩的,萧医生经常摆出各种怪动作让雨默模仿。比如模仿奥特曼的十字光波,比如蜡笔小新的屁股见光外星人,再比如肌肉男的秀场动作……雨默嘟着嘴也只好跟着摆。
我在长椅上忍不住笑了几声,这也是半年来我第一次真心开笑,雨默狠狠瞪了我一眼。
半小时后,萧医生指了指我,“现在换你来,相互扮演影子。十五分钟换一次角色,无论对方摆出什么动作,你们都要模仿出来。别想偷懒,我时不时会从窗口督察你们。”
说完就走出了治疗室,把门轻轻地带上。
然后我就开始和雨默玩这个“影子游戏”,虽然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治疗,不过我们玩得很开心,你可以想尽办法折腾对方。不过在想歪点子这方面,雨默要略胜我一筹,所以我经常输。
接着雨默还自行开发了这个游戏的趣味性,每输一次的人就要在脸上贴一张小纸条,而且在贴上以后当晚12点之前不准拿下。于是从那以后,我每次都带着满脸的纸条走出女号楼。
还好这里是精神病院,我满脸的纸条在别人看来还算蛮正常的。
三天以后,我正带着满脸的纸条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12点的来临。海洛因凑了过来:“唐平,你这几天怎么一直带着这些纸条躺在床上傻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章 交错的旋律(4)
“傻笑?有吗?”我答。
海洛因给了我个怪异的眼神,“你自己笑,自己都不知道?”
难道有些笑可以不用经过大脑的?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第四天,萧医生让这个游戏换了一个方式。不再是模仿对方,而是让“影子”做出完全相反的动作。比如雨默举左手,我就要举右手。雨默右侧身,我就要左侧身。组合动作也一样,要完全相反。
游戏难度加大了,我脸上的纸条也越来越多。雨默比我要聪明得多,反应也要快得多。第一天游戏结束后,雨默没好气地看着我:“你笨死了!一次都没赢过我,你要是故意让我,我以后不和你玩了!”
“我真的很想赢啊,谁让你反应那么快的。你好歹让让我吧,让我往你脸上贴张条子……”我无奈地说。
“真笨!”雨默重重说了一句,接着又斜了我一眼,“你看你,每次骂你的时候你就知道傻笑,又笨又傻!”
“傻笑?”我不自觉地又摸了摸我的嘴角,看来有些笑真的不用经过大脑。
我还是不知道这种游戏算什么治疗,但我们玩得很开心。萧医生也只是时不时过来督察一下我们,看一会就走。他确实有很多事要忙,就算是坐在办公室休息时,也是在看那些现场照片。
他在看那些照片时的表情很怪异,可以用“入迷”来形容。他还模仿尸体上的网状伤口在纸上勾画,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疯了。特别是有次我看见他捧着一盘炒面,津津有味地边吃边研究那些现场照片。
这家伙绝对有问题!我心里狠狠骂了一句。
也是在“影子游戏”的第四天,我回到病房时又看见马千里过来了。同样的,我也跟过去偷听。别怪我,我真的喜欢上了偷听。要是以后我有了什么偷窥症一类的毛病,肯定要归功于精神病院这个无聊的地方。
“萧医生,你这么着急叫我来,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嗯,你先看看我模仿倒五角星网状伤口画的图。”萧医生递给他几张自己的“作品”。
马千里看了看,“这个……给我看这个干什么啊?”
“我画的没他好,看起来简单,画起来复杂。我还特意练了几天的,也不比他用利器一次性划的好。”萧医生半开玩笑地指了指墙上的现场照片。
“哎呀,我的萧医生,你别开我玩笑了行不行。你知道我都急得快疯了!”马千里抖了抖手中的“作品”,表情僵硬地说道。
“我没开玩笑。”萧医生的脸也一瞬变得严肃起来。
马千里愣了愣,缓缓地将目光转到照片上,又回到纸片上。来来去去比对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轻呼:“噢……艺术家——画家!”
萧医生从墙上取下一张照片递给马千里,“是的,包括第一具尸体,他情绪激动时划的这些网状伤口。虽然看似杂乱无章,但逐渐比对,就可以发现这些伤口的间隔距离都差不多,纵横也差不多。这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是很难办到的,除非是从业多年养成的职业技能习惯。”
马千里接过照片,边看边点头,“嗯,对。”
萧医生的目光回到别的照片上,“当我看到第二具尸体现场照片时,从角度取景上,我怀疑过他是一名摄影师。但这些天来我通过模仿和假想,越来越觉得他是一名画家。画家也懂得角度取景,这点也符合。”
“嗯,职业习惯的确值得参考。就像以前破的一个案子,凶手每次用匕首杀人之后,还用匕首在被害人体内回绞一下。警方从这习惯推断出凶手是一名从业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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