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三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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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三岔口-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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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得出,女主人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了,她肯定没有穿鞋,那是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
  她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她走到了保姆的门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圆圆……”
  

肆拾捌:目击(3)
保姆紧紧闭着嘴,不敢说话。
  女主人轻轻拉开门,闪身溜进来。她穿的还是那件软软的雪白睡衣。
  保姆赶紧闭上了眼睛。
  女主人把脸凑近她的脸,一动不动。保姆压抑着狂跳的心,尽量使呼吸均匀,装成睡熟的样子。
  女主人盯了她很久很久。
  保姆竟然感觉不到她的鼻息。
  终于,女主人轻轻爬上了她的床,坐在了她的头顶。停了一会儿,她把双手轻轻插进了她的头发里。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但是保姆却恐惧到了极点,简直要失声叫出来了。
  女主人的手指在保姆的脑袋上慢慢移动着,摸索着,寻找着,好像一条条软软的虫子,保姆感到头皮麻酥酥的。
  终于,那一条条虫子在她脑袋的四面八方找到了各自的落脚点,然后,一点点用了力。保姆竟然感到很舒服。
  女主人终于开口了,语调慢慢的,慢慢的,听起来令人浑身发冷。
  “夜深了……你跌跌撞撞地走在一条孤独的土道上,四周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见……土道一直朝下倾斜,越来越深,越来越黑……你是多么害怕啊!心里想,这是通向地狱的路,千万不要再朝前走了……那条土道突然更加倾斜了,你止不住脚步,身不由己地朝下奔跑……前面出现了一个毛烘烘的东西,是一条诡异的黄貔子,它像人一样直立在土道的中央,龇着白惨惨的牙,说话了——”
  接着,女主人的语调就变了,细声细气,怪腔怪调,似乎在模仿黄貔子的声音:“你半夜里看到的,并不是你的女主人,而是我……”
  保姆想打个喷嚏,她拼命忍着。
  女主人又恢复了慢慢的语调,说:“你快吓死了,一动不敢动……那条黄貔子突然窜起来,像影子一样射到了你的脊梁骨上,你的脖颈感到毛烘烘的,还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臊气……它在你的背上一边磨牙一边说——”
  女主人又开始模仿黄貔子的腔调了:“你不许把你看到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会这样附在你身上,让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一到黑天就犯病!”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了慢慢的讲述:“接着,那条黄貔子就从你背后跳下来,围着你又哭又笑又蹦又跳又打又闹,那样子很滑稽,很恐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指轻轻轻轻从保姆的头发里抽出来,收了回去。
  她轻轻轻轻下了地,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注视了她一阵子,终于无声地走了出去……
  保姆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全身像散了架。
  天刚麻麻亮,她就起来了。
  穿衣服的时候,她看到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黄色的毛,仔细看了看,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她直起身,走出了卧室。
  女主人正巧也从她的卧室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保姆的脸,说:“昨夜你睡着了吗?”
  保姆低下头,颤颤地说:“睡着了……”
  女主人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说:“不像。”
  保姆忽然说:“阿姨,我晾在阳台上的内裤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捡回来。”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快点回来。”
  保姆快步下了楼,撒腿就跑,再也没回来。
  

肆拾玖:第十一根手指(1)
梁三丽和冯军是龙凤胎。
  他们的生日当然是同一天。
  梁三丽先出生,是姐姐;冯军后出生,是弟弟。
  梁三丽跟了父亲姓,冯军跟了母亲姓。
  小时候,梁三丽和冯军一直形影不离,感情特别好。上学之前,他们穿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在同一个班,在同一张桌。
  也许因为冯军总跟梁三丽以及她那些女伴在一起玩的缘故,从小他就有一些女孩气。
  尽管梁三丽只比冯军早出生一会儿,甚至还没有冯军长的大,但是,从小到大,她一直以小姐姐的身份,全方位地照顾、保护着这个有点孤僻的小弟弟。
  每当冯军被大班的哪个男生欺负哭了,梁三丽一定要领上弟弟,气势汹汹地到那个班去,找人家算帐。
  可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她刚刚站到敌人面前,还没等说话,就已经气得全身发抖,“哇哇”大哭起来,受到敌人一阵嘲笑。
  他们喊她“六指儿”。
  她的右手上多一根手指头。
  上中学之后,冯军渐渐发现他这个小姐姐其实很弱小,根本无力保护他,他就不再依靠她了,更多的时候他都躲开她,一个人独来独往,也轻易不向姐姐吐露他的心事了。
  而梁三丽总是不放心,总是追随他一起上学、回家。
  就这样,他们一起读完了中学,一起考到了北京,冯军学摄影,梁三丽学医。
  冯军背着姐姐辍学了,开始在北京艺术圈里混。梁三丽知道后气坏了,可是她根本抓不到他的影子。
  那以后,梁三丽简直成了冯军的父母,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心都操碎了。
  很快,梁三丽就毕业了,她被分配到航州市药检局,可是她放弃了这份舒适的工作。为了照顾弟弟,她留在了北京,开始了辛苦的打工生涯。
  和辍学一样,冯军在做变性手术之前,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他只给梁三丽的手机上留了一个短信,说他和几个朋友到西藏拍照片去了,然后就没有了音信。
  梁三丽打他手机,始终关着。
  那段时间,梁三丽吃不好睡不好,根本没有心思工作,被她所在的那家药厂辞退了。
  她竟然是在媒体上看到弟弟做变性手术的消息的。
  当时,她如同五雷轰顶,完全傻了。然而,一切都不可能挽回了。她是学医的,她知道,只要做了变性手术就不可以再更改过来。
  冯军就是在北京一家知名医院整形外科做的变性手术。
  手术除了切除###和睾丸,尿道移位,制造人工阴道,还有增大乳房,修改脸、颈、颧、额等面部骨骼,缩小甲状软骨,调整声带,电解除毛等附加手术和疗法。
  前后用了半年时间。
  接着,还要大量服用雌性激素……
  冯军变成冯君之后,梁三丽只见过她几面。而她的父母已经气得和她断绝了关系。
  第一次见面,梁三丽坐在已经完全女性化的弟弟面前,一直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父母的一个错误,我不过是把这个错误更改过来了而已。我不愿意一辈子都做一个错误的人。”冯君淡淡地说。
  回到住处,梁三丽拿出弟弟小时候的照片,一边看一边哭。
  她并没有像父母那样对弟弟由爱生恨。
  在她心中,弟弟还是她的弟弟,永远是,只不过他病了。
  不过,一个人转换了性别,就是改变了本质,她过去那个英俊的弟弟毕竟不存在了。老天似乎仅仅是作为补偿,给她送来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妹妹。
  那段日子,梁三丽的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渐渐变得消沉,缄默,古怪。
  冯君极少和她见面,她也极少能捕捉到冯君的行踪和消息。
  她强烈地思念那个已经消失的弟弟,时时刻刻被痛苦煎熬着,总是幻想,有一天,过去的那个弟弟能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肆拾玖:第十一根手指(2)
读小学的他扎着鲜艳的红领巾,虎头虎脑地跑来了……
  读中学的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故作深沉地走来了……
  读大学的他背着相机,长发飘飘、风度翩翩地走来了……
  她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
  绝望之余,她又想,要是天天能在梦里见到他从前的样子也好啊。
  可是,梦无法驾驭,也无法预定。
  说来也怪,自从弟弟变性之后,她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小时候的他。她梦见过他几次,都是一张化了妆的怪兮兮的女儿脸。
  有一天晚上,天阴着,梁三丽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发呆。
  突然,她的大脑里迸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奇想:梦能不能控制呢?
  她刚刚萌生这个念头,天上就响起了一声炸雷,整个楼房都摇晃了一下!
  她抖了一下。
  不过,这雷声并没有改变她的心思,她继续想下去:
  从古至今,梦始终是人类的一个谜。
  关于梦的生理机制,人类很少研究。可以说,人类一直不明白梦是什么。
  破译了梦的秘密,那是人类最深刻的智慧。
  既然是个谜,那么它就深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一块石头,它是矿物集合而成的,它不是谜,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可能性,至少它永远变不成棉花。棉花是纤维。
  可是,如果想随意编排、导演一个人的梦境,该从哪里入手呢?
  从这天起,梁三丽开始了这方面的研究。
  实际上,如果能够人为地设计一个人梦中的情景、情节,那将是一个震惊全人类的伟大发现、发明。
  那时候,每个人都可以夜夜做美梦,也是从非物质的角度提高了全人类的生活质量。
  她知道,这个幻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因为那或许冲撞了一个人类不该了解的秘密。
  不过,她坚持要试试。
  开始,她想通过在人的脑袋上安电极之类的东西,改变脑电波,来实现这个梦想。可是,她很快就扭转了思路。
  她认为,只有虚无的东西可以接触到虚无的东西。
  她开始研究传统中医的经络和穴位。这是她的专业。
  经络穴位系统是中医学和气功学的生理基础之一,但是在解剖学上始终没发现它独立的形态表现。
  可是,在场效应中,它却有神秘的特定表现,如红外像仪上就有经络线和穴位点的影像表现。
  因此,它成为世人争论的焦点。
  它也是人类的一个巨大的谜。
  梁三丽苦思冥想:能不能通过点击一个熟睡者的某些穴位,使共通的语言进入这个人的大脑之后,转换成相应的画面呢?
  当时,她有一个憨厚的男友,她并不是很爱他,他们都是漂泊在京城的外省人,同居在一起不过是搭个伴而已。
  那个男友一直对梁三丽百依百顺。
  于是,他自愿做了梁三丽的实验对象。
  夜里,那个男友睡熟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梁三丽就轻轻坐在他的头顶,用双手在他的脑袋上选定几个穴位,用力挤压,然后开始对着他的耳朵念念叨叨地描述一个画面。
  她每次描述的都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故事:
  一个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只白兔。她把它扑到了怀里之后,却发现它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蛇……
  她一直没有告诉男友她天天夜里说的是什么。
  据科学考证,一般人做梦都是在入睡之后六十到九十分钟的时候,每个梦平均五至十分钟。
  因此,她的描述不超过十分钟。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对照,总是驴唇不对马嘴。还有几次,他根本就没有做梦。
  到了夜里,她再重新选择、重新组合穴位……
  这个实验做了将近三百次。
  梁三丽决心从头开始,一直找遍人体全身十四条经脉、络脉上的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加上四十八个经外奇穴,如果再不成功,她才会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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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玖:第十一根手指(3)
正在她全力研究梦的问题时,冯君跑到南方去了。
  她在那里卖身。
  从此,她更是很少给梁三丽打电话了,梁三丽根本不了解她在那里干什么,甚至不知道她具体的住址和电话。
  她专心致志地做实验。
  她只盼望着在梦中和久违的弟弟相见。
  这天夜里,她选择了男友的百会、印堂、头维、正营、承灵、率谷、天冲、头窍阴、悬颅、神庭十个穴位。
  接着,她突发奇想,用第十一根手指按在了男友的络却穴上。
  络却穴主治精神病。
  然后,她又轻轻讲述起来:
  一个小女孩,在一片花草地上追逐一只白兔……
  在白晃晃的灯光下,男友眼皮里的眼球飞快地转动起来。于是她知道,他做梦了。美国人做过这方面的实验。
  她继续讲下去:小女孩把那只兔子扑到了怀里之后,猛地发现,它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蛇……
  男友似乎打了个冷战,一下醒过来。
  他在灯光下直愣愣地看着梁三丽,似乎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
  “做梦了吗?”梁三丽问。
  “做了。”
  “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先说,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你先说!”
  “好吧。我梦见了一片草地……”
  梁三丽哆嗦了一下。
  “草地上开满了鲜花,特别美。接着,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在追逐一只兔子,那兔子是白色的……”
  梁三丽紧紧盯着男友的眼睛,一颗心“怦怦怦”地狂跳着,激动至极,恐惧至极!
  “终于,她把那只兔子抓住了,可是,兔子却突然变成了一条蛇,摇头摆尾,十分凶险……”
  “那条蛇什么颜色?”梁三丽颤颤地问。
  “灰色,不,是黑色。”
  梁三丽彻底惊呆了。
  第二天,第三天,她重复了两次这个实验,分别讲了两个不同的故事。她的男友两次梦见的和她讲述的一模一样!
  她通过诡秘的穴位进入了诡秘的梦中世界!
  她成了那个世界的主宰!
  ……第四天,她找来一个女孩,协助她做这个实验:
  男友睡着之后,她用十指按住他头上的十个穴位,让那个女孩按最后一个穴位——络却。然后,她又讲述了一遍那个女孩、白兔、毒蛇的故事。
  过了一会儿,她推醒了男友,问:“你刚才做了什么梦?”
  男友说:“我梦见我得了精神病……”
  梁三丽明白了:只有同一个人的十一个手指按住那十一个穴位,这个实验才能够成功!
  每个人都是十根手指,这是人类无法改变的缺陷。尽管人类自己不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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