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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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艳后-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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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峁沟壑,时隐时现。

  周塬上牛铃叮当,人影簇簇,一片繁忙的春耕景象。

  一副犁铧翻起金黄色的泥土,一双赤脚踩着泥沟,一双手有力地扶着犁杖,一张坚毅的面孔淌着汗水——周侯姬昌吆着黄牛在塬上耕田。满头霜染的苍发映着霞光,周身布衣已被汗水湿透大半。

  散宜生挑着茶饭送到田头,拦住耕牛,把饭钵呈到面前,关切地说:“侯爷,你率领百姓开荒,亲自耕田播种,也得当心身子骨呀!”

  姬昌撩起衣襟,抹了把汗水,说:“今天精神特别好,让我再耕两垄吧!”

  散宜生接过犁杖,感叹:“哎,哪见过你这样的侯爷呀,一身泥巴一身汗的!当年大舜爷耕种历山,也不过做做样子,立个表率吧!”

  姬昌宽和地一笑:“欲成大事,靠花架子可不行。听先人说,三皇五帝时,天下太平,人无贵贱之分,帝王才称得上仁德之君。我的祖先后稷就是有名的农师,种庄稼是把好手哩!我岂敢不照祖宗的样子去做呢?”

  散宜生叹服:“是呀!侯爷吆牛耕田,周塬百姓欢呼雀跃,今年就垦出几万亩荒地来了!”

  “这就对了!人勤地不懒,要想吃饱肚子,就得把庄稼种好呀!”姬昌谦和地笑着,又郑重交代,“散大夫,让百姓吃饱肚子,才能稳定民心。让家家户户都有田地,才能凝聚士气。只有抓好农事,才能增强国力呀!咱们周塬虽穷,荒地很多,只有咱们奖励垦种,减轻赋税,释放奴隶,收容流民,才是民富国强之路呀!”

  散宜生点头:“侯爷所言,乃兴国之道,诸位臣工已经分头落实下去了!”

  这时,姬发骑着战马风尘仆仆赶到田头,下马禀报:“父侯,孩儿奉命修筑边城,日夜兼程,如今已大部完工。接父侯令示,匆匆赶回,不知有何急事?”

  姬昌问了些修城事宜,说:“这段边城是防御崇国的要塞,也是将来伐黎取邗的要冲,崇侯狡诈,须严加提防。不过,边城要修,也要兼顾农时。现在正是春天播种的时节,我想让你把筑城的军队和民工全部撤回来,开荒抢种,多种一粒种,就秋收万颗粟呀!到了农闲时节,再筑边城。从今以后,凡西周青壮按军队编制,战时为军,农时为民,军亦民,民亦军,唯如此,才能以弱对强,以小抗大,站稳脚跟,强固本土,逐步拓展!”

  姬发听了,连连点头,说:“父侯英明,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孩儿遵令!”

  姬昌慈祥地说:“我已老了,早晚要靠你撑起这片天地,护佑这方百姓的!凡事要多用心思,多请教众人,别人说一,你要说出二来,才能服众。如能说出三,说出五来,就称得上高明了!”

  说话间,大夫闳夭领着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远远走来。姬昌扔下饭钵,迎上前去,心急火燎地问:

  “闳大夫,你前往西戎打探情况,可曾见到伯邑考?为何弄成这番狼狈模样?”

  闳夭趋前行礼,跪倒在地:“启禀周侯,臣在西戎见到小公子伯邑考。西戎王建议小公子前去联络共、密诸国,他们表面上答应与我西岐交好,其实恐惧商王兴兵问罪,不敢立盟,小公子决定留下,继续商谈。让我沿途召集西岐鹰奴,前来复命。一路行色匆匆,故而狼狈!”

  散宜生赶忙捧来一钵粥,让闳夭喝了。

  姬昌将闳夭扶起来,感叹道:“弱肉强食,部族相煎,商王从中得利。西周不能再弱小下去了,弱小就要挨打,弱小就要灭种亡国了!”

  他走到那群鹰奴面前,凄凉地说:“咱们不能再办糊涂事了!为了缴纳鹰贡,可怜我上千鹰奴,就剩下你们这些人死里逃生,作为周侯,我愧对你们哪!好在那木措暗中相助,商王不再催交鹰贡,你们各回其家、不再为奴,垦荒种田,好好过日子去吧!从今以后,凡我西周奴隶皆为平民,不得随意买卖,更不准随意杀戮,违令者斩!”

  众鹰奴悲咽一片,跪在黄土地上,大放悲声:“侯爷,你真是天上神灵啊!”

  姬昌拖这个拉那个,泪湿前襟,说:“乡民们,是上天神灵教我这样做的。要谢,大家就谢上天吧!”

  从田垄上回到城堡,姬昌没有顾上歇息,便和姬发策马赶往边塞,他想实地察看一番边城修筑的情况,了解一番崇侯虎的动静,这个邻国侯爷心胸狭窄,为人狡诈,大意不得。

  一道蜿蜒土城,顺着山势起伏,雄厚而又坚实。山口筑有一座城堡,正居要冲,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道雄关。城堡尚未完工,军队和役夫们正在扛石运土,忙碌不停。

  姬发说:“父侯,只需月余,即可竣工。此城乃军事要塞,干系重大呀!”

  姬昌沉思着说:“不如这样,留下少量军队边筑城边防卫。大部军士役夫撤回,抓紧春耕种田,万万不可耽误农时!”

  刚刚谈定,散宜生飞马驰来。

  姬昌预感到有不祥之兆,问:“散大夫,莫非有何急事?怎么追到边城来了?”

  散宜生滚鞍下马,说:“周侯,商王传谕,那木措在都城生下王子,要过百日庆典,传谕各诸侯方国进京朝贺,不得违令……”

  姬昌听了,百味搅心,百感交集,悲喜满腹,仇恨满胸,难以名状,怔怔地半日没有言语。

  散宜生焦虑地说:“周侯,依臣看来,商纣借机设下陷阱,想诱侯爷入朝,万万不可自投罗网!”

  姬发眼珠血红,双眉倒竖:“商纣视我西周如眼中钉、肉中刺。父侯不能自投虎口!干脆托病不出,看他如何?”

  姬昌沉思良久,断然说:“散大夫,准备贺礼,随我进京!”

  姬发跪倒在地,扯着周侯衣襟苦劝:“父侯,此去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万万去不得呀!孩儿不能眼看着父侯前去送死,西周百姓仰仗父侯兴邦复仇振兴大业啊!”

  散宜生眼见姬发泣血般的呼号,悲恸地劝:“周侯,公子的话言深义重,求侯爷思量。商纣灭我西周之心不死,陷阱一个接一个,依臣之见,这一去再难逃出虎穴啦!”

  姬昌咬牙切齿地说:“我心如明镜,不必再劝!商纣恨的是姬昌,灭的是姬昌,若托词不去,正好授之话柄,西周顷刻大祸临头!我自投虎口,反倒给西周争取了时间,换得了安宁。我如果真的回不来,兴邦复仇的大业就由姬发担当起来!姬发倒下了,还有姬旦,还有伯邑考,子子孙孙斗下去,斗他个蹈海翻江,还怕商纣不亡乎?”

  商朝都城,庄严而又喜庆,喧闹而又恐怖。

  大殿嵯峨,旌旗飘扬。

  殿前广场,站列甲胄鲜明、荷矛执戟的武士。

  巫师们披着草裳麻缕,戴着黑白阴阳傩面,围着火堆狂呼狂舞,鼓荡出诡谲的鬼气。

  “咚——咚——咚——”大祭司击打着鼙鼓。

  “呜——呜——呜——”武士们吹起号角。

  纣王端坐在大殿上,屁股下跪伏六个奴隶。

  姜后怀抱小王子,和那木措分别跽坐两旁,接受鱼贯而入的朝臣们的祝贺。

  赞礼官手捧黄绢,拉长声音朗诵赞词:“吉祥的神灵在九天之上,贤德的祖宗在九泉之下,神的灵光普照九州,祖宗的阴德庇佑大商;祥瑞之气罩在大王身上,降甘霖于嫔妃,敕子孙于朝堂,沐恩泽于四方,王子百日,天下共贺,四海同觞……”

  纣王举杯,群臣山呼万岁。

  赞礼官:“王妃对天三拜,谢上天赐子之恩!”

  那木措搂抱王子,于殿中跪倒,对天叩首。

  大祭司捧一钵明水,用柳条洒于王子身上,念念有词地祝福:“明水洒于王子眼上,眼观万物,洞察天地;明水洒于王子嘴上,发号施令,惊天动地;明水洒于王子手上,手托福祉,普济万民……”

  大殿里跽坐着皇亲贵戚、王公大臣,赶来恭贺的诸侯方国的宾客,只能浩浩荡荡列队站立在大殿之外,等到仪式结束,才能分批觐见。

  周侯姬昌挤在人堆里,尽量控制着情绪,保持一副平静的神情。可是,当他的眼睛看到那木措时,周身血液由不住鼓荡起来,撞击着心口发出怦怦声响,他努力克制着,嘴角却悄然渗出一股血水来。

  那木措在抬起脑门的一瞬间,从人缝里搜索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眼角禁不住闪出火花,她看见了姬昌!她顿然失神,面容失色,痴痴地跪在地上,魂魄顷刻间飞散了……

  姜后赶紧提醒说:“王妃,归座吧!”

  那木措依旧发呆,直到侍女近前,把她搀起,才僵硬地坐回原位,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纣王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直到诸侯方国依次进殿朝贺,却没有发现姬昌,纣王才淡淡问道:

  “周侯姬昌可曾来到?”

  姬昌从人群后边站出来,趋前跪倒,强作镇静地回道:“臣姬昌拜见大王,恭贺大王!”

  纣王用饱含揶揄的口吻说:“周侯,本王的种子在那木措的沃土上长出壮苗来了,你高兴不高兴哪?”

  姬昌伏地叩头,含悲忍辱地说:“大王威加海内,恩泽天下,喜得王子,普天同庆!臣与西岐万民,恭喜大王!”

  纣王命姬昌起身,指着小王子说:“周侯,你好好看看,王子的福相如何呀?”

  姬昌双脚如戴镣铐,趋前挪了半步,硬着头皮朝王子看了一眼,五味穿心地含笑说:“臣恭贺大王!王子一副龙种之相,将来必主大器!”

  纣王半眯鹰眼,紧紧盯着姬昌:“王妃替余生下王子,功不可没。你作为臣子,也该向王妃行拜贺大礼吧?”

  姬昌明知纣王故意捉弄,“扑通”一声跪在那木措面前,并取出一柄弯刀,捧在手中,行礼呈上,说:“王妃功齐于天,臣姬昌拜贺王妃!此物乃姬昌家传宝刀,镶有珍珠九颗,宝玉一块,名曰九星拜月。敬奉王子,以表寸心,请王妃笑纳!”

  那木措从一看见姬昌就心惊肉跳,一触到他的眼神就不禁发抖,她已经预感到不祥的种种征兆,早已从纣王冷冰冰的轻蔑、蕴藏着憎恶的眼神和话语间流露出来。眼前喧嚣的场面暗藏着杀机,显然是谋划好的一片屠场,转眼间就会血肉横飞!姬昌的到来,就是走入陷阱,每靠近一步,就向死亡临近一步!固然,她不怕死,死要比屈辱地活着容易得多。她活着是为了姬昌,为了周塬。如果姬昌死了,她活着便毫无意义!然而,睿智的周侯难道看不出纣王暗藏祸心吗?更可怕的是,你为何要在此时此地亮出那柄咱们相约誓言的宝刀呢?姬昌我的夫君!当你在我面前下跪时,我已经看到你的心在流血了,我也是尽力按捺几乎要破裂的胸膛啊!在你表面沉静的顺从里,我懂得你隐藏的羞耻、悲哀、愤怒,简直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觉,我的身子差点摇摇晃晃地倒下来了,又想猛然扑入你的胸膛……一旦这些让纣王看破,你我立马会被杀于刀下!我想阻拦,但是不能,也无力阻拦,只有一张愕然失色的面孔等待惨剧的发生……可是,就在一瞬间你那烈火般的眸子和我的目光相遇时,又镇静下来,心想就是天打雷劈,只要能与你相伴,死又何憾?

  纣王见姬昌亮出宝刀,几分吃惊,几分愕然,撑起身板喝问:“周侯,你……这是何意?”

  姬昌不慌不忙,平静地说:“这柄宝刀乃家传之物,刀柄上镶有九颗珍珠,象征享有九州的皇皇威仪!相传乃舜帝之爱物,随身携带。因先祖后稷被举为农师,颇有建树,受封于邰,并赠予宝刀,赐姓姬氏,从此宝刀代代相传,藏衍至今。西岐归附大商,姬昌又为大商臣子,岂敢藏匿宝物据为家私?趁今日天风和畅,日月同辉,敬献宝刀于朝廷,对大王表一份忠心,给王子献一份贺礼!”

  纣王轻轻嘘口气,以手击膝说:“好!这份贺礼着实珍贵,话也说得好听!爱妃就替王子收下吧!”

  侍卫将宝刀呈到那木措面前,她明白了姬昌的心意,暗语明说,赠刀传情,暗合刀鞘合一的誓言。她的胸口顿时血浪呼啸,眼神也难禁发抖,刹那间,和姬昌的目光撞击一处,用眼睛把整个心意传达过去……

  纣王眯起猫眼,似乎并不留意这些细节,专心导演他的戏剧。突然,他说道:“周侯,上次余让你跳西戎舞助兴,你说不通此道。今日大典,余格外高兴,请了位老师教你,可不能推托吧?”

  分明是用恶作剧戏弄别人,姬昌哑默无言。

  纣王看着那木措:“爱妃,你就替余驯化一番这位桀骜不驯的侯爷吧!”

  那木措面色苍白,神情凄婉地站立起来,看着纣王冷冰冰的目光,摇摇晃晃走到姬昌面前,终于挑衅似地展开双臂,扯住姬昌的双手。

  大殿里哑然无声,所有的人紧张地盯着姬昌,连喘息的声音都消失了。

  乐师击起玉磬,打起板乐,吹起竹笛、土埙,急促明快的节奏在大殿里轰然响起。

  那木措强忍悲伤,翩然起舞,尽情宣泄胸中积郁。她知道姬昌不会跳舞,不近声色,便围着他旋转,时而似凤鸟迎日,时而如蟒蛇盘柱,时而柔媚,时而狂野,把冷傲、憎恨、悲哀、激愤、忠贞、恋情一一融入舞姿,挥洒得淋漓尽致。不时,她也挽起姬昌,带着他转上几圈,踩踏出粗犷的脚步,释放出怒发冲冠的愤怒,时而疾风骤雨,时而拔山撼岳……

  殿堂里的皇亲贵戚、王公大臣,以及那些诸侯方国的来宾们都看得目瞪口呆,头昏脑涨,有的长叹,有的咋舌,有的愕然,有的欢呼……

  但是,所有的人都提着一份心肝,不敢肆意放开情绪,眼光瞅着纣王,大家都意识到今天的庆典有点异常。

  纣王好像特别开心,拍膝击掌,狂笑不已。

  征服满足了他的欲望。

  捉弄使他捡回了丢失的尊严。

  那木措突然一阵眩晕,双腿软软瘫倒在姬昌面前,好似一头昏死的小鹿……

  姬昌骤然止步,情不自禁地叫一声“那木措”,便弯下腰去,双手挽住她的腰肢,想抱起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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