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对。
那是我丢弃不要的东西,
没有必要抢夺。
可是……没有关系的生命,理应消失得一干二净,却留了下来。
无论我怎么划清界限,怎么弃之不顾,都已经不是我所能想象的情况。
嗯……这才是重点。
我能冷静面对再也见不到面的事实吗?
香烟不知不觉短了一截。
烟头在烟灰缸里扭了几下,重新从烟盒里取出新的一根。
脑袋深处有些酸痛。
是因为眼睛疲倦了吗?
为什么会如此呢?
大概是因为看见到了什么吧!
Teacher的眼神,就好像要把我吞下去似的。
是那样的缘故吗?
反正……都无所谓了。
想了也是白想。只能下一个无所谓的结论。
与我毫不相干。
以后再也见不到Teacher了吧?
没想到他居然辞职……居然放弃了飞机……
我办不到。连想都不敢想。
电话响起。心里震了一下。
原来自己身在有声的世界。
我站起来,步伐东倒西歪。好不容易走到桌边,拿起话筒。
「喂,是我相良。」老医生的声音。
「嗯,我在听。」
「身体状况如何?」
「还可以。」
「不要紧吧?」
「嗯,没事。」
「这样啊,那就好。记得不要太勉强。」
「他刚才来找我。」
「回去了吗?」
「嗯。」
「不要紧吧?」
「老师,刚才你问过了唷。」
「看来是不要紧吶。妳变坚强了。」
「嗯,我有同感。」
「什么都不要去想。逝者已矣,迎接你的永远是明天。」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笑着。
「方便的话,要不要出去喝一杯?」
「心理咨询的话,我想没这个必要。」
「嗯,如果妳想一个人静静,又另当别论。」
「谢谢。今天晚上我想独处。」
「这样啊。如果改变心意,随时打电话给我。」
「谢谢你的帮忙。」
「说的是什么话嘛,我可是收了钱耶。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但还是帮了我大忙。」
「变成熟了喔。」
「咦,我吗?」
「晚安。」
「啊,好的,晚安。」
挂上电话,将挟在手中的香烟移近嘴边。
好一个没事的家伙。
好一个有精神的家伙。
虚有其表。
我在想什么啊……
到底……
「真是的,」我啧了一声。「啊,我受够了。」
7
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在街上闲逛,隔天租了车去郊外走走,再隔一天跑去书店买书回饭店房间看。结果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我提前三天回到基地。
傍晚时分,我在最近的车站下车,一个人慢慢走回基地。
粉红色的天空,如梦似幻的云朵动也不动。
我看着天空往前走。
希望能快点飞到云端之上。
到达令人怀念的高度。
小鸟成群结队地往西边飞去。
天空中没有一架飞机。
看见基地的同时,听到熟悉的引擎声。一辆机车从大门口飞奔过来。
眼看距离愈来愈近,我伸出手挥舞。
机车驶过我眼前之后紧急煞车。
笹仓回头看着我笑,我走上前去。
「什么时候到的?」笹仓拉开嗓门,抵抗着引擎声。
「现在。」
「咦?」笹仓看看我。「行李呢?」
我提起小小的侧背包给他看。
「不对吧,我明明看到你休假那天背了好大一个行李。」
离开基地的那天,是笹仓开着货车载我去车站。
「啊,嗯。」我点点头。因为心里想笑就笑了。尽管站在地面上,也有值得开心大笑的时候。「你要去哪里?如果是去吃咸派,那我也要去。」
「嗯,好啊,上来吧。」
我跨上后座。
「行李呢?」笹仓还穷追不舍。
「丢了。」我回答。
「丢了?为什么?」他仍停在原地。
「副油箱不也是要丢的吗?」我回答。
「副油箱和行李不一样啊。」笹仓说完嗤之以鼻。他催了催油门,机车开始往前跑。
迎着风,空气冷冽,觉得有点冷。可是我已经穿了外套还披上围巾,也没别的保暖方法。和天空比起来,我还是不能抵抗地上的寒冷。
「Teacher辞职了。」笹仓对着我的侧脸大喊。
「咦?」我听见了,但反问回去。
「Teacher辞职不干了。」
「唔。」
「妳知道了喔?」
「不知道啊。」我回答。
「没有电话吗?」
「咦?」
「我说Teacher没打电话给妳吗?」
「没有。干嘛要打电话给我?」
「没事。」
「你说什么?」
「没事了啦!」笹仓大吼,伸出手挥动着。
机车加速前进,穿越笔直的道路。
用不着拉抬升降舵,一口气爬上提防坡道。河川对面是模糊不清的地平线。
满口谎言的草薙水素,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却有说不出的快乐,远眺一旁的天空。
周围的景色接二连三自身边掠过,天空却丝毫没有动静。
我想赶快搭上飞机。
飞到云端。
那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没有支持、没有赞美、没有爱,却也不会见到碍眼的东西,不会有遮蔽物,还有那些把我当成笨蛋的人。
我的身体十分轻盈。
这样的轻盈是我的全部。
不是为了爱人而生。
不是为了被爱而生。
只是,为了毫无顾虑的飞翔而生。
4、Marcus Tullius Cicero(BC。106~BC。43),古罗马时代知名的哲学家。
尾声
向右停止滚转,接着往后看。
敌军从左边来袭。
拉下满舵。
收襟翼。
推进油门。
扶正升降舵。
辅助翼向左偏转。
半放襟翼外加控制方向舵,转弯。
向右反转。
敌机逼近。
太慢了,太慢了。
确认仪表。
拉操纵杆,空翻。
进气切换的声音。
趁往上的时候滚转。
发现敌机。
对方一边回旋一边攀升。
左下方还有一架。
没办法了,抛弃副油箱。绞紧引擎,左右偏转舵面煞车。
满襟翼。
下降。
身体在漂浮,安全带拉住了我。
倾倒操纵杆,抵住脚,切换方向舵。
失速。
引擎的排气包围整个座舱罩。
机体向左倾斜。散香总是往左,它喜欢左边。
油门全开。
机头往下坠,机翼晃动不已。
加速。
再更快一点吧。
恢复舵面,飞机朝下。
回旋中的敌机在我的正下方。
他注意到了吗?
翻转,确认四周情况。
时间很充裕。
对方总算发现我的存在,向右翻转。
太慢了。
攻击。
向左紧急回旋脱离。
剎那间收回襟翼。
接下来是哪里?
推进油门,一面翻转,一面缓慢爬升。
刚才一直在看热闹的敌机上来了。
确认攻下的敌机。这是第三架。
确认燃料。
油温和油压正常。
回头判断对手速度。
毫不畏惧地靠了过来,了不起。不过,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逃走。
另外一架敌机飞了上来。距离还很遥远。是友机吗?
飞机的数量减低不少。
还不知道哪边占上风。
每次我都搞不清楚。
那跟我无关,我只负责迎击自寻死路的家伙。
我只是和不会逃走的敌机缠斗。
看来要从左边过来。
上升,左偏再左偏。
对方也跟着攀升。
远处有三架飞机,贴着云层飞行。
随处可见黑烟蔓延,也有地方射出火光。
收油门,让对方追来吧!
翻转恢复水平。
上头那架没有动静。因为还有别的对手吗?
右转,决定跟在后面。
飞行回旋半径缩小至极限。
这种速度进不去内侧,没办法攻击吧?
稍微提高速度。
引擎一切正常,运转平稳。
身体抵住座位。
松懈握住操纵杆的手。
调整呼吸。
油门全开。
下降。
身体浮出座位,安全带上的金属发出碰撞声。
向左反转。
估计放襟翼的时间。
用方向舵修正位置。
来了,攻过来了。
还远得很。
向右。
回转。
再向右。
立刻回转,爬升。
引擎全开。
回转,发现敌机。
朝机舱罩过来的角度。
上升侧滚,再下降。
机体嘎嘎作响。
油压提高了一些。
确认高度。
燃料不太够了。
是该解决一下了。不要逞强,顺其自然。
向右。
瞬间攀升再向左。
往左倾斜从敌机面前出现。
滑行。
放襟翼,降低速度。
降升降舵压低机头。
方向舵向上补正。
倾斜滑行。
进入射程。
攻击。
向右补正。
攻击。
击中目标。
向左脱离。
转弯。
立刻往上看。
接近云层。
飞去哪儿了?
还在。
只有一架。翻转,确认击落的敌机。
引擎整流罩恣意喷出火花。
「任务结束。」无线电里传来指示。
环顾四周。
下方四架飞机,不确定是敌是我。
上面还是刚才那架。
碍于燃料有限,彼此也该正面交锋了吧!
一边回旋一边上升。
上头那架是敌机的话,就把他打下。
向上攀升。
对方也在回旋,半径颇大,然后又慢慢缩小。
抵达同一局度,并且加快速度。
有骨气。
我也不能服输啊。
看见异样的光景。
座舱罩前方奇妙的标记。
那家伙的副油箱还没丢。是那架在高空看热闹的战机吗?
瞻子不小。
对方又逼近了一些。
我们同在一个漩涡。
身体陷进座椅,机体向上。
再度确认周围情况。
没有其它碍眼的家伙。
对方的机体在我之上,他也跟我一样面向上方吧。
「Boomerang,你还在吗?」
「收到。还有一架。」我回答。
「回来。任务结束了。」
对方开的是老旧机型,不是散香的对手。
能优雅飞翔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会在一瞬间把你打下来。
催紧油门,一点一点放下襟翼。
增加倾斜度,缩小回旋半径。
慢慢进入内侧。
呀,追上了。
这就是飞机性能的差异。
渐渐看清楚对方的尾翼。
还不逃?想挨子弹吗?
满襟翼。
升降舵向上偏转。
再往内侧推进。
方向舵控制机头位置。
微调升降舵。
进入射程。
攻击。
对手突然往上抬。
抛下副油箱。
时机抓得真准。
如果跟着往上,将会导致失速,危险的反而是我。
我耐着性子压制机头,让他往下回旋吧!
对方应该快不到哪儿去。
往下一步步接近。
慢慢进入射程。
扫下扳机的瞬间,对方竟像片叶子迅速飘走。
我也立刻向左反转。
敌机上升。
我紧追不舍。
油门全开。
同时收襟翼。
节流阀进气,推动引擎。
我还是跟在对方身后,但保持了点距离,这是因为引擎的缘故。但是,散香够轻巧,不一会儿便又追了上去。
对方不时左右摇晃机体,像是往我的方向窥探。
都什么情况了,还真会模仿。
搞不清楚状况吧?
不知道是最新型的散香吗?
「Boomerang,返航!」无线电里又传来指示。
「等一下。」我回答。
确认仪表。
燃料有些吃紧。
早知道晚点抛弃副油箱。
留下这么有趣的对手实在……对方突然慢了下来。
眼看就要逼近。
难道打算失速?
简直是自杀行为。
进入射程。
攻击。
结果对方摆动尾翼,向左倾倒。
刚才是什么情形?
扭力翻转(注5)?
不对,是奋力切换方向舵碰到螺旋桨往后的气流。
我也关小油门。
进入失速程序。
就在几乎同样的高度,对方转弯。
我看到敌机的座舱罩,还有飞行员的头盔。
头盔上黑色的标志,是一只猫的睑。
两只眼睛像两个深邃的洞。
左倾下降。
放襟翼。
一度上推油门,靠着扭力控制方向。
襟翼没有发挥效用。
看着对手。对方也紧急下降,加速中。
想逃?
上推油门,油压良好,燃料勉强足够。
襟翼总算生效。
对方恢复水平,开始拉抬高度。
怎么办……叹息。
关小油门。
拿他没辄……
环顾周围。
远处有五架飞机。
应该是集合在一起的友机。
「喂,Boomerang。快回来!」
唉!
「收到。」
再看上升中的敌机一眼。
左右摇晃机翼。
「什么?」我吓了一跳。
摘掉护目镜。
好刺眼。
那架飞机愈来愈远,小到快看不见。
没有其它飞机。云层在遥远的下方,只有引擎发出红色光芒,看不见机体。
大回旋,变换方向。
深呼吸,戴回护目镜。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摆动机翼的方式。
「太好了!」我大叫。
「Boomerang,怎么回事?」
「啊,对不起对不起。声音跑进麦克风里了。」
「吓我一跳,」栗田的声音。「拜托妳好不好。」
慢慢降低高度,加入编队返航。战斗机比出任务前少了快二分之一。
掉下去的伙伴们,直到最后一刻仍享受着飞行吧。还在空中的家伙则思考下一步该往哪儿飞。
「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