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昌却显得异常平静,纹丝不动,面如黑铁,脚下黄土被他踩陷半尺!他拔出脚来,处乱不惊地说:“不必惊慌。天塌下来有地顶着,山倒下来有人扛着。自古以暴力得天下者,都不会有好下场!商王的刀枪,能杀尽天下人吗?”
散宜生提醒说:“周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商王翻脸,如今西周残兵不过数千,难民四散奔逃,咱不能以卵击石把家底赔光啊!”
那木措忧心如焚,失神地说:“咱们打不过又挡不住,如何是好呀?侯爷,你向来英明智慧,难道没有主张了吗……”
姬昌转过脸来,泰然地说:“天无绝人之路!商王恨的是我。我主意已定,亲往商都,去见商王,为民请命,为国解难。如果他是个天良未泯的君王,西周就该有一条活路!”
西周的将军大臣们轰然跪倒,齐声疾呼:“周侯!你是西周的脊梁!万万不能自投虎口啊!要死也该我等去死啊!”
姬昌神情庄严,决然地说:“我既为西周国主,就当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岂能贪图个人生死?倘若我不能生还,西周百姓自会上下一心,为我复仇!西周人是杀不绝的!”
姬昌这番话斩钉截铁,铿锵有力,振聋发聩,没有丝毫怯懦和犹豫。好像一位壮士,昂然走上刑场,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笑看飞溅的血花即将变成艳丽的彩霞。
在三千精锐和战车护卫下,商朝大臣费仲来到姬昌的营地。他摆出一副狐假虎威的做派,眼珠子翻到天上看,对面前的西周这帮贱人似乎不屑一顾。
姬昌耐住性子,述说了捕捉秃鹫的艰难和凶险。费仲听到一半就横眉倒竖,勃然大怒:“好你个姬昌!竟敢把王命当做儿戏!交不上鹰贡,只好劳你随我进京复命了!
立即扑上来一群武士,按倒姬昌,就要披枷戴锁,押解起来。
西周的大臣们围了上来,要和费仲理论。
西周的将军们纷纷拔出武器,把利剑架在费仲的脖子上,要夺回自己的君侯。
商朝武士也不示弱,早把姬昌团团围困,利剑高悬,顷刻就会人头落地。
双方剑拔弩张,刀兵相见,眼看就要引发一场血肉横飞的搏杀。
费仲有恃无恐,大吼大叫:“姬昌!莫非你真要造反吗?”
姬昌不屑地一笑,淡然说道:“西周是个礼仪之邦,上敬朝廷,下敬黎民。费大人传谕王命,我西周理当以上宾相迎,以贵客相待。如果你用刀枪对待这里的主人,就如同强盗闯进主人的宅院。请问费大人,如果一群狼闯进你家的羊栏,你能不动手打狼吗?我是周侯,违犯法纪自有朝廷处置,臣下保护君侯,莫非就叫造反吗?”
费仲理屈词穷,悻然喝退武士,板着脸说:“周侯,那就请吧!”
散宜生上前求告说:“周侯年长体弱,微臣愿意同往,也好有个照应!”
那木措早已泪水婆娑,哀痛得泪人一般,搀住姬昌胳膊,倔犟地说:“贱妾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此去商都,天高路远,吉凶难卜,贱妾愿与侯爷生死相随!”
费仲看见那木措,顿时猫眼发亮,放出贼溜溜的电光。没想到依偎在姬昌身边的女人娇小玲珑,小鸟依人般可爱;淌着泪水的模样宛如雨打梨花,别有一番风韵。
他双目发直,竟然发呆。
他嘴巴翕动,馋涎欲滴。
他没有想到,黄土塬上竟然生出如此美妙的一位娇态媚骨!
他也没有想到,西周简陋的土堡里竟然藏掖着一个绝世尤物!
他对姬昌充满妒忌,如果不是意外发现,今生难有这般艳遇。
他对这个发现深感庆幸,并不是贪恋飞来艳福,而是惊喜得到一件稀世瑰宝。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他的脑门里又转出一个诡计来。把姬昌押到都城,自然是大功一件,帮助商王除掉心腹大患,少不了会得到封赏;如果把那木措弄到京城,献给商王,那可比夺下十座城堡的功劳还大!
他是奴才,最懂得主子的心思。
他是奴才,最懂得讨好主子的伎俩。
他是奴才,最懂得只有得到主子的欢心,腰杆才能挺直,说话才有分量。
费仲想着自己即将建立惊世奇功,还有随之而来的飞黄腾达,不仅有点魂灵出窍,周身都在热血沸腾。他突然厚着脸皮对姬昌笑了笑,讨好地说:
“周侯,你艳福不浅呀!难得夫人大义大勇,对你如此体贴。在下就法外开恩,不惜冒犯朝廷,答应夫人陪你前往都城见驾了!”
姬昌从费仲的眼神里看出暗藏的杀机,冷冷说道:“朝廷大事岂能让女人参与?生死场上岂能让女人赔罪?大丈夫领罪,甘愿受死,与女人何干?”
说完,昂然阔步,走出军帐。
费仲讨了个没趣,又对那木措贪婪地看了一眼,朝散宜生挥挥手,扬长而去。
那木措扑地跪倒,朝姬昌叩头,泪洒黄土,长跪不起……
散宜生打点好行装,匆忙赶上来,对那木措深深行礼,凄婉地说:“虎落平川,雄风难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侯有我,不会有事。夫人多多保重!”
兵车辚辚,战马萧萧。
刀枪林林,旌旗猎猎。
囚车押走了周侯,如同挖空了周塬的灵魂。
周塬上所有活着的人,都赶来为周侯送行,人们跪倒土路两旁,哭声震天……
狂风卷起黄尘,刮起衰草,把周塬搅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周塬再一次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比卦鄂妃殉葬陪先王 姜后喜得小王子
商王帝辛率领大军回师都城,称得上凯旋。浩浩荡荡的大军战车辚辚,矛戈森森,旌旗猎猎,宛如一条滚动的长龙,在茫茫原野上扬起冲天黄尘,迤逦排出数十里长。
先锋司马恶来率领三千虎贲在前边导引,沿途开道。铁血骁勇转眼成了王家卫队,甲胄铿锵,战袍熠熠,白旗白旄,白马白车,白云一般浮荡出王朝的富贵和显赫,耀武扬威的气势比出征前狂妄了许多。在距都城三十里的地方,就传令当地部落头人、方伯、闾长驱赶着百姓和奴隶,用黄土铺路,撒上松枝、竹叶、野花瓣,摆上水桌和果品,跪迎商王,犒劳三军将士。
帝辛有意放慢了行军的速度。他是得胜凯旋;押解着几万名战俘,数万头牛羊,还有无数财宝,让这些战利品沿途展示给自己的子民看看,足以耀花他们的眼珠。也让他们看看,这就是商王的威仪,具有征服天下偃服四海的皇皇威仪!另有一层明显的炫耀和警喻,从今以后主宰大商王朝的天子是商王帝辛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谁敢生出谋逆之心,做出挑衅朝廷的事情来,商王帝辛就让谁亡国灭种!
所以,商王大军所经之处,沿途方国的国主、君侯们少不了开城恭迎,扶老携幼跪于道旁,山呼万岁的朝贺地动山摇,纳贡勤王的财礼车载马驮。
帝辛好生得意,摆了一路君王的谱,享受了一路君王的威严,搂着姜美人坐在武士护卫森严的战车上享用了一路的风流情韵。
他似乎第一次有了感觉,当君王的滋味很好。
距都城还有五里路,他的中军大队停了下来。
原来,朝中大臣们在道口上搭起一座高大的彩楼,缀满松柏和鲜花,挂满彩绸和流苏,好生气派,又好生喜庆!还有一支庞大的乐队敲敲打打,演奏着乐曲,好生悠扬,又好生动听!
旌旗列两旁,斧钺开出道路,战车驶于彩楼之下。朝中大臣们山呼万岁,齐刷刷跪倒一大片,向他行着君臣朝拜大礼。
太师商容居中领拜,语声洪亮地奏道:“大王率兵亲征,讨伐叛逆,劳苦功高!今日王师凯旋,老臣率领朝臣、都城百姓恭迎大王回朝!并备好酒宴,为大王洗尘,为三军将士庆功!恭请大王换乘辇车进城吧!”
帝辛自幼在马上长大,习惯了天高地阔的舒坦,略微犹豫了一下,意识到自己是君王了,理当遵守君王的礼仪,但他还是搀着姜美人一起下了战车,又一起坐进辇车,在八个皇家车奴的牵引下,任由辇车缓缓走过凯旋门,朝着巍峨的都城走去。
帝辛回到都城的第一桩大事,自然是要到祖庙祭奠祖宗,祭拜天地神灵。呈献从战场上缴获的牛羊,宰杀一批;又把从叛国罪臣那里掳获的战俘,杀上几个。将带血的三牲和血淋淋的人头供奉在神位前边,让祖宗神灵品尝血腥的战果,让祖宗神灵对他的战功给予赞许,并因为有他这样的勇武子孙感到骄傲和欣慰。
接着,就是举行盛大的仪式,安葬先王帝乙。
帝乙死去多日了,灵柩停放在宗庙里,墓穴业已建好,单等帝辛回来下葬。这段日子,王子子启穿着孝服,足不出户地待在那里,为先王守灵。
商王帝辛尚不知费仲为了让他登上王位,曾经使用的那手毒招,这毒招甚至蒙蔽了朝廷所有的大臣。所以,他对这位曾经对他抱有偏见的父王,在临终前能作出英明的决断生出许多感激和悲痛。于是,他作出决定,让父王的妃子鄂妃和父王的几位贴身侍女殉葬,父王年老体衰,疾病缠身,让她们陪护着,时常照顾,也好放心。另外,父王所有的生前物品,全部移入墓穴;还要多铸铜鼎、酒器、玉器和钱贝,父王一生俭约得很,神界的日子不能过得太过艰涩……
帝辛的决定引起大臣们的很大争议,特别是令鄂妃殉葬,不仅商容公开反对,就连比干也极力阻止。他私下找到帝辛,耐心劝说:
“你现在是商王了,又刚刚即位,时时处处都要谨言慎行,树立王者风范。一言既出,上要合祖宗礼法,下要服众臣之心。鄂妃本是先王生前爱妾,又是你兄长子启的生母,这样做不仅大臣们难以接受,你哥哥心里也会痛苦终生的!此事,还请大王三思啊!”
帝辛满腹惆怅,痛苦地说:“叔父呀,余能继承王位,是受了父王重托,所能做的就是开拓疆土,偃伏四海,平定天下,安抚万民!叔父自幼教诲侄儿要孝慈天下,仁德万民,如果我连这点孝心都做不到,还有何脸面去见父王?兄长子启最懂孝道,素来就是余的榜样,难道为了孝敬父王,这份亲情都割舍不下吗?为先王殉葬乃国家大事,叔父难道为了儿女私情而置大忠大义于不顾吗?”
这番话说得庄重毅然,让人难以辩驳。
比干反倒有点张口结舌,一时难以对答。
他踌躇半日,终于隐含忧虑地说:“大王,子启是你兄长,仁慈宽厚,与世无争,还请大王以手足之情为重,多加抚慰。万不可为此事给朝廷大臣留下什么说辞……”
帝辛的面孔板了起来,说:“先王被疾病困扰多年,朝廷大臣们能说的多,能干的少,敢为朝廷分忧解难者少之又少,所以才会招来诸侯背叛,欺凌朝廷的局面!如果他们依然信口开河,说三道四,余甘愿辞去王位,自随先王作伴去了!”
帝辛一副凛然话语充满寒意。
比干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默然告退。
商容听到这些,心口顿时如堵冰块,眼角挂上一滴寒泪,黯然说:“帝辛用快刀可以攻城略地,征伐天下,却不可用快刀割尽天下人的舌头,堵塞忠义贤士的言路啊!大商有如此顽强的君王,福兮祸兮?”
商王帝辛毫不顾忌大臣们的阻挠和议论,按照自己的想法,为先王帝乙举行了隆重而又庄严的葬礼,并且晓谕天下,千里之内的方国、诸侯,均来都城奔丧;路途遥远者,也须为先王挂孝,违令者处以重罪。
天下千国,皆惧商王武力,没人敢拿脑袋往刀尖上撞!
那天,当浓妆艳抹、周身华服的鄂妃在侍女搀扶下,随着巨大的棺椁一起坠入墓穴时,竟然面含微笑,如同步入帝王寝宫一样荣幸和风光。
那些跪拜在墓穴四周的朝廷大臣、王室贵戚,还有千里迢迢赶来奔丧的国主、诸侯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冷汗湿透了后心。
子启在鄂妃的身影没入黄土的那一刻,偷偷拿眼角瞄了一眼,便感到心如刀搅,魂灵出窍,差点儿喊出声来。幸亏比干悄悄拽了他的衣襟,才将脑门叩入黄土,哑然大恸。
四周布满了刀戈森严的武士,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人群里布满商王的耳目,倘有触犯王命的举动,转眼就会人头落地!
先王在大祭司的嘶喊声中,得到超度,伴随袅袅青烟,灵魂升上了天宇……
巫师们打着鼙鼓,跳着巫舞,将神灵的旨意传达给每一个祭拜者,诡秘而又奇幻的场面,震撼着每一个生者的灵魂……
葬礼既毕,帝辛自称纣王,重新封定三公九卿,论功封赏,奖赐功臣。
商容、比干、箕子这班先朝老臣依旧重用,封为冢宰、司徒、宗伯,或称太师、左右少师,位列三公,辅佐朝政;费仲、恶来因为随军讨逆,功不可没,又是与纣王从小厮混过来的心腹,自然要委以重任。封费仲为上大夫,主持朝议;封恶来为禁卫大将军,主掌禁卫军,负责都城护卫。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名正言顺地成为纣王一朝的股肱大臣。
为了彰显王者风范,膺服天下方国,纣王宣诏赦免了九侯、崇侯的罪过,依旧沿袭原来爵位,为大商镇边守土。
纣王特别加封兄长子启为微侯,位列九卿,平时长住封国,安享日月,坐收俸禄。又在都城专门建了一座微侯府,高墙深院,作为他进都朝觐时的府第。还加派禁卫,日夜巡守。
王兄子启对纣王的这份兄弟情意感动得涕泪交加,叩头谢恩,长跪不起,似乎把生母殉葬的悲情抛到九霄云外,只记得皇恩浩荡了。对纣王的一连串举动,商容、比干一时也找不出话柄,反倒觉得帝辛办事果断干练、恩威并用、公私分明、有仁有义,和先王比起来,雄风勃勃,敢作敢为,把大商多年郁积的衰暮之气,顷刻间一扫而光!于是,大臣们悬于游丝的心肝渐渐落定,疑惑自己老眼昏花,错看了龙种!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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