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却低头不语,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莫妮卡对我耳语道:“你别刺激到她。”
但我把她的话当作耳旁风,继续对着Mary说:“你看到了!透过这扇窗户,看到马路对面大楼,同样是五楼的那扇窗户,亮着灯的房间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No!”
她捂着耳朵尖叫起来,紧闭双眼不敢承认。
莫妮卡赶快抱着她说:“别害怕!我在你身边!”
我狠狠捏紧的拳头又放下,担心再这么刺激Mary,很可能把刺激回精神病院去。
“Mary,对不起,我们闯入你的生活,打破了原来的平静。”我蹲在她面前,神情凝重地讲述自己的故事,“整整一年以前,我从中国飞到美国,被人带到马丁。路德市。当我走进对面的513房间,却发现屋里躺着一具尸体,一个我认识的中国男人,刚被残忍地杀害。警察把我当做凶手逮捕,我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但法庭上没人相信我,最后被判处了终身监禁。”
“你真的要说出来吗?”
莫妮卡突然提醒了我一句,但我微笑着说:“没关系,在看守所与监狱里,我失去了一年自由,刚刚越狱逃亡出来。现在整个美国都在通缉我,到处张贴我的照片,我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捕。我知道自己只有一个机会,就是证明凶手另有其人,而你是我唯一的证人,我的命运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明白吗?”
Mary终于抬起头,表情复杂地看着我的脸,与她那销售脸庞极不相称的大眼睛,却泄露了她心底尘封的秘密——
“为什么不是一场噩梦……姐姐刚刚过来……我拿出新买的摄象机……瞄准窗户对面的房间……我看到了……噩梦……我看到了……噩梦……但噩梦也看到了我……我们惊慌失措……噩梦很快就来了……我躲在百叶窗里……姐姐却……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那晚不是我……不……那是噩梦……只是一场噩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终于闭上眼睛,泪水肆意地涌出眼眶,趴在莫妮卡的肩头,哭得那样可怜。
读心术已证实了我的判断,等待Mary睁开眼睛,复述了她的第一句心里话:“为什么不是一场噩梦?”
Mary惊恐地瞪大眼睛,无法理解我怎么也说了相同的话。
“可怜的女孩,我也曾这样问过自己,但那确实不是噩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必须面对现实,面对遭受过的苦难。”
她还是没有回答,,却下意识地点点头。
莫妮卡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快要打开Mary的心扉了。
“告诉我,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比如——你的姐姐。”
“姐姐?”Mary的脸色更加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能看到别人的心,但我不希望使用这种方式,还是你自己告诉我比较好。”
“姐姐——”Mary主动看着窗户了,我赶快闪开让她看得更清楚,“我有个姐姐,只比我大一岁,她的名字叫Jenny,一直在南卡罗来纳州的老家。而我在两年前搬到马丁。路德市,为帮助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原住民做义工。”
我还是小心翼翼:“那个晚上呢?”
“哪个晚上,姐姐从动部飞过来看我。一年没见面的姐妹都很开心,我拿出新买的摄象机,要把我们两个人拍摄下来,没想到镜头刚刚打开,就拍到对面房间里——”
“杀人?”
“是,我看到了一起凶手案,被摄象机录了下来。”Mary突然捂住自己的脸,“但那个杀人凶手,也从窗户看到了我。”
“你们没有报警吗?”
“那天真倒霉,我的电话停机了,姐姐的手机在机场丢了,而我的手机正巧坏了。”
“可以去向邻居借电话啊?”
“我敲了隔壁房门,但是没人开门,我怕会碰上那个坏人,又逃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有人在撬我们的锁,我和姐姐都吓坏了。还是我的头脑清醒,把摄象机的内存卡,通过电脑复制到备份卡上,姐姐让我先躲起来,我就藏在卧室的壁橱里,接着门被撬开了。”
Mary说到这又流眼泪了,我打开床边的壁橱看了看,门板做成百叶窗形式,里面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我藏在壁橱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听到姐姐挣扎到卧室,隔着壁橱的百叶窗缝隙,我看到了凶手的脸!”
“他长什么样?”
“噩梦!那是我每夜的噩梦。”Mary的回忆使她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姐姐被他掐死了!而我藏在里面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杀手拉上窗帘,打开摄象机自己检查,然后就躺在我的床上。”
“他没有走吗?”
“是的,他没走,一直躺在我的床上,直到第二天早晨。”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而你就一直藏在壁橱里?也没有被他发现?”
“没有,我抓着备份的内存卡,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更不敢睡着——与其说是求生意志,不如说是被姐姐的死惊吓的。”
莫妮卡点头附和:“恩,有的人受刺激会大喊大叫,而有的人受到精神创伤,则会陷入彻底的安静。”
“我练过瑜伽,可以很好地控制呼吸。虽然和凶手在同一个房间,共同度过一也夜晚,却像在两个不同得失界。”
其实,随便想想就足够你发疯了,一个杀手躺在你的床上,屋里还有个刚被杀死的亲人,而你必须躲在黑暗的壁橱里,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和杀手一起度过漫漫长夜——怪不得她会得精神病!不疯才怪!
Mary能够说到这里,已经够坚强了:“整整一夜,我闻着凶手的气味,闻着姐姐尸体的气味,直到清晨才听到凶手走出房间。”
“你报警了吗?”
“不,当我颤抖着走出壁橱,却发现姐姐的尸体不见了!”
这个结果也令人吃惊,但我马上明白:“被凶手带走了!他怕如果留下试题,竟放调查这桩凶杀案,就会发现窗户对面,另一场凶案的现场——怎么会在同一个夜晚,两个互相正对的房间,发生两起凶残的谋杀案?这样我的嫌疑就会大大降低,竟放也有可能找到真凶了。”
“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亲眼见到姐姐被杀害,却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我疯了!每人相信我的话,他们把我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了几个月才放出来。”
“你们的父母没来找你姐姐吗?”
她苦笑着回答:“我们的父母早就去世了,没有其他亲人。”
“以后你仍然每天生活在这个房间?”
“是,在精神病院治疗的时候,我强迫自己忘记了那段记忆,回到这里我几乎足不出户,每隔两天去一次潮湿,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整天用厚厚的窗帘保护自己,偶尔才会站在窗前,看看对面的房间——我以为自己全部遗忘了,没想到昨天看到了你。”
“对不起,是我唤醒了你的记忆,尤其我们闯入这里,迫使你会议那个可怕的夜晚,对不起!”
我是真心道歉,刚才对她所做的一切,实在太残酷了。
“没关系,现在我才明白,总有些记忆是抹不掉的,潜伏在大脑深处,终有浮出水面的一天。”
“Mary,你是个好女孩,不该过现在这样的生活,只要你愿意说出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不但会拯救一个无辜的人——就是我!”我紧紧握着她的左手,莫妮卡握着她的右手,“我将永远感激你,你的人生也会彻底改变,重新走到阳光下,爱上新的男朋友,认识新的女朋友,永远走出可怕的阴影。”
“谢谢你。”
莫妮卡又提醒了一句:“Mary,你说你备份了内存卡,还在吗?”
“在。”她打开床头柜,拿出一张内存卡,“都快忘记它了,其实从没有好好保管过,能找到算是走运了。”
内存卡通过USB接口,连接到Mary的电脑上。
播放器里出现了画面,镜头对准卧室的窗口,焦距逐渐推向马路对面,也是五楼窗户——对面房间亮着灯光,敞开着窗户,一个大约五十岁的中国男人,我不会忘记这张脸的——常青,居然在摄像画面内如此清晰。
三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都回到了一年前的夜晚。
屏幕上常青的表情恨事惊恐,又一个男人闯入画面,却诗歌光头的中国男人。
光头!
镜头里他的脸很清楚,看起来三十多岁,长长的脸不怒自威,身材也比我高大很多。
突然,他手中多出一把刀子——摄象机甚至拍出了他的白手套。
没等常青反应过来,利刃飞快刺入他的左胸——这动作绝对是职业杀手,丝毫不拖泥带水,更不像电影里演的,杀人之前还说一大堆废话。
常青痛苦地倒地不起,鲜血迅速染红地板,刀子刺破了他的心脏,没几秒钟他就断气了。
杀手满意地微笑着,忽然转头看向窗户,正好面对摄象机镜头!
他的面色大变,最初的惊愕过后,转为杀气腾腾的目光。
录象到此为止,Mary关闭了摄象机。
还是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杀人视频,莫妮卡不住地战栗,我愤怒地捏紧拳头,就是这个残酷的杀手,害得我替他背了黑锅,坠入深深的地狱,被关进监狱忍受折磨。
Mary面如死灰,闭着眼睛躺回卧室。莫妮卡感到很恶心,却还一个劲儿地安慰Mary。
“这可是最最重要的证据!”我小心地将内存卡放几年口袋,宛如我的命根子,“足够推翻对我的一切指控,洗刷杀人犯的罪名!谢谢你,Mary你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
第十章 高思国
“你,真的让我很惊奇。”
梅菲斯特躺在我的左心房内惊叹。
“你想不到我会越狱成功?更想不到我会找到真凶存在的证据?”
“没人能够做到。”
我字号地回答:“我做到了。”
“所以——”幽灵郑重其事地完成了鉴定,“你不是人。”
“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哦,你实在是误会我了,当我说你不是人,就是对你的最高夸奖!”
幽灵的思维方式果然与人类不同,我冷冷地说:“不管我是什么,但至少不是你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幽灵。”
“感谢夸奖。”
不再玩文字游戏了:“梅菲斯特,你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你现在有个机会。”
“什么?”
“帮助你赢得一切的机会。”
“赢得一切?”
幽灵梅菲斯特发出低沉嘶哑的吼声:“你将成为足以统治这个世界的人。”
“真的吗?”
“千真万确,将在不长的时间内实现。”
“不,我的理想不再于此。”
“傻瓜,但如果你拥有无限权力,就有资本来实现你的理想,抑或老马科斯令你发现的自己的使命——Gnostics。”
我愤怒地在心底叫嚷:“大胆!你居然敢偷听我与老马科斯的说话。”
“我说过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梅菲斯特,你真的可以满足我的要求?”
“古英雄,你的记性似乎不太好,楼主该补脑了!”幽灵阴险地笑着,“再说一遍——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可是,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可能无偿帮助我。”
它像拍椰子似的拍着我的心:“哦,我的朋友,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没错,当然是有代价的,一个沉重的代价!”
“是什么?”
“对不起,你不会接受的。”
我觉得受到了某种侮辱:“告诉我,你的交易条件是什么?”
“你真愿意同幽灵做交易吗?”
“如果可以让我实现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这个使命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世界上的许多人,为了人间被掩盖的真相,为了那个被隐藏了无数时间与空间的秘密!”
梅菲斯特居然用力鼓掌:“好,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这样的朋友值得一交!”
“说吧。”
“古英雄,我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但你不可以对你所拥有的一切产生留恋,否则你的灵魂将永久地被我占有!”
这个要求让我想起两百年前那篇伟大的诗剧。
沉默……心跳几乎停止的沉没……
灵魂永久地被幽灵占有?
可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是什么?至少我本来一无所有,没有任何记忆,没有真实的过去,就连“我是谁”都是假的。我拥有的只是赤条条的身体,只是一片空白的精神,还有一颗赤诚的心。既然我能逃出地狱,在荒原上流浪一昼一夜,几度与残酷的四神擦肩而过,又何必在意生与死的差别?既然我能够得到一切,又何必在意失去一切?大不了回到起点,大不了再把记忆一抹而空。我从来不会失去什么,最多就是精神与肉体的枷锁!
我不怕!
于是,我用心跳告诉梅菲斯特——
“成交!”
2009年10月20日。
上午,九点。
距离;我越狱逃出肖申克州立监狱,遭受全美通缉已过去了整整一个月。
阿尔斯兰州地方法院。
又回到这熟悉的地方,曾经站在法庭被告席上,面对陪审团成员们鄙夷的目光,接受检查观刻薄奸诈的提问,听着那些唇枪舌剑的辩论,最终却听到自己的有罪判决。
今天,我不是被告,而是一个上诉者。
老法官再度见到了我,这回他的表情极其复杂,最后露出一丝微笑,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高先生,我很抱歉,七个月前没有给你公正的判决,但请相信我和陪审团都并无恶意,因为当时并未发现这些重要证据。对于你在监狱中失去自由的痛苦,我感到非常遗憾并深表同情。现在,你真正自由了!”
然后,老法官低头签署文件,代表阿尔斯兰州上诉法院,撤消对我的一切指控,正式宣告无罪释放。
十三个月的噩梦,终于画上了一个惊叹号式的句号。
我拿起文件深深吻了一下,回头拥抱着莫妮卡——不敢当着别人的面吻她,谁都知道我们是堂兄妹关系,绝不能当众过分亲昵。
然而,她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衣领,这十三个月也是她的噩梦。
三周之前,我们奇迹般地发现了Mary,以及她摄下的那段关键录像。当天,莫妮卡就带着Mary去警察局报案。而我则悄悄躲回莫妮卡的房子,因为我如果此时出现在警局,毫无疑问会被立刻押送回监狱。记录杀人视频的内存卡,被我做了几十份备分,其中一份由莫妮卡交给警方,还有一份寄给审理我案件的老法官。
Mary的出现震惊了整个警局,她付出惨重代价保存下来的录像,也让当初负责常青案件的探长目瞪口呆——他不相信居然另有凶手,在我赶到之前就已杀了常青。警方请来专家鉴定视频,确认并非伪造,画面中被捅死的正是常青,穿着被警方发现时的衣服。视频所拍到的凶杀房间,是常青遇害的现场,就连墙上时钟也可以辨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