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王沉痛地劝告说:“老人家,乌云盖着头顶,暴风雨就在后面。保护咱们的九侯被商王谋害了,商王的大军就要到了。只要咱们保住根基,祖宗的灵魂不会怪罪的!”
老人执拗地说:“我不走!商王来了,俺得跟他讲讲道理,凭啥要毁俺家园,抢俺的儿女骨肉呀?难道他的心不是肉长的?”
有苏王无奈地说:“豺狼要吃人,那是本性啊,纵有天理也难敌刀枪!老人家,你要不肯走,我可要派人拖你上车了!”
妲己和气地劝说:“老爷爷,不要难过,风雨来了,得找地方避雨。天响炸雷,总得找地方躲躲呀。咱们有苏国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到山里暂避一时,风雨过后咱们还要回来的!”
老人怆然泪落,说:“美丽善良的公主,愿上天保佑你,千万不能落入商王的虎口呀!”
妲己安慰说:“老人家,不要为我担心,如果是我给有苏国带来灾难,宁愿去死,也不能牵累百姓的身家性命!”
“不!你是有苏国的珍珠,我们以你为骄傲,只要看到你的笑脸,我们就能看到希望!我老了,不拖累你们,让我留下来陪伴祖宗吧……”
老人态度很是坚决,拐杖顿地铿锵有声。
有苏王让人们搀扶老人坐上牛车,老人依旧挣扎着,疾声悲呼:“苍天哪,救救有苏吧……”
妲己呆呆站在那里,眼角蓦然滚出一滴寒泪,模糊了她那双醉人的眼睛。她轻轻咬着朱唇,有一颗晶莹的血珠在颤颤发抖……
长蛇般的逃难人群仓皇离开了土城,沿途洒下悲咽和诅咒,土埋不住,水冲不尽……
延绵不尽的牛车和畜群,驮载着灾难和愤怒,从平原阡陌朝山野草径上蠕动,人们脸上堆满惊惧和怨愤,上天无奈,鬼神无奈……
有苏王站在土城上,望着空旷萧索的四野,喃喃自语:“难道我的方国,我的百姓,我的家园,就这样完了吗……”
妲己守候在他的身边,催促:“父王,百姓眼看着都已经撤完了,你也该出城了。”
他好似没有听见,神情如同铁铸一般,依旧喃喃自语:“只知道养牛羊,不懂得防虎狼,是我害了有苏的百姓呀……”
城头上那杆苏叶大纛,在狂风中猎猎飘扬,旄头漫卷,呼呼作响。
有苏王走过去,深情地紧紧搂抱着旗杆,如护心肝,久久不舍得松开。
“妲己,祖宗用这杆大旗率领百姓耕种稼禾,传衍子孙,你要用这杆大旗统帅百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有苏王话语变得森严可怖。
妲己已换上一身戎装,英气勃勃,重重点头,欲扛大旗,却被有苏王拦住,说:
“大纛是祖宗和神灵恩赐的,还得去请祭司来,祈求祖宗神灵默佑,才能轻易挪动呀!”
祠庙里,一堆巫火早已化成灰烬,有几片炸裂的龟甲弃于一旁。大祭司胸口插着一把短刀,热腾腾的鲜血鼓着气泡,汩汩流淌着……
有苏王默然鹄立,凄然落泪说:“大祭司,难道有苏国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
大祭司奄奄一息,指指龟甲,艰涩地说:“神灵……明示……此……劫……难……逃……”
有苏王目瞪口呆,周身战栗。
大祭司气绝归天,双目难瞑。
有苏王让人将大祭司的尸体抬出去,在城头下堆起柴草,安放在高高的柴堆上面……
这时,九侯的家将率领一支伤痕累累的军队匆匆赶来,家将滚鞍下马,从身上解下黄绫包袱,双膝跪倒,献到姜邝面前。
姜邝打开,见里面包着祖宗木主神位,顿时惊骇,问道:“老夫人……她在哪里?”
家将悲咽道:“崇军已经攻进城堡,老夫人宁死不肯离开宗庙,已……悬梁自尽了……老夫人命我杀出重围,投奔公子,留下一句话……”
“老夫人怎么说?”姜邝怆然问道。
“老夫人说,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替父报仇,为国雪耻,不灭商纣,休来见我!”家将口吐鲜血,因为身负重伤,瘫倒下来。
姜邝怀抱祖宗木主神位,“扑通”跪倒,朝着东鲁方向,伏地叩头,大恸不止,说:“爹,娘,你们的话,孩儿刻在心上了,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稍顷,他霍然跳起,将黄绫包袱系在胸前,跨上战马,挺起长戟,来到严阵以待的军伍面前,振臂一呼:
“以血还血,报仇雪耻,不灭商纣,誓不为人!”
军阵举矛齐呼,喊声如同雷震。
有苏王格外镇静,喊了一声:“姜邝、妲己听令!”
妲己应声站到父王面前,静候将令。
姜邝也从马上下来,来到有苏王面前。
有苏王手扶大纛,庄严说到:“姜邝、妲己,东鲁的血仇,有苏的命运,全部扛在你们肩上了!军队听你们调遣,百姓靠你们保护,你们快快率军出城,护卫百姓进山,抓紧布阵抗击敌人去吧!”
妲己接过大纛,神情庄严,话语铿锵:“父王的嘱托,我们记住了!家国的使命,我们扛起了!请父王上马,先行一步!”
“不,我是有苏王,要守在这里。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我无力回天,保不住国家,护不了百姓,但要对祖宗先人有个交代!”
有苏王态度坚决,神情泰然。
妲己、姜邝伏地跪倒苦苦相劝:“父王,你是有苏国的脊梁,没有你,百姓就没有灵魂,你还是上马快快出城吧!”
有苏王脸上露出少有的冷酷,大声喝道:“正因为我没有脊梁,才给有苏国带来灾难,这是我犯下的罪孽!我老了,就把羞愧和罪孽留在这块土地上吧!妲己呀,你虽是女儿身,却要承担家国重任,长出一副顶天立地的脊梁来,雪国耻,救万民,灭商纣,报血仇!”
妲己、姜邝伏地叩头,泪流如雨。
有苏王喝令:“你们快走吧!”
妲己拭去泪水,翻身上马。
姜邝扛起大纛,挥军出城……
马蹄声碎,号角声咽。
有苏王城一片宁静,一片寂寥。只有满地茅草,在瑟瑟野风声中抖索,哀哀地如鬼魂吟唱。
有苏王缓缓登上城头,苍发垂落,遮住他一脸悲壮。那位拄杖老人从墙角里蓦然爬出来,悄悄走到他的身旁,说:“王爷,你该留在这里,咱们都该留在这里。”
有苏王无言地注视着他,然后和老人紧紧抱在一起……
崇侯的军队逼到城下,旌旗如云,矛戟如林。
崇侯虎挥动战车立于阵前,发现城中一片静寂,只见有苏王端坐在城头柴堆上,面对重兵压城,脸上现出一片安详。
部将急不可耐,恨不得拍马杀进城去。
崇侯厉声喝退,拍马上前,拱手行礼说:“城上可是有苏王爷,崇侯虎这厢有礼了!”
有苏王坦然答话:“城门开着,大路敞着,你率大军前来,要什么就拿,用什么自取,有苏人不会阻挡你的!”
“王爷且莫误会。我也是奉商王之命,讨伐东鲁。罪在九侯,祸及王爷,我也是出于无奈呀!”崇侯虎显得尴尬而又狼狈,却又掩饰不住狂妄骄纵。“王命在身,皇皇天语,只为讨一件东西而兴师动众,天下难安。如果王爷慷慨答应,我就偃旗息鼓,回朝复命去了!”
有苏王神情自若,淡然一笑,说:“有苏乃区区方国,除了庄稼和丝帛,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商王劳侯爷大驾兵临城下来抢呀?”
“大王要的就是王爷的公主苏妲己!王爷何不尽早献出,送进王宫,既可得大王宠爱,又可攀皇家之荣,这等美事,何乐而不为呢?”
崇侯虎生怕动起刀兵,伤及妲己,才耐着性子说话,堆起笑脸装人。
有苏王冷冷笑道:“有苏虽是小国之邦,倒也明白君臣伦常。小女妲己早已许配九侯之子为妻,以臣子之媳进纳王妃,岂不惹天下人笑骂吗?崇侯乃国家重臣,不进忠言,规劝大王体恤百姓,反倒行凶祸害天下。小王岂敢受侯爷指点,为攀附富贵而欺君罔上呢?”
崇侯虎的耐心早已临近极限,索性撕破脸皮:“如果王爷敬酒不吃吃罚酒,就休怪本侯无礼了!”
“本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崇侯多一份恻隐之心,对我有苏百姓网开一面,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你的恩德!”有苏王说得不惊不惧。
崇侯虎大喝一声:“这老头不见棺材不落泪!把姜恒楚推上来,让他看看自己的下场!”
人马分开两厢,推出一辆刑车,九侯的尸体早已枯干僵硬,却依旧被钉在刑架上,皮开肉绽的躯体令人惊心触目。悬挂着的头颅血糊淋漓,难辨眉目,只有一双眼睛不瞑,怒视着天宇。
“有苏王,这就是你的亲家!枭首示众,在京城钉了多日了!大王有令,如果你交出苏妲己,便饶你一死,如果你抗命,也是这种下场!”
崇侯虎拍马挥矛,狂妄不已。
有苏王周身战栗,悲声断魂:“亲家!我的亲家!侯爷,我的侯爷!你死得好惨,你死得好生壮烈啊!不求跪着生,但求站着死!苍天有眼,商纣难久!”
崇侯虎大吼:“有苏王,死到临头,还敢诅咒大王!我要把你五马分尸,体无完肤……”
有苏王理都不理,朝着九侯拱手行礼说:“万人仰慕的九侯,我随你去了!”
城头火起,有苏王端坐在火焰之中,神色泰然,如驾着火云升空的一只仙鹤……
崇侯虎望着冲天烈焰,愕然勒马……
众军士望着熊熊烈火,戛然止步……
拄杖老人站在城头烈火中仰天疾呼:“苍天有眼,神灵在上,惩罚祸害天下的妖孽吧!”
他的疾呼,如晴空霹雳,在四野回荡……
太行山中,山道崎岖,悬崖凌空,沟壑纵横。
逃难的百姓杂乱无序地在山石上蠕动,他们不知逃往何处,更不知何处才能安身。
妲己高擎大纛纵马跃上一座山冈,她的呼声在山风中飘荡:
“有苏国的乡亲们,鼓足勇气,挺起胸膛,跟着这面大旗走吧!大旗在,有苏在,神灵会赐给我们胜利和吉祥!”
兰朵和一班娘子军护卫着她,朝大山深处攀登。漫山遍野响起一片回应:
“跟着大旗走,有苏不会亡!只要公主在,万众一心打豺狼!”
姜邝带领军队,包括东鲁的残兵败将走在后面,担任警戒,并且选择有利地形,布下埋伏,随时消灭追杀而来的崇侯兵马……刚刚训练的有苏军队不曾见过阵仗,他就把东鲁的残兵组织起来,安放在最危险的前哨阵地。
家将忍着伤痛决然地说:“公子放心,只要一息尚存,我等就要多杀贼寇,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浓烟滚滚的有苏城,一片浩劫后的凄凉和破败。
古朴而又整齐的茅屋长街不见了,化成一片灰烬;喧闹而又祥和的歌舞销声匿迹了,只有野狼和豺狗在废墟里争夺食物发出的吼嚣。
有苏国死绝了,不闻一丝人迹……
姜尚一身麻衣,驱赶着快车匆匆赶来,车上载着几只蹿跳的山羊。
一群饿鹰扑在九侯的残尸上,啄食着发出恶臭的腐肉,它们撕开皮肉,争夺着内脏,发出狰狞的嘶叫,地上的黄土撒满斑驳的残渣和污血。
姜尚翻身下车,拔剑砍杀了饿鹰,扑呼跪倒,无言垂首,那张岩石般的面孔扭曲得狰狞而又恐怖。他把白发覆盖的头颅埋在黄土中,默然悲泣,长跪不起……
他用长剑掘开泥土,又用双手扒开一个土坑。土坑挖得很深,泥土湿漉漉的。然后,他把零落的尸骨收拢起来,捧起那颗只剩下裹着头皮和长发的骷髅,凑到额前温贴了好久,脱下身上的袍服,紧紧包裹起来,双手捧起,放入土穴。又把那几只山羊牵来,宰杀大半,填放进去,血淋淋的羊儿挣扎着,和那包残尸蜷缩一处。而后拢土填穴,堆起一个并不起眼的坟冢。
他饶着墓冢转了三圈,伫立久久,才从牙缝里迸出话来:“兄侯呀兄侯,兄弟姜尚用商纣叩拜过的山羊祭奠你的在天之灵,请兄侯的灵魂暂且安息!商纣今日残害天下,东鲁大地伏尸千里,血流滂沱,明日就是他的死期!姜尚在兄侯面前起誓,不灭商纣,誓不为人!”
说完翻身上车,飞驰而去……
此刻,商王帝辛策马站在东海岸边一块礁石上,望着无际无涯的波涛,听着惊涛拍岸的呼啸,发出意满志得的千古兴叹:
“先王称他们邦畿千里,域彼四海,然则真正挥军征伐,立马东海的,余一人之外,还有谁呀!唯有帝辛,只有帝辛,一统天下非帝辛莫能为之!”
他传令随军史官记下上面的话,又说:
“欲得天下,非铁骑不可取,非矛戈不可得,非武刀不可图。上天不助弱小,神灵不扶无能,仁德不惜匪夷,鹰隼不怜狐兔,猛兽不放驯鹿,君王不容叛逆!余一人长剑一挥,大军一动,就让东夷伏尸千里,血流滂沱,从此不再有东顾之虑。而今茫茫沧海,辽无际涯,尽归大商所有!如此再经几战,一统天下大业可成矣!”
商王帝辛的眼晴眯起来了,极目天水相接的远方,好似烈酒冲心,三分陶醉七分沉迷了。
他的话并非虚妄。自从红石峡一战,歼灭了夷王的联军之后,商军长驱直入,仿佛进入无人之境。夷王伯都还处在前方报捷的兴奋之中,正在为盟国分配战利品争论不休时,商军如同飓风一般呼啸而至,冲垮了伯罕的防线,将夷王的营寨团团围困。
仓皇之间,夷王伯都组织反抗,他刚刚骑上战马,却见无数庞然大物巨神一般闯进营垒,几道鹿寨被踏为平地,守营的骁勇被踩成肉泥,身边武士奋力抵挡挥起矛戟,那些怪物竟然刀枪不入,旁若无人地横冲直撞,轰然一声,中军营帐也倒塌下来,被踩在脚下,如踩一张烂牛皮!
夷王伯都吓得半死,差点儿没有摔下马来。
他想夺路奔逃,哪里还有活路?四周尽是商军,早已围成了天罗地网。满耳都是喊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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