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力量没有削弱,只是身体表面受到严重的伤害。
晚风比沙子要轻柔得多,不过它也有它的害处:它像爪子一般挠着我全身灼伤的皮肤,并且揪着我滚烫的发根,它还刺痛我灼红的眼皮并刮疼我烧焦的双膝。
我轻松地飞行了好几个小时,再次朝大卫的住处飞去。
当我在阴冷潮湿的雪夜里下降时,我不时感到极大的轻松和宽慰。
此时正好是英国的破晓时分。
我再次从后门溜进他的房子,每走一步都像经历酷刑的炼狱。
我像瞎猫碰上死耗子似的找到了图画室,不顾疼痛跪在地上,然后瘫倒在铺着虎皮的地毯上。
我把头靠在虎头旁,用面颊顶住它张开的大爪。
虎毛多么稠密的优质虎皮!我伸展双臂,放在它的双腿上,感觉它那光滑又坚硬的利爪就在我的手腕下。
疼痛一阵阵传遍我的全身。
这虎皮摸上去像丝绸般光滑,整个房间在其阴影笼罩下冷飕飕的。
屋里静悄悄的,在朦胧的微光下我仿佛看见印度的红树林,看见黝黑的胸膛,听见遥远的喊声。
还有一刻,我十分清晰地见到年轻时的大卫,如同我在梦里见到的一样。
这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男子真是上帝创造的奇迹。
他血气方刚,肌肉强健,具备生命体的一切成就:明亮的眼睛,跳动有力的心脏,两只修长的手各有五根强劲的手指。
我还看见自己在世时行走在旧时代的巴黎街头,身穿那件红色的丝绒斗篷,上面镶着狼毛边(是我在故乡阿芙根郡猎杀的狼),从没梦想到阴影里还埋伏着怪物,它们躲在暗处窥视你,而且因为你年轻就爱上你。
这些怪物本来能要你的命,只因为你曾杀死过整整一群狼,使得它们爱上了你……大卫,这个猎人!穿着长腰带的卡其布猎装,扛着那支上好的猎枪。
渐渐地,我意识到疼痛已经减轻。
瞧你这个九命怪猫莱斯特,这位神,连伤口愈合都那么神速。
疼痛就像是洒遍我全身的一道绚丽光辉,我想象自己正在给这整个房间带来一片温暖的光。
我嗅到了凡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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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肉体窃贼(34)
一名仆人走进屋里,又急忙出去了。
可怜的老家伙。
我带着睡意设想他刚看到的情景:一个皮肤黝黑的裸体男人,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金发,在黑暗的屋子里躺在大卫捕获的老虎皮上。
我想着想着,忍俊不禁。
突然,我闻到了大卫的气味,同时又听到凡人血管里那低沉而熟悉的血流动时的轰鸣。
血!我太渴望血了。
我烧焦的皮肤需要血,我燃烧的眼睛也需要血。
一床柔软的棉绒毯子盖在我的身上,很轻,很凉爽,接着是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卫正在把沉重的天鹅绒窗帘严实地拉上,而整整一个冬天他都没有这样做过。
他把窗幔拉得十分仔细,保证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莱斯特,〃他轻轻说,让我带你去地窖吧,你在那儿待着很安全。
〃〃没关系的,大卫,我是不是可以待在这间屋里?〃〃当然,当然可以。
〃话语里充满关心。
〃谢谢你,大卫。
〃我说完又睡了。
大雪吹进城堡我房间的窗户,但随后就全都改变了。
我又见到医院里的那张小病床,那孩子躺在病床上。
感谢上帝,那护士不在场,而是去制止一名正在哭喊的病人。
哎呀,那哭声听上去恐怖极了。
我极讨厌这种哭声。
我想跑到……哪儿去呢?当然是法国的家。
在隆冬。
这次那盏油灯不是熄灭了,而是燃亮的。
〃我说过还不到时候。
〃她的连衫裙雪白无瑕,瞧啊,她的珍珠纽扣多么小巧玲珑!她的头上系着一条多么漂亮的玫瑰图案的饰带!〃为什么?〃我问她。
〃你说什么呢?〃大卫问我。
〃我在跟克劳迪娅说话。
〃我解释道。
她正坐在那张小尖头的扶手椅上,双腿伸得笔直,脚趾并拢,对着天花板。
她的拖鞋是缎面的吗?我抓住她的脚踝亲吻。
当我仰头看去时,我看见她正在仰头大笑,我看见她的下颔和眼睫毛在抖动。
多么畅快淋漓的大笑。
〃外面还有别人。
〃大卫说。
尽管睁眼去看屋里昏暗的形状很难受,我还是睁开了眼睛。
太阳快出来了。
我感到那老虎的爪子就在我的手指下面。
瞧这珍贵的动物。
大卫站在窗前,正透过两块窗幔之间的缝隙向外面张望。
〃就在那儿,〃他接着说,他们来看你是不是平安无事。
〃想象一下吧。
〃他们是谁?〃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也不想听。
是马里乌斯吗?很显然不是那些太古的不朽者。
那些人凭什么在乎这样一桩小事?〃我也不知道,〃他回答,可是他们就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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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肉体窃贼(35)
〃〃你清楚那个古老的故事,〃我耳语道,〃不理他们,他们就会走的。
不管怎么说,太阳快升起来了,他们只好走。
他们肯定不会伤害你的,大卫。
〃〃这我知道。
〃〃如果不让我窥测你的心事,你也别窥测我的。
〃我说。
〃别生气。
没有人会进这个屋子来打搅你的。
〃〃没错,即使在休息时我也是很危险的……〃我还想说更多的话来进一步警告他,可我接着就意识到他是个不需要这种警告的凡人。
塔拉马斯卡。
研究超自然现象的学者。
他知道。
〃现在去睡吧。
〃他说。
我对这句话感到好笑。
太阳出来后我还能干什么?就算它正照在我脸上,我又能怎么办?然而他的语气十分坚决和肯定。
想想看,在古时候我总是抱着那口棺材。
有时候,我会一点点地把它擦净,直到木头露出光泽,接着我就把盖子上的那个小小的十字架也擦亮,一边擦一边笑话我自己,笑话我自己那么精心地把上帝之子耶稣基督遭到杀戮的扭曲躯体揩净。
我很喜欢棺材上的缎子镶边,也喜欢它的形状以及在黎明时起死回生的升天,但仅此而已……太阳真的升起来了,是英格兰隆冬时节的太阳,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它,并突然对它惧怕起来。
我能感受到阳光偷偷爬过屋外的土地,堂而皇之地登上窗棂,但是黑暗仍占据着天鹅绒窗帘的这边。
我看见一撮小火苗从那盏油灯上蹿起,它使我害怕,就因为我疼痛难忍,而它是火。
她那圆润的小手指放在那枚金色的钥匙上,还有那枚戒指……那枚我送给她的在一圈珍珠中镶着一粒小钻石的戒指,还有那个挂在项链下的小宝物盒。
我是否该问问她这金属小盒现在怎么样了?克劳迪娅,是不是有过一个金制的小宝物盒……那火苗越捻越高。
又闻到那股气味。
她那双微微攥着的手。
在皇家大街的那座楼房长长的走廊里,到处能闻到煤油的气味。
哦,那层破旧的裱墙纸,那些漂亮的手工家具。
路易坐在写字台前写作,黑墨水散发出刺鼻的怪味,羽毛管笔发出枯燥的沙沙声……她的小手正在抚摸我的脸颊,柔柔的冰凉的小手,还有那种别人抚摸我时传遍全身的麻飕飕的舒适感觉,我们的皮肤。
〃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我活着呢?〃我问。
至少这是我开始问的一个问题……然后,我跌入了黑暗中。
黎明到来了,我还是疼痛难忍。
我一动也不想动。
我胸脯和两腿上的皮肤在发紧和刺痒,这只能使我更难受。
连血液都在渴望,我在愤怒地狂奔,可是房子里仆人们的血味都不能使我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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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肉体窃贼(36)
我知道大卫就在这里,可我没有找他说话。
我想,假如我试着同他讲话,那我非痛苦得哭起来不可。
我睡着,并清楚我做了梦,可等我一睁开眼睛就把做的梦全忘记。
我会在梦里又见到那盏油灯,光线仍使我感到恐惧。
她的声音也是如此。
有一次,我在醒来时正同她在黑暗中聊天。
〃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出现在我的梦中?你那把血淋淋的刀在哪儿?〃我感谢拂晓的到来。
有时候我故意紧闭嘴唇,以免疼得大叫起来。
等我第二天半夜醒来时,疼痛已不是那么剧烈了。
我周身难受,也许就是凡人所说的刺痛。
不过剧痛显然已经消失了。
我直挺挺地躺在虎皮上,屋子冷得有点不舒服。
石头壁炉里堆满劈柴,在破旧的拱顶下面堆放在靠后的地方,靠着熏黑的砖墙。
火引子就摆在那儿,旁边还有点揉皱的报纸。
一切都是现成的。
看来有人在我睡觉时来过,并走到距离我很近的地方。
但愿我没有伸胳膊伸腿(有时我们在昏睡中会这样),省得把这可怜的家伙挽住,吓死他。
我合上双眼倾听动静。
大雪落在屋顶上,雪片打着滚掉进烟囱。
我又睁开眼睛,看见柴堆上留下点点晶莹的雪花。
接着我集中意念,感到能量像条又长又细的舌头从体内迸发出来,并触动了火引子,使之马上砰的一声燃成朵朵跳动的火苗。
柴堆那结着厚痂的表面开始变热随即起泡,火燃起来了。
随着炉火越烧越旺,我突然感到脸上和额头上生出一阵剧痛。
真有意思。
我先爬起来跪着,然后站起来。
屋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盯着摆在大卫椅子旁边的那盏黄铜台灯,我用一点无声的意念将它打开。
椅子上放着几件衣服、两条又厚又软的黑色法兰绒面料的新短裤、一件白色的棉布衬衫和一条挺没型的旧羊毛上衣。
这些衣服都有点大,是大卫曾经穿过的。
连那双毛边的拖鞋都有点大。
可是我想穿上衣服。
屋里还有几件不显眼的棉布内衣,是20世纪人人都穿的那种,还有一把梳子我可以梳头。
我不紧不慢地做着一切,只是在把衣服穿在身上时感到阵阵疼痛。
我梳头时头皮也感到刺痛。
最后我只好使劲摇头,把头发里的沙子和尘土全都抖掉,让它们刷刷地落到厚地毯上,并且暂时从视线里消失。
穿上拖鞋是件很美的事,可是我现在需要一面镜子。
我在门厅里找到了一面镶在沉重镀金木框里的暗色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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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肉体窃贼(37)
从敞开门的图画室里射来光源,足够让我在镜子里审视自己。
有一刻,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我浑身的皮肤还是光滑如初,像以前那样洁净无瑕,只是完全改变了颜色,成了琥珀色,和镜框的颜色一模一样,而且不像以前那样有光泽,就和一个在热带海域度过了奢侈长假的凡人的皮肤差不多。
我的眉毛和眼睫毛油亮发光,和那些金发碧眼但被太阳晒黑的人一样。
我脸上的那几道由〃黑色赠礼〃留给我的线条比以前显得更深,我指的是我左右嘴角旁的两个小酒窝……这是我生前微笑太多的结果,也指我眼角上几条细皱纹和横跨额头的一两道浅沟。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它们了,所以看到它们重新出现在我脸上,我很高兴。
我的双手更加受罪,它们比我的脸还黑,看上去很像人手,带着许多条小皱痕,使我马上想到凡人的手上就有许多条精致的折缝。
我的手指甲仍旧闪着可能会吓着人类的幽光,不过在它们上面涂点烟灰加以遮掩是很简单的事情。
当然,我的眼睛是另外一码事,它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亮,闪着彩虹般的光芒。
不过我需要一副茶色眼镜戴在那儿,由于已经没有发光的雪白皮肤需要加以遮掩,所以也就没必要再戴更具掩饰作用的墨镜了。
众神哦,凝视我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是多么奇妙啊!我看上去差不多就是个人了!和人差不多了!我能感觉到全身被灼伤的肌肤发出阵阵隐痛,可是我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它好像正在提醒我具有人的形状以及做人的局限。
我本该大喊大叫,可我没有,却做起了祷告。
求神保佑,让这个样子持续下去。
如若不行,我就再经受一次太阳的洗礼。
可这时我突然想起,我原本是要毁灭自己的,而决非改善我的面容,好使我在人群中走得更从容、更自如。
不对,我原本是应该死的。
假设戈壁的太阳没有把我晒成人样……假设那漫长的一天我都躺在阳光下而不是埋在沙子里,然后再接受第二天的日晒……那会怎么样呢?这样一想,我的心情就变得沉重了。
啊……我想……你这个胆小鬼,你本该想个办法待在沙面之上接受第二天的日晒!不过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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