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撒旦左右不了这些油画的命运,他虽然做了尝试,却没有使人们把这些画烧掉或抛弃或丢在一边置之不理,而去推崇新潮、现代的画家,相反,奇妙的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伦勃朗成了有史以来最受爱戴和崇拜的画家,他成了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画家。
这就是我对伦勃朗和他画的那些脸的看法。
假如我是凡人,我就会写一部关于伦勃朗和这个主题的长篇小说。
可惜我不是凡人,我无法借艺术或伟大的作品来拯救自己的灵魂。
我是个类似魔鬼的怪物,只有一点不同:我热爱伦勃朗的画!但我还是一看到它们就心痛欲裂。
看到你坐在博物馆里,我的心都碎了。
你说得很对,世上没有哪个吸血鬼脸长得像《呢商同业公会理事》中的圣徒。
所以我在博物馆要那么无礼地离开你。
我可不是出于魔鬼的狂怒,而只是出于悲哀。
我再次向你保证,等下一次咱们再见面时,我一定让你把想说的话都说完。
我在这封信的底端草草写下我的巴黎经纪人的编号和通信地址,过去我给大卫写信时总这么写,尽管他从来没有回过信。
然后我继续我的各地朝圣,重访世界各大博物馆中的伦勃朗藏画。
我在旅行中没有遇到任何挫折能动摇我对伦勃朗的善的信念。
这次朝圣证明是忏悔性质的,因为我坚持我对伦勃朗的推断。
不过我再次下决心,决不再找大卫的麻烦。
接着我就做了这个梦,老虎,老虎……大卫处在危险中。
我在路易的小木屋里我专属的睡椅上猛地惊醒,仿佛被一只警告的手摇醒。
在英国,黑夜快要过去,我得赶快。
可是当我最后找到大卫时,他却正在科茨沃尔德的一个古雅的乡村小酒馆里饮酒。
只有一条狭窄难走的小道通往这里。
这就是他的家乡,离他祖先的庄园不远。
我迅速查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是个只有一条街的小地方,有几座16世纪的建筑、一些店铺和生意取决于游客多少的小酒店。
大卫自己出资修缮这座小酒店,并且更加频繁地光顾这里,以逃避伦敦的生活。
是个特别怪异的小地方!大卫一边狂饮他最爱喝的麦芽苏格兰威士忌,一边在餐巾纸上涂抹着魔鬼的形象。
是弹钢琴的恶魔梅菲斯特吗?还是长着犄角的撒旦在月光下舞蹈?一定是低落情绪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我觉察到,更确切地说,是他的垂头丧气引起那些监视者的关注,而我捕捉的只是这些人眼中的他。
→虹→桥→书→吧→。
第25节:肉体窃贼(25)
我渴望同他交谈,但又不敢。
我本来会在这小酒馆里搅个天翻地覆,可是当我见到那位担着心的老店主和他手下那两个一言不发的大块头伙计一直保持戒备、抽着难闻的烟斗注视着这个派头十足的本地贵人……他正醉得像位领主……我就没这么做。
我在附近站了一个小时,透过酒馆的小窗户朝里张望,然后我就走开了。
这已是往事了。
现在,在过去了不知多久之后,大雪扬扬洒洒地在伦敦飘落,静静地盖在塔拉马斯卡总部高高的门上。
我又在寻找他了,心灰意懒,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必须要见的就只有他一个。
我扫描了一遍院内所有成员的心灵,睡着醒着的都算在内。
我唤醒他们。
我听到他们纷纷醒来,好像都从床上爬起来拧亮了电灯。
幸亏我已在他们把我关在门外之前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大卫已经去了科茨沃尔德的那座祖先的庄园,大概就在那个有家怪怪的小酒馆的小村庄附近。
嗯,我能找到他,对不对?我要去那儿找他。
随着我飞近地面,雪越下越大。
我既寒冷又生气,喝过血的记忆全都消失了。
别的梦境又回到我的脑海,它们在寒冷的冬天总是这样。
这些梦都和我凡人的童年时代下的可怕的大雪有关,同我父亲城堡里的那些冰冷的石头房间和生起的一小堆火有关。
恍惚中我好像见到我那几条两耳下垂的大猛犬躺在我身边的干草堆里打鼾,把我弄得既暖和又舒服。
这些狗在我最后一次猎狼时都给杀死了。
我极不情愿回忆这段往事,然而回忆它却又使我感到亲切:闻着那一小堆火淡淡的气味,那几条凶猛的大狗同我嬉戏打闹。
我活跃极了,高兴极了……而那次猎狼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我也从来没去过巴黎,从没勾引过那强大而疯狂的玛格纳斯。
那间石头小屋弥漫着狗的好闻的气味,我可以睡在它们身旁,既舒适又安全。
终于,我在山里接近了一座伊丽莎白式的小宅第。
这是一座非常优美的石头建筑,颇陡的斜屋顶、很窄的山墙和嵌入甚深的厚玻璃窗,规模比总部小得多,但就其自身来讲仍很壮丽、宏伟。
只有一组窗户是亮着灯的,等我走近后,我发现里面是间图书室,大卫正坐在一堆熊熊燃烧的炉火旁边。
他手里捧着那本熟悉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另一只手握着一支钢笔正在上面飞快地写着。
他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人正在监视自己。
他不时地参考另一本皮革封面的本子,就摆在身旁的桌子上。
我一眼就看出这是部基督教的圣经,是那种小字体、两栏排印的圣经,书页镶着金边,里面有缎带当书签。
※虹※桥※书※吧※。
第26节:肉体窃贼(26)
我稍微费了点劲,看出大卫正在读并在做笔记的是《创世记》。
他的那本《浮士德》也摆在一旁。
他究竟为什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屋内的四壁都摆满图书,一盏孤灯把光线洒在大卫的肩头。
在北国,这样的图书室还有许多……温暖诱人,有着洒满光线的低矮天花板和又大又舒适的旧皮革沙发椅。
不过,他也有与众不同之处,就是收藏生活在其他地方的人的遗物,以及他对那些难忘岁月的珍贵回忆。
一只斑斓的梅花豹头部标本挂在闪光的壁炉上方,在远远的右面墙壁上也挂着一个硕大漆黑的水牛头标本,还有许多青铜的印度小雕像分散摆放在书架和桌子上。
在壁炉边、门廊前和窗前的褐色大地毯上,还铺着几块像珠宝似的印度小地毯。
在房间的正中央,他那只孟加拉虎的火红色大虎皮四肢伸展地趴在地毯上。
虎头经过仔细的处理,两只玻璃眼球和那些巨大的爪子都是我曾在睡梦中恐怖而鲜明地见过的。
大卫突然将目光完全投注在最后这件猎获物上,凝视良久,才不情愿地把目光移开,又埋头去写。
我试图窥探他的心思,但一无所获。
我瞎操心做什么呢?连美洲红树林里闪着幽光、像老虎这样的猛兽都遭猎杀的场面在他脑子里也没有出现。
然而他再次去看那张虎皮,然后忘记写作,陷入深思。
当然,仅仅这样看着他,我就感到很安慰。
我向来如此。
我瞅见在阴影里挂着许多镶着镜框的照片,有大卫年轻时的照片,其中许多是他站在一座有深回廊和高屋顶的漂亮平房前照的,显然是在印度,此外还有他父母的照片,有他同他猎杀的野兽在一起的照片。
这是不是说明我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呢?我不顾大雪落满我的四周,盖住我的头发、肩、头,甚至我松松抱在胸前的胳膊,就这样伫立着看着他,最后我终于活动起来。
再有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我绕到房子后面,找到了一扇后门,用意念打开门闩,走进屋顶低矮、温暖舒适的小客厅。
这里渗透了油漆的木材已经腐朽。
我用双手抓住门梁,向门外望去,只见在晨曦中有一大片橡树林洒满阳光,只有我的周围是阴影。
我闻到壁炉火的烟味从远处飘来。
我意识到大卫就站在走廊的尽头,用手招呼我过去。
是我身上的什么变化引起了他的警觉?哦,对了,我身上盖满了雪,还薄薄地结了一层冰。
我和他一道走进图书室,我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坐下。
他让我坐着,自己出去了一下。
我只好盯着炉火,感觉它把我身上的那层薄冰溶化了。
◇欢◇迎◇访◇问◇BOOK。◇
第27节:肉体窃贼(27)
我在想我为什么而来,怎样才能把它说清楚。
我的两手像雪一样白。
当他又出现在门口时,他给我拿来了一条冒着热气的大毛巾。
我接过毛巾,擦了擦脸、头发和双手。
真舒服。
〃谢谢。
〃我说。
〃你看起来像尊雕像。
〃他说。
〃是的,我现在看起来确实像,而且还要继续这样下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在我对面坐下,解释一下。
〃〃我就要去一个荒凉的地方,我已想好一个方法结束我的生命,这可是一点都不简单。
〃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再也不想活了,那很简单,我期盼死的方式和你不一样。
和你不一样。
今天夜里我……〃我顿住了。
我又看见了那位老太太躺在她整洁的床上,穿着她那件带花儿的睡袍,盖着那条涤纶被。
接着我又看见那个长着褐发的古怪男人盯着我……也就是那个在海滩上找到我、并把一本小说手稿交给我的人。
这份稿子我仍然塞在上衣口袋里。
没有意思。
不管你是谁,你来迟了。
何必解释呢。
我又突然看见克劳迪娅,仿佛她正站在另一片土地上凝视着我,期待我看见她。
我们的头脑真聪明,能产生如此栩栩如生的形象。
她仿佛就站在大卫书桌旁边的阴暗处……就是那个把长长尖刀插进我胸膛的克劳迪娅。
〃父亲,我要把您永远摆在您的棺材里。
〃可我却始终能看见她,不是吗?我一次又一次地梦见克劳迪娅……〃你别这么做。
〃传来大卫的声音。
〃是时候了,大卫。
〃我边嗫嚅着,边恍惚地想,马里乌斯不知有多失望呢。
大卫听见了吗?我的声音也许太轻了。
从壁炉那儿传来微弱的劈啪声,也许是一点火引子烧塌了,或是大木块里仍然潮湿的树液被烤得嗞嗞作响。
我又看见童年时代家里的那间阴冷的卧室,并突然看见我用胳膊搂住那些既可爱又懒惰的大狗中的一条。
眼看着一只狼咬死一条狗,真惨烈!我本来也该那样死去。
连最优秀的猎手也不能杀死一群狼,也许这是宇宙普遍性的错误。
看来我是该死,如果说这样的生命延续确实存在,那我就是因为做得过分而招来魔鬼的关注。
吸血鬼玛格纳斯在把我掳到他的巢穴时,就十分疼爱地说我是个〃狼煞星〃。
大卫又仰靠在沙发椅里,心不在焉地把一只脚放在壁炉围栏上,两眼凝视着火焰。
他沮丧至极,甚至有点发狂,虽然藏而不露。
〃这不是很痛苦吗?〃他看着我问。
。←虹←桥书←吧←
第28节:肉体窃贼(28)
有一会儿我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然后我才想起来。
我苦笑了一声。
〃我来是向你告别的,并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主意已定。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要走了,并告诉你这将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实际上这样做很光明正大。
你明白我的话吗?还是觉得这不过是我找的另一个借口?其实都无所谓。
〃〃就像你故事中的玛格纳斯,〃他说,〃你可以先立继承人,然后赴汤蹈火。
〃〃这可不仅仅是个故事,〃我回答说,我不想争论,可是话说出来却很冲,令我吃惊,哦,也是,也许确实像个故事。
我真的搞不明白了。
〃〃你为什么要毁灭自己呢?〃他的语调里充满绝望。
我把这个人真是伤得不轻。
我看着那张趴着的大虎皮:斑斓的黑色条纹,橙色的皮毛。
〃这是个食人虎,对吧?〃我问。
他犹豫着,好像没有完全听懂这个问题似的,接着他像顿悟似的点点头说:〃是的。
〃他瞥了一眼虎皮,又把目光移向我。
〃我不想让你毁灭自己。
看在上帝的分上,考虑一下吧。
别这么做。
什么时间不行,偏在今天夜里?〃他让我哭笑不得。
〃今夜天气很好,很适于去死。
〃我回答,〃是的,我要走了。
〃这时我突然感到一阵狂喜,因为我意识到这正是我的心愿,而不是想入非非,假如真是异想天开,我是决不会跟他讲的。
〃我想出了一个办法。
我要在太阳升起之前飞得尽可能高。
我不可能找到任何栖身之处,那儿的沙漠非常荒凉。
〃我将死在火里。
不寒冷,不像当年我在那座山上被狼群包围时那样,而是像克劳迪娅那样死于烈焰。
〃别,你别这么做。
〃他劝我,态度多么诚恳,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可是无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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