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一直想把它卖掉。我刚刚住进去,就觉得那房子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
“开始的时候,我总做噩梦,梦到的情节乱七八糟,非常可怕。比如,我经常梦见那个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我伸手四下摸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我身边躺着……”
“可能是房子太旷了。”
“渐渐地,我就经常失眠了,而且听到楼里有动静。我睡在一楼时,听见二楼有动静;我睡在二楼时,听见一楼有动静。”
“什么动静?”
“好像是有人在拉动衣柜门,打开,关上;再打开,再关上……”
蒋中天突然问:“那个和洪原一起在车祸中丧生的女人查明身份了吗?”
“不知道,也许是个鸡。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忽然想起她来。”
“最恐怖的一次是半个月前。那天晚上,我从单位带回一张光碟,是香港拍的电影,叫《浪漫樱花》,郭富城、张柏芝和陈庆祥主演的。回到那个别墅之后,我洗了个澡,然后就把光碟放进了机器,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你说,放出来是什么?”
“什么?”
“是送葬的场面!天阴着,纸钱铺天盖地,像雪花一样。送葬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都穿着白花花的孝服,缓缓朝前走,哭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
“是不是电影中的场景?”
“根本不是!当时,我赶紧抓起遥控器朝后快进,一直到最后,都是送葬的队伍行进的镜头,没有任何其它情节,好像是谁家丧礼的录像。在空旷的野外,他们一直悲腔悲调地嚎哭,一直慢腾腾朝前走,好像要把死者一直送到另一个世界去……”
。。
拾肆:核实(2)
“这事儿真邪……”
“后来,我就很少回到那里住了。”
蒋中天冷不丁说:“文馨,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话——那个男人不经常跟你住在一起吗?”
文馨愣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地说:“他是南方人,一年回来一两次,住两天就走。”
“噢。”竟然蒋中天知道这个事实,但是得到肯定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上次我约你来,一是想见见你,二是想让你陪陪我,因为我害怕。没想到……”
“文馨,等我把手上一些事处理完,一定去陪你。”
“谢谢你……”
挂了电话之后,蒋中天对那个修理工说:“我哪天再来修吧。”
然后,他钻进车里,开走了。
他沿着环城路来到了高丽屯出口,直接朝西开去。
昨晚,他清清楚楚地听见梁三丽在梦中叫出了他的真名。
梁三丽说:“我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看到了你的身份证。我还要问你呢,李作文和蒋中天到底哪个是你的真名?你为什么有两个身份证?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蒋中天想了想,说:“我要是不冒充李作文,咱们能认识吗?”
其实,他并不相信梁三丽的解释。他始终觉得这件事有点诡秘。
太阳刚刚有点偏西,很明媚。天上万里无云。
还是那条不算宽阔的柏油路,十分的平坦。
两旁是绿油油的田野,有蜻蜓在灿烂的阳光下忽高忽低地飞。
趁着白天,他要再顺着这条公路走一趟,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个岔路口。如果有,他还要朝左拐,看看还会不会见到那个不存在的靠山别墅。
他把车开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开着开着,他的眼睛瞪大了,踩油的脚也下意识地抬了起来——那个岔路口又出现在了前面!
他朝两旁看了看,远处的田野上有几个农夫在劳作,他们没有抬起头来。
不见那个老汉和那群黑羊。
他一点点接近了这个岔路口,朝左边的公路看了看,又朝右边的公路看了看,两条路似乎都没有尽头。
他横下一条心,顺着上次的路线朝左边拐去。
一路上,他始终紧张地盯着路旁,想看看那个土房子会不会再出现。
他先后看到了几个水塘,但是没看到那个土房子。
他纳闷了,难道它消失了?
又朝前开了一阵子,它终于出现了!
恐怖的是,他还看到了那些黑羊,它们围着这座土房子,全部在低着头吃草。那窗子黑洞洞的,像一只被挖了的独眼。
没看见那个老汉。
他加速开过它,朝前飞驰。
不一会儿,他就看到了那个“靠山别墅”。
他把车速慢下来,像接近地狱一样慢慢接近了它。
老红色的围墙,老红色的大门。
大门口又是那个长相凶恶的保安站岗。这次他没有敬礼,他愣愣地打量着蒋中天这辆千疮百孔的车,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蒋中天把车开了进去。
他绕来绕去,找到了13号楼。
那尖尖的灰色楼顶像一个古怪的大帽子,重重地压在上面,而楼面像一张苍白的脸。几扇窗子都黑洞洞的,显得深不可测。
它死气沉沉地矗立在那里,没有一丝人气。
蒋中天慢慢开着车,围着它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开走了。
他来到大门口,把车停在那个保安的前面,从车窗里探出头,一边观察他的脸一边试探地问:“你到这里工作多久了?”
“两个月零七天。”对方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这辆坑坑洼洼的车。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保安笑了,似乎是蒋中天的幼稚逗笑了他:“八个,加班长九个。”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七河台市是不是有两个靠山别墅?”
“我不清楚。”那个保安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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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肆:核实(3)
“从市区到这里的公路上不是有个岔路口吗?另外那条路通向哪里?”
保安摇了摇头:“不,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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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荒坟地(1)
蒋中天返回时,经过那个土房子,发现那些黑羊已经不见了,似乎都钻进了那只黑洞洞的独眼里。他不敢再打量它,迅速开了过去。
他又来到了那个岔路口。
保安也说:从市区到这里只有一条路!
当时,蒋中天傻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又不甘心地问:“你经常在这里巡逻,难道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头吗?”
那个保安盯着蒋中天的眼睛,冷冷地说:“我只觉得你有些不对头。”
这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他把车停下来,朝另一条路的尽头望去,一片灰茫茫。
他忽然想:顺着这条公路走下去会走到什么地方呢?
电话响了。
是文馨打来的,她问:“你在哪儿?”
“我在外面,正要回家。”
现在,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行踪。
“你在哪儿?”他问她。
“我想到你那里去。”
蒋中天担心梁三丽回来,和她撞在一起,犹豫了一下,他说:“你有事吗?”
“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那好吧,我们约个地方。”
“你那里……有人?”
“没有啊。”
“那我还是去你那里吧,在外面说不方便。”
“好吧,我半个小时就回来。”他硬着头皮说。他想,梁三丽不会回来这么早。
“你的门牌号是多少?”
“A座三单元一层B室。”
“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蒋中天回到密云公寓时,文馨已经到了,她正在门前等他。
这是他们两年来第一次相见。
文馨穿着黑衣服黑裤子,是那种薄薄的,软软的,下垂感极好的料子。她的脚上却穿着一双白色的皮鞋。
蒋中天一看这身装束就有一种不吉祥的薄命的感觉。
她的面容十分憔悴,好像瘦了许多。她的眼神里比过去多了一种阴郁的东西,一点不明朗。
蒋中天忽然想起一个词:外客。
在东北,有这样一种迷信的说法:假如谁家有人中了邪,被什么东西附了身,就叫招了“外客”。
蒋中天蓦然意识到,眼前的文馨招了“外客”!
“文馨……”他说。
文馨朝着他笑了笑,然后打量着他的脸,小声说:“你瘦了。”
蒋中天也笑了笑,伸出手去挽她的胳膊:“走,进屋。”
他感到,他挽起她的胳膊之后,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进了房间,他给文馨倒了一杯果汁,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然后坐在了沙发上。
他们之间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但是好像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蒋中天先开了口,他说起了眼下的事:
“文馨,你每次回家只有一条路?”
“对呀。”
“不瞒你说,刚才我开着车专门又去看了看,又看到了那个岔路口。”
“……太奇怪了。”
“后来,我驶上了左边那条岔路,继续朝前开……”
“最后你看到了什么?”
“当然是靠山别墅,我还和那里的保安聊了半天。我觉得,那个靠山别墅是存在的,不过,那个保安也说,从市区到靠山别墅只有一条路……”
“我彻底糊涂了!”
“我不糊涂。”
“那是怎么回事?”
“我说出来,你别……害怕。”
“你说呀。”文馨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了。
“你生活的那个靠山别墅是不存在的……”
“不可能!我断断续续在那里住过几十个晚上!”
“请你相信我,那可能是一个鬼屋!”
“鬼屋?”
“或者说,是个幻影儿……”
文馨彻底呆住了。
“从市区到靠山别墅确实只有一条路,它通向真正的靠山别墅。可是你看不见这条路,你每次回家都被另一条不存在的歧途引到那个鬼屋去……”
拾伍:荒坟地(2)
“可是,既然只有一条路,你为什么看见了两条?”
“最近,我总觉得我具有了一种特异的功能——洪原死的那天夜里,我突然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他出现在我的门外,满脸贴着白花花的创可贴,朝我笑。几天后,我又看到了一张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合影,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个女人长着一副凶相,结果洪原就被一个没有脸的女人害死了……也许,我能看到阴阳两种路。”
“那你好好看一看我的脸,有没有灭顶之灾?”
蒋中天眯起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后,说:“我有个感觉,你的身体上附着一个身体……”
文馨惊叫一声,猛地转过头去看了看后面。
蒋中天说:“我们看不见他。”
文馨脸色煞白地转过头来,颤颤地问蒋中天:“是谁在我的背上?”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肯定存在。”
“那,那我怎么办?”
蒋中天想了想,突然问:“你那房子是谁给你买的?”
文馨打了个激灵,她看了看蒋中天,低下头去。
“你必须如实告诉我。”蒋中天说。
文馨低声说:“中天,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蒋中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是洪原。”
蒋中天的脑袋“轰隆”响了一声。
洪原!
竟然是洪原!
果然是洪原!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文馨买房子?
蒋中天的大脑刚刚转动了半圈就想明白了。
他卷走了洪原的巨款,洪原睡了他的女人。
他掏空了洪原的腰包,洪原给了他一顶绿帽子。
以牙还牙。
文馨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抬起头,神态一下变得十分平静。
“你跑了之后,洪原三番五次来找我的麻烦,到电视台,到家里,有两次他还开车在我下班的路上堵我……”
说到这里,文馨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蒋中天低下头去。
过去,洪原曾经为了保护文馨和李作文决斗,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反过来拦截文馨……
“有一次,我和单位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他带着两个人走过来,强行坐在我们那张桌上,掏出一把刀子,一下下在胳膊上划口子,哗哗直淌血。我那个同事吓坏了,一句话都不敢说。我问他想干什么,他说讨债。我说,冤有头债有主,蒋中天欠你的,你找他去,干吗总欺负一个女人?他说,我找不到他,必须你来跟我了结。我知道,他不可能放过我,就跟他走了……”
蒋中天的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头越垂越低。
“那天,他把我强奸了。可是,他并没有放过我,接着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说到这里,文馨耸动着肩膀,嘤嘤地哭起来。
蒋中天垂着头递给她一块纸巾。
她没有接,又说:“后来,他逼着我搬到了他那里,和他同居在一起。他却经常深更半夜不回来,在外面嫖女人。前不久,他给我买了那栋别墅。好像有什么预兆似的,他把钥匙交给我的那天,对我说,我要出一趟差,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来,你一个人要好好生活,我一定会回来的……”
蒋中天一下就抬起了头。
“就在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他翻车摔死的消息。”
这时候,门“哗啦”响了一下。
两个人都惊恐地转头看去,梁三丽走了进来。
她看见了文馨,愣住了。
文馨也愣住了。她看了看梁三丽,又看了看蒋中天。
“噢,我介绍一下,这是文馨,我的老同学;这是梁三丽,是我的朋友。”
文馨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淡淡地笑了笑,对梁三丽说:“你好。”
梁三丽站在门口,并没有朝里走,她上下打量着文馨,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敌意。
“呀,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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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伍:荒坟地(3)
蒋中天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进来吧,别阴阳怪气的。”
文馨站起来,说:“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太晚了。”
说着,她拿起白色挎包就朝外走:“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蒋中天一把拉住她,说:“你不要急着走。”
文馨一下推开他的手,说:“我还有事。”
“再坐一会儿吧,我不介意的。”梁三丽一边说一边闪开身。
文馨没有接话,径直走了出去。
蒋中天生气地看了梁三丽一眼,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