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万料不到大殿盛宴上忽然会发生如此变故,尽皆瞠目结舌。傲文更料不到是居然希盾救了自己,只捂住手臂伤处,望着他发呆。
桑紫急扑过来,握住儿子鲜血淋漓的手臂,叫道:“傲文,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慈母的天性流露无疑。傲文还是第一次发现母亲原来如此关切自己,愣了好半晌,才道:“我没事。”
桑紫泣声道:“我不知道他要行刺的人是你,对不起,对不起……”傲文道:“什么?”
阿曼达皱眉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刺客是如何混进来的?”大伦低声道:“王后,这刺客就是桑紫夫人带进大殿的侍从。”
阿曼达满脸愕然,一时不及思虑更多,道:“有贵客在此,先带刺客下去,回头再审问不迟。”大伦道:“遵令。”
希盾道:“等一等!王后,刺客来路不明、意图不轨,最好是当场在这里审问清楚,以免外人说楼兰有包庇刺客之嫌。”
他早已经明白过来,桑紫将刺客装扮成侍从带进王宫,目的就是要刺杀他,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刺客又临时选择了傲文作为行刺对象。他心中疑虑甚多,岂肯让楼兰一方就此将人带走?当即抢过来,狠狠瞪了桑紫一眼,伸手扯下那刺客脸上的假胡须,露出一张浓眉大眼的方脸来,可却不由得愣住——那刺客不是旁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墨山王子约藏。
约藏见伪装已被撕去,冷笑一声,道:“希盾国王陛下,你好啊。”阿曼达问道:“他是谁?”希盾道:“墨山国王子约藏。约藏,本王派人四处找你,你如何来了楼兰?”约藏怒道:“陛下不是明知故问么?傲文逼死我父王,我跟他仇深似海,非杀了他报仇不可。还有你,希盾国王,你将那狐媚贱人卫师师送给我父王,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外人原本不知道墨山新王后卫师师的来历,忽听约藏宣称是希盾所送,大是惊奇。问天国王尚未出来,事情又牵涉到自己的亲妹妹,阿曼达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问道:“问地亲王,你执掌本国刑律,你看该如何处置?”
问地微一沉吟,即答道:“天下人均知楼兰刑法的根本是‘凡在当地犯罪者,务必死于当地’。约藏是墨山国王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条。他既然踏上楼兰国境,就等于认同这条法令。如今他混进王宫行刺傲文,意欲破坏楼兰、于阗和谈,罪大恶极,即使他是王子身份也不容宽恕,应该立即押出殿外处死。”阿曼达道:“嗯,这个……”
问天和须沙正引着盛装的芙蕖出来大殿,忽见侍卫押着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站在一旁,不觉惊诧万分。扈从在国王身后的未翔忙抢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旁人不及回答,约藏已大声道:“我是墨山国王子约藏,今日到此,特意来杀傲文。”
之前变故突生,约藏虽然被捕,但殿下众官员离得甚远,并不知道究竟,忽听到刺客自报身份,登时一片哗然。
问天皱眉道:“既是墨山约藏王子,还不赶快松开。”命人解开绑绳,道,“王子,手印国王意外去世,确实跟我楼兰有很大干系,对此本王也不想多辩解什么……”
刀夫忽插口道:“手印国王之死分明是傲文一个人的错,伯父为何要替他揽过?”问天朗声道:“傲文是我楼兰国王储,他言行举止所引发的一切后果,自然要由楼兰国来承担。”
刀夫“啊”了一声,结结巴巴地问道:“伯父,你……你要立傲文为王储?”他既意外又震惊,脸本能地阴沉了下来,沉得好像即将有一场大雨倾盆浇下。
问天道:“不错,从今日开始,傲文王子就是楼兰国的王储。”走到约藏面前,道,“王子,尊父新逝,墨山无主,你还是尽快赶回营盘继承王位吧。”
约藏恨恨道:“你们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必定要兴兵报复。”问天道:“那么,楼兰将会严阵以待。未翔,送约藏王子出城。”未翔道:“遵命。”示意侍卫挟了约藏的手臂,将他带出大殿。
希盾哈哈大笑道:“傲文,你小子真是好运,今日大难不死,又被立为王储,当真要好好贺喜。”转头见到楼兰公主芙蕖容颜美丽,千娇百媚,正牵着须沙的手,显是十分亲昵,更是喜上眉梢。
桑紫呆呆盯了须沙好大一会儿,忽见须沙转过头,正好面对她,望着那熟悉的眉眼轮廓,不由得心如波涛,起起伏伏,思绪随着回忆漂向远方。
傲文早得阿曼达暗中嘱咐,见母亲脚下一动,便立即挽住她手臂。桑紫一挣未能挣脱,道:“你做什么?快些放手。”
傲文见母亲正与须沙对视,各自流泻出一种莫名难言的奇妙情感,心中不知道什么怪异滋味,当即道:“不,我不放。就算母亲要放开我,我也绝不会放开母亲。”桑紫闻言一震,转过头来,怔怔地凝视着他,仿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亲生儿子。
问天见约藏已被带走,正要宣布宴会开始,傲文忽道:“陛下,我手臂受伤,怕多有失仪,请求告退。”问天见他左手捂住的伤处不断有鲜血渗出,才知外甥受伤不轻,忙道:“好,你先下去,快传御医。”
傲文转过身,朗声道:“感谢诸位来我楼兰做客,傲文身上有伤,不得不先告退,请各位远客务必尽兴。”欠了欠身,这才扶了母亲,昂然出殿。
在场的楼兰大臣不少,均了解王子为人,不明白一向狂妄傲慢、桀骜不驯的傲文忽然变得如此礼数周全,显示出罕见的楼兰王子的大家之气,莫非是因为当了王储的缘故?
傲文扶着桑紫回到自己的宫殿,肃色问道:“母亲如何会认得约藏王子?”桑紫道:“是他自己来蒲昌海找我。傲文,昨日你来精舍,我本来想出来见你,可被约藏王子制住。他要我带他到王宫参加宴会,我以为他要杀的是希盾。对不起,是阿母害你受伤。”
原来当日傲文率奇兵占领墨山王宫,手印国王见宫门被封、逃走已来不及,便让约藏王子和约素公主化装成仆役、侍女,他自己则被楼兰兵士搜获后押去大殿,不堪忍受楼兰王子傲文污辱而自杀。约藏兄妹也当了俘虏,不过混杂在一群侍女中,身份尚未暴露。后来傲文被于阗国王希盾反困在王宫中,依照约定释放了人质,约藏也得以逃生。他本待立即上前表明身份,却看见王后卫师师与希盾眉眼暧昧,这才恍然明白希盾是有意将卫师师送给父王,又一再促使父王立其为王后,根本就是为了控制墨山。他遂没有站出来,而是寻找机会带着妹妹约素逃到可靠的心腹家中,后来果然听说卫师师派出军队在营盘城中寻找他们兄妹,更是不敢轻易露面,怕被王后加害。
不久后的局势更是匪夷所思,于阗与楼兰议和,希盾居然下令放走了傲文,又不准墨山军民向楼兰人报复,朝政也由王后卫师师全面把持。约藏对此自然是怒火冲天,决意复仇,既然墨山暂时难以立足,便与妹妹约素一路跟随傲文来了楼兰,预备行刺。可傲文本人武艺不弱,身边又是武士环伺,他根本无法近身。
然而对于有心人来说,事情总会有所转折,到楼兰王都扜泥后,约藏无意中听说傲文生母桑紫多年来一直隐居在蒲昌海,遂赶来蒲昌海精舍,挟持了桑紫,预备利用她混进王宫宴会,当着于阗国王希盾的面刺死傲文。这样他不但能报父仇,给希盾一个下马威,希盾也不会好意思让楼兰人当场杀他,说不定能全身而退。
刚好那时萧扬、傲文两批人前后脚赶到,若不是傲文身边带了不少侍从,约藏又顾念妹妹约素的安危,说不定就会立即冲出去血战一场。那披着黑色粒Я'的侍女正是墨山公主约素,她出面应付,谎称桑紫夫人出了远门,顺利诓走了傲文王子。不料笑笑生发现了屋后没有卸下马鞍的马匹,萧扬起了疑心,遂又折返回来。笑笑生闯进屋时,约素本就十分紧张,还以为行迹已经败露,立即出刀制住了他。
桑紫被约藏用刀制在内室,对外面一切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得知约藏是想混进楼兰为迎接于阗王举行的盛宴,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要行刺希盾,立即主动表示愿意提供帮助。约藏自然不信。桑紫告知与希盾有不解深仇,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他死在她面前。约藏这才明白这女人会错了意,当即将错就错,也不点破。突然发生了约素举刀对付笑笑生事件后,约藏正犹豫该不该冲出去,约素又反被萧扬制住。桑紫再次表示愿意帮忙,他遂放开了她。桑紫出来堂中,几句话就打发走了萧扬。
次日,约藏化装成侍从,跟随桑紫进宫。按照桑紫的步骤,她直接带着约藏走到希盾面前,一刀杀死他。计划倒是顺利得很,只是她万万料不到约藏真正要刺杀的目标是她的亲生儿子傲文。幸好希盾及时觉察,不然后果万难预料。
傲文明白了事情究竟,叹了口气,道,“我这就送母亲回去。”桑紫道:“可是我还想再见见须沙。傲文,你会帮助阿母,对不对?他其实是你的……”傲文打断了她,坚决地道:“母亲,你绝不能再留在这里,暂时也不能回蒲昌海精舍,我先送你去外公的宅邸。”
桑紫道:“我还是想……”傲文厉声道:“我说了不行。”桑紫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傲文料来以希盾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就此干休,万一要求问天处罚母亲,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当即匆匆裹了伤口,换了便服,让桑紫也换了一身大而肥的侍卫衣服,掩盖住倾城国色,这才召集心腹侍从,出来王宫。
三间房前的广场上,人海如潮,熙熙攘攘,有扈从希盾的黑甲武士,更多的是赶来看热闹的楼兰百姓。忽见傲文王子出来,立即高声欢呼道:“王子!王子!”傲文点点头,向人群示意。
侍从在前面开出一条道来,扶王子上马。傲文忽然留意到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日在母亲精舍前见过的中原男子萧扬,微微一愣间,他却一闪即没入人群不见了。
走出广场,转入人流稍少的东大街,傲文即叫过大伦道:“你送夫人到东寺我外公住处,别让人看见。再告诉那里的管家,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夫人出门,明白么?”大伦道:“明白。”和弟弟小伦带了两人,护着桑紫往东寺而去。
傲文便往北转了一圈,拔转马头欲抄近道回宫。刚步入小巷,便听见里面“叮叮当当”有兵刃交接声,正有几名黑衣男子各举兵刃,在围攻一名中原男子。一名道士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瑟瑟发抖。侍从大惊失色,急忙拔出兵刃,护住王子。
傲文认出那中原男子和道士正是昨日在母亲精舍前见过的萧扬和笑笑生,很是奇怪,却不上前,只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却见那中原男子使一柄钝剑,兵器虽钝,却是剑法精绝,迅若雷霆,疾如风雨。剑光霍霍,恍若一道光圈,护住全身。那几名黑衣男子招式不及对方精妙,一时间难以攻进剑圈,却是配合默契,进退有据,牢牢困住敌人。
一名侍从道:“王子,看这些黑衣人围攻的身手步伐,应该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傲文点点头,道:“是脱了戎装的于阗黑甲武士。”当即扬声叫道:“住手!”
正在恶斗的众人均吃了一惊。笑笑生扭转头一看,即大叫道:“杀人啦!杀人啦!”双手乱舞,奔近傲文,指着背后道:“傲文王子,他们要杀人!要杀人!”生怕背后的敌人追来,抬脚便走,竟穿过侍从队伍,就此奔出巷去。
黑衣人听说来者就是楼兰王子傲文,互相使个眼色,舍了萧扬,往巷口另一端逃去。
侍从正要追赶,傲文道:“不必了,带那中原人过来。”侍从便过来缴了萧扬的长剑,将他推到傲文面前。
傲文道:“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看不出你的剑法居然这么好。”萧扬道:“多谢王子褒奖。”
傲文问道:“你明明可以伤人脱身,为何只取守势?”萧扬道:“伤他们确实不难,可我听说楼兰国刑律森严,凡在本地犯罪者,务必死于当地。当街斗殴伤人罪名不轻,我不敢轻易冒犯。”
傲文道:“你倒是很识得轻重。那么我问你,你昨日去蒲昌海精舍找我母亲做什么?可是与今日大殿行刺之事有关?”萧扬惊道:“今日宴会上有人行刺么?不,我完全不知情,我去拜访桑紫夫人,只是要打听一个人。王子走后,我的同伴发现屋后有两匹马,马鞍还未及卸下,猜想桑紫夫人应该在家,遂又回来求见。一番周折后,倒是如愿见到了夫人,却被她很快打发走了,原来她根本不认得我要打听的人。”
傲文见他所言与母亲的描述完全能对上,便完全相信了,又问道:“适才那些于阗武士为什么要追杀你?”萧扬微一犹豫,道:“有些私人恩怨。”
其实他是知道这不仅仅是私人恩怨,于阗人也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活捉他,好拷问出游龙下落。之前阿飞指认出他中原通缉重犯的身份,随即被未翔下令带去驿馆软禁。不久,于阗国王到达三间房,驿馆上下都蜂拥出去看热闹,他即找机会逃了出来。正好遇到楼兰文书大臣阿里引着部分于阗黑甲武士来驿馆歇息,武士首领尼巴认出了萧扬,立即派人追踪他。萧扬在广场上转悠了半天,就是为了甩掉背后的于阗武士。出来广场时,正好遇到赶来寻他的笑笑生,遂一道离开三间房。哪知道还是被于阗武士在小巷中追到,一场厮杀,又意外遇到了楼兰王子傲文。
傲文见萧扬神情,料来他没有说实话,不过内心很赞赏对方出神入化的剑法,能使出这样一手剑法的人,应该也不是平常人,不愿意多加为难,命侍从将剑递还,道:“现在城里有不少于阗人,你可要多加小心了。”提马欲行。
萧扬忙道:“等一等!王子,你可有听过游龙的名字?”傲文道:“当然,大漠中令马贼闻风丧胆的英雄,也是拯救车师的英雄,西域人谁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萧扬道:“那么王子可认得游龙?”傲文道:“不认得。听说他已经悄悄离开了车师,不然我倒真想请他来我们楼兰做客。你问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