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的对手逼近。放襟翼,不贪心,慢慢往下。动作做过了头没有好处。身体因为离心力紧贴驾驶座。
下面的敌机终于飞了上来。真是碍眼。
一度向上攀升,机头向一旁倾倒,但又立即遏止。一架敌机往左偏离,做出假动作。
是因为知道队友已经坠毁,大意不得?又或者是发觉这架散香来头不小?
机身左右摇摆,观察周围情况。
没人靠近。
确认仪表,油温略微上升。
再忍耐一会儿。按住控制油门的把手。拉升降舵。
渐渐提高速度,呼吸变得困难。咬紧牙,再次拉抬升降舵。
小小的空翻动作,我位在曲线中心。
翻转机身采取距离较短的飞行路线。
对方注意到了,迅速脱离。敌机往左逃脱。
太迟了。
方向舵滑向目标,敌机进入射程。
攻击。 、
击中敌机主翼。
关小油门,机头向上,进入失速状态。
又来了一架,攻过来了。
这家伙也不太灵光,没发现我关小油门。
左倾,机头向下,收回辅助翼。
翻转,确认是刚才那家伙。
敌机一边旋转一边坠落,像一大块雪的结晶。是操作舵面的连杆组受到撞击吗?对方似乎打算开座舱罩往下跳。
好,还有一架要解决。恢复水平,伺机而动。
深呼吸。
想逃,还是进攻?
敌机转弯,来了!这家伙不赖。
发动引擎,三段切换的引擎运作良好,看来是适应这一切了。
确认后方情况,阅读仪表,高度跟一开始差不多。
暂时往前飞,换个战场。会遇见谁也说不一定。四处可见烟雾袅袅和以点状移动的飞机,数得出的寥寥无几。
只剩云层下方。
反正这里开阔得很,没有任何遮蔽物。也没得逃。
不是攻击别人,就是遭受攻击。
「喂,在哪里啊?」药田的声音。
「上面。飞上来吧。」 Teacher开口。
他在哪里?
后方敌机急起直追握住操纵杆,回旋。
对方也采取了最短的飞行距离。
反方向倾倒,再一次,又来一次。这种速度,模仿不来吧!拉抬机头,翻转。
屏息,颠倒后再翻转。立刻下降,俯冲,倾斜滑行。敌机自上方靠近。
两机交错前,对方开火。
转弯。
快速变换方向,速度仍旧保持得很好。
空气稀薄。
盯着敌机并跟着转弯。
翻转,油门向前推进。好,最后一刻来临。
一面滚转,一面回旋。
辅助翼、方向舵和升降舵颤动着。
敌机转向。对方并不笨,难道是想逃?
翻转后攀升。收襟翼增加速度。
敌机直线加速,真的打算逃走。
向上,压制机头。往右,接着往左。
一度逆向操作,然后再次飞进右方内侧。
发现敌方机腹。对准目标,回旋,进入死角。
下降。
面对云层紧急下降,再立刻攀升,从下方迂回,调整距离。来了。
进入射程。
攻击。
偏转方向舵,侧滑。
攻击。
收辅助翼。
方向舵置中。
前推油门。
向右倾倒,看着对手。
「耶!」我吶喊。
命中红心。
这是第几架了?第五架吗?
不愧是散香,非常厉害的战机。
恢复水平,环顾四周,确认各个方位。
机头面对烟雾窜升之处。
「Boomerang,你在哪里?」药田问。
「空中。」我打开无线电回答。
「回来。」传来Teacher沉稳的语调。
袅袅而升的黑色烟雾仿佛一条巨大的弹簧圈。
倾斜,突破下方云层。
维持空翻的姿态飞了一会儿,眺望着黑烟。
云层中飞来雨架战机。双引擎的家伙。他们发现我了吧?但是不可能追得上。翻转望向耀眼的天空。
空无一物,只剩下太阳。
深呼吸。
冷静,已经没事了。
不会有人把你打下。
有些凉意,但身上却汗流浃背。
早知道带毛巾上来就好了,我心想。
9
两架双引擎敌机中途折返。我犹豫着该不该追上去,但之前终究已经打了五架下来,应该够了吧!
散香的燃料还很充足,其它飞机大概到了极限。天空各处的交战几乎结束,大伙儿纷纷靠近云层,往低处聚集。我看见Teacher的翠芽,药田也在不远处。我朝着他们的方向驶去。
药田的飞机机尾开了一个洞,不过看起来没事。怎么没见到辻间?他在哪里?附近聚集了十来架翠芽。
才刚下了不准使用无线电的禁令,想问也问不了。每个小组正在确认各自的成员。油压正常,油温也回升了;引擎状况极佳,比上来之前还要安静,但也许是因为我的耳朵已经习惯。维持高度,往北飞行。
太阳高挂天际,还不到八点。
好久没有突然想吃点什么的冲动了,我现在满脑子竟然想着烤鸡是不错的选择。
我曾在学校园游会时烤鸡来吃。宰了跟附近农场要来的鸡,一整只直接放在火上烧烤,而班上其它同学囤在烤鸡前唱唱跳跳。比起跳舞,我更想大口吃肉,手中多希望不是牵着朋友的手,而是拿着叉子。鲜美的油脂滴落,橘红色的火焰滋滋作响,外皮向外裂开,烤鸡就快可以上桌。我目不转睛地观察鸡只从活蹦乱跳到鲜美欲滴,暗自想着待会儿要从哪里开始吃才好。
耳里听着热闹的音乐,旺盛的炉火变换着颜色,时而橘红,时而靛蓝。好香啊,一种引起食欲的气味。
大口喝下玻璃杯里装满的汽水。数不清的细小气泡。螺旋状的吸管吸起来也要费点力气,没办法一口气喝完。愚蠢极了,为什么非要浪费那种力气不可?
我压根忘记那个人的名字,只记得他想强吻我;不听警告的下场就是被我用手中拿着的火把直接砸下去。他好像喝醉了,耳朵流着血,当场蹲了下去,说不定在哭。有人带他去保健室,但我很想吃烤鸡,何况还要把手中的火把丢进炉子里消消毒,所以留在原地。
后来,本班的女班长走过来瞪我。一个头脑不太聪明的女生。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吗?」我故作亲切。
「残忍。」她说。
「烤鸡很残忍?」我问。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说不定因为她喜欢那家伙,或者说不定因为她想要那根火把。
说我残忍?或许吧。
可是,我并没有老是拿着火把不放。而且,那个讨打的混蛋可能也不坏。
那个女的到底哪根筋不对劲?想不起来。
毕业的时候没见到她。
对了……有一次曾在路上遇过。
她跟着男人走在一起,两个人年纪差很多。会是她爸吗?不对,如果旁边是她爸爸,不可能见到我的时候那么惊讶。她睁大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十分僵硬地笑了笑,像是抛弃一切自尊的笑容。她的身体里仿佛有样东西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不干我的事,反正总是要坏的。我没有多加理会,直接走人。她大喊我的名字。我停下脚步,强装出笑脸地回头。
「不甘心的话,变成大人看看啊。」她垮着一张脸说。
还以为自己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既没有不甘心,更不觉得可笑。
但我还是笑了。
然后,渐渐地感到寂寞。
不是在说我,而是那个女生有点可笑,有点寂寞。
只有那样而已。
真奇怪呢!
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是无法理解。
Teacher摆动着机翼。
下降,沉入云层里。
药田接着下降,我跟在后头。
沿着海岸北上,之后顺流飞去,基地就在右手边。已经有妤几架飞机降落,我们似乎是最后一批。
我先降落,放下起落架和襟翼。风横过机身。
着陆。
车轮摩擦着柏油路,触感传遍全身。踩下煞车变换方向。
接在我身后的是药田。
飞机往停机棚滑行,坐在车上的技师立刻跑过来挥舞双手。
严重的饥饿感袭来。
接近停机棚时,Teacher的飞机正要降落在跑道上。
笹仓举着双手,站在飞机前方。
中途熄了引擎,飞机靠着惯性移动。
松开锁,撑起机舱罩。温暖的风迎面而来。
地面一片湿滑。
下雨的天气。
爬出座舱前,笹仓已经站在机翼上。他帮我卸下头盔。
「回来啦,」他说。「状况如何?」
「解决掉五架,」我回答,发觉自己有点口齿不清,果然是醉了。我叹了口气。「好饿喔。」
「引擎呢?」
「棒呆了,没有其它飞机比得上。」
「还有五架翠芽没回来。」
「五架?」我吓了一跳。「可是,还不一定吧。」
「嗯,对啊。」笹仓点点头,望向天空。
我也往上看。
乌云密布,看不见远方。
翠芽没办法飞那么久。
或许在哪里变成烤鸡了。
会这么想真的是因为我饿翻了。就算别人不说,我也明白自己是个残忍的家伙。
第三话 失速
想来不具理性、抱持可悲习惯并且精力旺盛的人类,和以富饶的思想构筑理论的人类相比,尽管有着相同器官,却一文不值,不过是吃什么拉什么的躯壳。
——李奥纳多·达文西
1
五架翠芽一去不复返,飞上去的十三架里掉下来五架。这里头我只知道辻间的名宇。那个五官端正、脸上写着我是知识分子的男子,他曾问了我许多问题,而我的回答就这样人间蒸发。
人类从世上消失,曾经吸取的信息都在一瞬间白费。这种事或多或少也会发生在动物或植物身上,不过只有人类这种生物才会需要那么多无用的信息。
隔天,基地里气氛低迷。应该会有人受不了吧!但话说回来,既然投入了这份工作,大家都有了心理准备,也不会将这种事情看成意外。
中午以前,合田和毛利集合所有飞行员召开了简单的说明会。据本部传来的消息指出,这次任务符合预期的最低成果;上头并没告诉我们实际损失的情况,但合田再三强调我们的成绩远比其它基地来得优异,返航的九架战机总共击毁十三架敌机。
十三比五,可说是压倒性的胜利。
他又表示,毕竟有些基地的成员全军覆没,我们本身也失去了一些战力,实在不值得高兴。我不禁要问,难道我们只是为了品尝胜利的果实才执行任务吗?
无论成果报告如何,内容又作何解释,已和坠毁的飞机、机上的飞行员毫无干系。
即便坠毁的人换作是我,这些数字对我而言,也是如同另一个时空的语言。
我只是飞上去面对眼前的敌人罢了。
我不去想为什么那是敌人,因为在此之前必须自问为什么会站在这边。
我得讲清楚、说明白,为什么不让自己坠落。
有那么容易说得出标准答案吗?
单纯认为这就像是让自己留在世上一样,没有道理可言。
所以这次任务同样没有理由。
就算找得到理由,也没有是非对错可言。
或许这么想非常冷血,但我不认为这是有失认真的表现。我认真地活在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有些人觉得要多为坠毁的飞行员着想,那大概是一般外界的看法,跟我们相同领域的人并不会这么说。
还记得半年前,我在医院待了一阵子。不是出任务时遭到攻击,而是在飞行途中暖气突然故障,造成手脚冻伤。其实当下我觉得好冷,基地里的医生却硬要我到医院报到,结果自己走路去医院。以为还能走路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医院竟然要我留院观察一个多礼拜,我真的吓到了。我完全想不透,有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吗?况且只做做检查,什么治疗也没有。
我敢断言,医院这种地方是我活到现在觉得极度无聊的地方。尽管跟自己的房间差别不大,无聊在于周围的患者们,形容成人类集体无聊的场所也不为过。我真的无法忍受无聊的人讲无聊的话,安静闭嘴还比较好。
为了从那样的无聊中逃离,我拼命保持沉默,无奈觉得胸口非常郁闷,只好和护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过说话时必须配合对方的这种无趣,依旧袭击着我。再待久一点的话,我可能真的会生病。
总之,一名负责照顾我的护士几近叨叨絮絮地和我对话,而且每到结尾,话题绝对会朝「多想想坠机的飞行员的心情」发展。我还以为她该不会在灌输某种坚贞不栘的信仰,当然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呆呆地听着。
按照她的说法,人类社会的组成因素是「善良」与「体贴」,正因为有这两种思想,社会才不至于崩坏。也许她的个人哲学是希望大家多倾听伤者和病患的声音,又或者拥有善良和体贴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我没有反驳。如果我的点头同意能让她有所满足,那也成就了我微不足道的体贴,而且说不定还很善良。换句话说,我心目中的体贴和善良是种自他人之间抽离的方法,好比滚珠轴承(注2),一颗接一颗紧密结合,是为了之后完全分离的机制。
人际之间的环环相扣并非什么善良或体贴,而是共有利益、合力打倒共同敌人等动机。
假设爱情是构成社会的唯一要因,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纷纷扰扰?把自己的东西白白送给别人就好,为什么还要收取金钱?力争上游,不惜对别人落井下石来成就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期待自我满足,明显的利己主义,但这样的姿态过于丑陋,无法在社会生存,所以隐忍了一部分,偶尔将丑陋转化成良善。客观而言,并没有太大差别,丑陋和善良只有一线之隔。这些都是大人世界里的常识。
尽管如此,那名护士态度非常温柔,不管对谁都会这么说,我想在她心中十分笃定那正是她认定的良善。我不愿漠视她的信念,只是觉得那对我来说并不正确罢了。
努力考试变成全班第一,却也不能不为成绩退步的家伙着想,不得不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