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茹雅瞪大眼,气乎乎地说:“不行。许医生说了,你的肝不好,绝不能再喝酒了。”
老头子眨眨眼,调皮地笑了一下,“他的话能相信吗?喂,你们两个。”他对着站在门口的网维他们大声说,“这丫头多孝顺啊,可惜……唉,养儿不如养女好。”
网维又笑起来,推着眼镜对他说:“她不是你还没过门的孙媳妇嘛。”
“孙媳妇,唉……”老头改而叹了口气,默不做声,又隔了一会儿,他对张茹雅说:“菊花啊,你们晚上还要来庙里烧香吧。”
“嗯,新年里迎狐仙娘娘。”
“唉。天很冷……”老头的话有些混乱,最后把身子一缩,把头靠在他的枕头上,“你回去吧。你不要关灯了,我晚上要倒热水袋。”
小姑娘点点头,把他刚才吃干净的铁碗盆和铁勺拿在手里。她跑到外面,然后苦恼地摇摇头走进来,她拿起热水瓶往铁碗盆里倒了点热水,又往外走。再一次回到屋里时,她微笑了起来。把洗干净的碗勺放到老头床前的木椅上,接着又帮着他盖好了被子。
她站直了身子,对似睡非睡的老头说了声再会,刚要走,又站住。张茹雅满脸狐疑地蹲下身子,从老头木床和床头椅的缝隙中抓出两个酒瓶子。
“爷爷!”她略带微嗔地叫着,但是老头子却不理她,翻了个身,急急地装出几声胡噜。
“唉。”张茹雅苦笑一声,把酒瓶放在地上。拿起刚才带来的保温瓶和另外两个已经空了的热水瓶,和网维他们走出去。
仔细地把棉布帘子拉紧,把门关好,又用一根木头顶了一下,防止这没锁的破门被这狂烈的北风给撞开。
他们三人往回走,张茹雅在庙门前把那扇刷过新油漆的铁门给踢开了。网维一抬头,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到头上的门匾上写着“狐仙庙”三个工整的楷体字。门里是一个不大的天井。同样在银色的月光照耀下,天井中间一个大大的铁架子泛起黝黑的光泽,上面一排排满是油污的铁签子上,叉着一支支已经快点完的蜡烛。熔化后又凝结起来的红色蜡烛油矫揉造作地合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前卫的“抽象派艺术品”。但是在网维眼里,那和从命案现场看到过的血疙瘩没有多少分别。铁架子的里面是一个又大又深的黑香炉,满满半炉子的香灰堆在里面,又在上面插上一根根还没完全燃尽就熄灭了的贡香。
“狐仙庙,据传已经有三百年历史了。”张茹雅清脆地张口介绍起来。“据说宋朝的时候。”
网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咧开嘴望着姑娘有些冬红的脸蛋,听她说:“我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宋朝离我们现在都有一千多年了。但是村里面就是这么传说的。我妈妈告诉我说那时候村里有个书生要去京城考状元,可能是临安。就乘船从太湖出去,结果在湖上救了一只快被淹死的小白狐狸。他也没在意,下船后就把小狐狸给放了。”
“但是那只小狐狸其实是条小狐仙,她一定是做法保佑那个书生考上了状元。”
“对啊。就是这样的。那个小狐仙从皇帝那里去偷看了考题,然后就变成一个书生和陆书生,那个我们村里的书生姓陆。”
网维和江泉对着她笑。
“那个胡书生和陆书生就成了朋友,一起去考试,他还把考试的题目告诉了陆书生。结果呢,陆书生真的就考到了状元。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皇帝身边的大奸臣秦桧,这个人其实是北宋的,不是南宋的。唉,但传说就是这样的,他为了他儿子暗地里陷害陆书生,说他在考场舞弊,要砍他脑袋。”
其实,网维心里想,事先知道考题不是舞弊是什么。
“就在陆书生要被杀的时候,胡书生,那个小狐仙就做了阵法,把陆书生给救走了。陆书生因为丢了仕途,一蹶不振,就在他想要悬梁自杀的时候。又一个胡姑娘救了他,还说他即使不做状元,做个文人骚客,做个私塾先生也可以。陆书生于是就开始画画,他的画还真的被人欢迎,于是陆书生就变成了大画家。卖画赚了很多钱,他娶了那个胡姑娘,回到陆家村,盖房子,成了村里最有名望的人。”
网维想,这段情节倒和唐伯虎的履历有些像。
“后来,有一天,村里有一个恶棍去陆家偷东西。不小心碰翻了油灯,大火烧了起来。不但烧了陆家,连村子里的其他房子都着起火来。就当村里人以为他们快毁灭时,突然天降大雨。原来那个胡姑娘显出真身,做法灭了大火。陆家村被救了,但是她也因为泄漏了真身被捉回到了天上。从此村里人为了纪念她就盖了这个狐仙庙。”
“可是这个狐仙庙看上去还是很新的啊?”江泉问。
“每年村里的善男信女都会翻修一下,不过大部分钱都是陆伯伯出的。”张茹雅推开殿门,把他们往里面引进去。
庙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灯,也没有明亮的月光。网维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从身上升起,他直觉的怀疑这股寒意不是源于这个阴冷的夜晚,而是来自于面前那尊狐仙的塑像。
看不清那狐仙的脸,只能从模糊的身影里知道那是一个大小与真人相差不大的塑像。江泉猜测那可能是石雕或者木刻的,但张茹雅告诉他们这个塑像其实是泥塑的。
“狐仙庙有些年头了,我小时候这里都是破破烂烂的,原来的狐仙娘娘脑袋也被人砍了去。后来村里人说要重修这个庙,陆伯伯就开始干起来。这个泥塑的狐仙娘娘,据说还是陆叔叔亲手按照记忆中的模样做出来的。”
网维回忆陆申龙那双粗糙的大手,认可了张茹雅的说法。从那双握过的手,可以知道他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手很灵巧的人。
他抬头望着那张看不清楚的狐仙娘娘的脸,张开嘴,大大个打了个哈欠。
“你们困了吗?”
“几点了,泉?”网维没有带手表的习惯,一直用来看时间的手机,放在大衣里,刚才出门没有带。
江泉抬手看看夜光手表,告诉马大哈的丈夫说:“九点三刻。”
张茹雅一听,跳起来,“现在已经九点三刻了。”
江泉说是,然后那个姑娘慌慌张张地抓起刚才放在地上的空水瓶。“糟了,我妈让我十点去叫她的。”她蹦跳着,活像一只被抓了尾巴的兔子。
“这些东西我们两帮你拿回去吧。”
“啊。”她一个定格,反应过来,回答说:“好,谢谢。啊呀,来不及了。”她风风火火地丢下她的客人,心急火燎地往山下赶去。
网维和江泉拿起她留下的热水瓶和保温瓶,按着他们来时的样子拉上庙门,缓步走在又冷又硬的山路上。江泉把手搀进网维那只没有拿热水瓶的胳膊肘里,把漂亮的脸蛋靠在他肩上。两人一言不发地走在星光下,也不觉得寒冷。
忽然,江泉拽紧网维的胳膊,冒出一句话:“张茹雅呆在这个村子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网维侧头看看妻子的脸,盯着她可爱的鼻子,没有回答,心里却在想:那个女孩真的愿意把这一辈子留在这个村子里吗?
第三章
半夜,网维醒来之前,正在做一个不可以告诉太太的梦。
梦中,一条性感妖娆的狐狸精及尽之所能地摇摆着她的红尾巴,诱惑起他。尽管网维觉得那条狐狸精的脸几乎和江泉是一模一样的(他所有梦中的女主角都长得像江泉),但他还是不能说。狐狸精把芊芊玉臂勾住他的脖子,向他吻来。当尖尖的鼻子触过来,微启朱唇时,一股刺鼻的烟火味从狐狸精的嘴巴里喷出来。
“阿维。”网维睁开眼,看到衣着简约的江泉坐在被窝里,伸出裸露的白臂摇他,一时分不清到底还是不是在做梦。
“快起来。”江泉的脸上一脸严肃,还把床尾的衣服给拿了过来,“外面着火了。”
“着火了……”网维木然的跟了一句,一时脑子里不能把红红的尾巴和红红的火焰区分。三秒钟过后,他一拍脑袋,猛然从暖和的被窝里跳了起来。
西窗上,闪烁着飘忽不定的红光,而刚才熏醒他的焦味此时已经透过门窗的缝隙向屋里弥漫进来。
夫妻两人迅速穿好厚厚的冬衣,走到门边。网维用手背试着铜制的门把手,确定自己的这扇门外还没有着火后,放心大胆的打开了门。
接着他们知道是哪里着火了。从阳台望出去,在对首不远处的山腰上,一片火光。昨夜里参观过的狐仙庙此时此刻成了火德星君娘娘的祭坛。
山路上有点不清的村民在那奔来奔去,呼号着,哭喊着,举止无措。虽然有几个人拿着水桶想要上去灭火。但随风扑面而来的火焰,舔着他们的脸,把他们赶退了回来。
夫妻两人飞身下楼,在天井里碰到了正在绕圈陆吴斐和陆羽、陆岩两姐弟。陆岩手上拿着移动电话,放到嘴边,又放下,又举起,心情恶劣对着话筒大骂粗话。
“你们两起来了啊。”吴斐看到他们说,“我正要来喊你们呢。”
“到底怎么回事?”网维问他。
吴斐十根手指绞在一起,瞪着眼睛说:“山上的狐仙庙着火了。我们打了一一九,但是回答说最快也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到。妈的,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两小时还算快了呢。”
“没有联系附近的部队官兵吗?”网维说,“从火势看来,不过半小时,这火就要烧到村子里来了。”
“谁说不是。”陆岩叫道,“叫他们不要烧个屁香,偏不听。这帮个老迷信,现在烧出火来了,好啊,他们的狐仙娘娘呢。”
“难道庙里面现在还有人在?”江泉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张茹雅还有阿姨她们都在庙里。”
陆羽紧紧掣肘着她的男朋友,眼睛里面闪烁着惊慌:“火会烧到这来吗?”
网维张开嘴合不起来,甩开大步,闯了出去。吴斐对女朋友大喝一声呆在这别动,就和江泉、陆岩紧跟着也奔出门。他们急急忙忙地跟在网维身后,往山上跑。
狐仙庙外的山路上,陆申龙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挥舞着。几十个村民在他的指挥下握着消防斧,举着铁铲、拎着水桶,向火灾现场跑去。但还没有靠近,炽热的火舌就又把他们给逼了回来。
“电话打了吗?”陆申龙问儿子。
“打了,但是消防车来不及赶来,他们叫我们先从村子里撤出去。”
“撤出村子?”陆申龙的脸在火光下红红的,怒道,“娘的。”
百米外的老庙忽然一声轰隆巨响,烧跨的庙门坍塌下来,四溅的火星顺势就把山边的杂草点燃起来。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一时都傻了。火光中,有一个人影窜了出来,奔到他们面前。定睛一看,正是张茹雅。她抬起黑乎乎的脸,气喘吁吁地双手撑着膝盖,弯弓身子。大喘气地说:“伯伯,阿姨和我妈妈他们被困在庙里了。”
话说完,她栽倒下去。
“菊花。”陆岩急忙上前扶住她,让她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又急急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我……”她说不出话。网维对陆岩摇摇头,让她先歇着。
扩散的火势此时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热火和黑烟向他们扑面而来。站在火前的人只觉得满身淌汗,喉咙里又干又呛,简直就快窒息。
“不行。”网维说,“一定要把庙里的人救出来才行。”
“可是怎么救,没有水,门也塌了。”
“小张。”网维对着坐地上的姑娘问,“庙外本来是不是有一个水龙头。因为天气冷,被冰冻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网维想起了什么,疾步绕过燃烧的庙宇,走到后面。昨晚的木屋此时已经塌了一部分,整个房子燃烧着,淹没在一片火海中。风里面,有火药的粒子和燃烧的木屑一起飘出。
江泉拉住他的胳膊,握着他的手掌,劝慰说:“没救了。”
“好吧。”网维的眼神中透出坚毅和专注,回身走到陆申龙他们跟前。把毛衣地高领翻起来,掩在鼻子前。接着他把一个村民手里的消防斧抢到手里。定了定身子,看准大火燃烧的方向,再次大义凛然地往庙边的围墙走去。
江泉跟在丈夫的身后,小声问:“你要劈开水管吗?”
网维点了点头,在火墙的外围谨慎走过,他站立下来,挥手擦去额上的汗。然后看准了庙墙根下的水管,用力地劈了下去。
消防斧和水管猛烈地一磕,震得网维手里的斧子拿捏不住。虎口迸裂开来,流出血。江泉急忙上前用手帕将它捂住。
“没事。”他用手臂把妻子掩在身后,又握紧斧子。
“阿维。”江泉身子一挤,伸手抓住网维手里的消防斧,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泉。”网维见她走上前一步,高高地举起斧子,然后向下斜劈过去。
一斧紧跟着又一斧,只听“啪”的一声,水管被切了个口。江泉扔掉坏了口的斧头,和丈夫一起向后退下。才走两三步,又是“嘭”的一声,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噼噼啪啪的水花溅在地上,几十个拿着水桶的村民冲上来,急着抢舀喷出来的水往燃烧的庙墙上浇去。
风又增了几分,火势也更加猛烈。村民泼出的水是真正的杯水车薪,毫不管用。陆申龙抱着脚在那跳,嚷道:“快,快,浇水,浇水。把那扇庙门给我浇灭了。”
“不行。”两个村民跑上来,“根本浇不灭。而且村长……”
“我有办法把庙里的人救出来。”网维喘口气说,“有没有造房子留下的梁木或者柱子?”
“干什么?”陆岩问他。
“攻城拔寨。”网维狠狠地嘟囔着,不由分说地让他们去找,“有吗?有的话就去扛一根来,越粗越好。还有记得多找几个安全帽来。还有毛巾,对,还有被单和,木棍或者晾衣服的竹头。”
没有人知他要干什么,但每个人都很服从地照着他的话去做。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十几个人扛着一根粗大的木柱跑上来。
“好,你们都看过电视吗?”网维对这根木头很满意。
“看过。”
“好,知道电视里古代人打仗攻城时怎么做吧,就是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