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细- 第1部分

第一章（1）
黎明时分，玉岛日军情报特课课长恒平明山突然遇刺身亡，刚刚从密室里取出的一本《颜氏物语》不知去向。
　　黎明时分，玉岛市警察局长朱紫禾坐在海边一块卧虎状礁石上擦拭着他那支卢格P08式佩枪的时候，日军驻军司令部情报特课课长恒平明山步履匆匆地走进了办公室，完成一项他职业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任务。
　　熟悉恒平明山的人都知道，这个年届六旬、既崇拜本土女作家紫式部又崇拜中国清朝文人曹雪芹的男人并没有早起的习惯，因此，当他那清瘦的身躯晃进情报特课独立的三层小楼时，站在门厅里的哨兵不免有些愣怔。他们预感到，上司一定有十分紧迫的事情，否则他是不会在这个时间来公干的。
　　恒平明山当然没有理会哨兵们诧异的目光，只是习惯性地略微停顿了几秒钟，整理了一下黄呢子军装的风纪，掏出一方白手帕，轻轻擦了擦鼻子，随即如同一股旋风般刮进了二楼自己那间办公室。
　　这是一间毫无特色的屋子，算不上宽大，也不很整洁，但却充斥着某种令外人难以言说然而分明能感觉到的杀气，一如主人那张海水般冰冷的脸。
　　恒平明山是半个小时前睁开惺忪睡眼的，确切说是被一封发自日本华北驻军总部加密电报催醒的。这封电报，不仅改变了他保持了几十年的睡眠习惯甚至足以改变他的命运。除了恒平明山本人，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电报的绝密内容，就连抄报员竹秀璘子小姐充其量只知道十几组干巴巴的数字——电文是他破例亲自翻译的，而且他看完后马上就将它撕碎烧掉了。这是不可能让别人知道的秘密。
　　现在，已经走进办公室的恒平明山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迅速整理好了几份文件，把它们封进一个纸袋里，准备交给下一任情报特课课长。两个小时后，他将不再担任现任职务。当然，这种职务调动根本算不上机密，这也不是他一大早赶到办公室的理由。
　　放好纸袋后，恒平明山走到墙边，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往悬挂在墙上的一幅《雪里梅花图》的两朵呈“吕”字形的梅花上同时使劲摁了两下。隐在画后的机关被启动，屋子中央的办公桌无声地转动了180°，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密室。
　　恒平明山像一匹找到了期待许久的猎物的恶狼那样，“噌噌”几下蹿进密室，随即又身法轻灵地蹿了上来，手里托着一个木头盒子，盒子里放着一本装订考究、用红色中国丝绢包裹着的书。书很厚，足有几百页。是日文版的《颜氏物语》。
　　恒平明山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他俯下身，把托盘慢慢放在办公桌的一角，想回头把桌子复位。可是，还没等身子转过来，两支带着寒气的手枪顶在了他的后脑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令恒平明山置身于梦境之中——即便是做梦，他也绝对想不到在戒备森严的大日本皇军情报特课课长办公室里会出现不速之客，而且是两名。尽管不能回头，但职业的直觉和眼角的余光使他不难得出准确的结论。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随时可以击发的两支短枪分别是左轮枪和毛瑟枪。作为帝国军人，这两种手枪都是他所喜爱的，他熟悉它们就像熟悉自己的儿子那样。
　　身子一阵本能的战栗之后，恒平明山很快地冷静下来。他没有动，身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一只手下意识地放在了那个装有《颜氏物语》的木盒上。同时，他没有说话，以赢得时间判断来人的身份和用意。。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2）
“恒平明山先生，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恒平明山身后持左轮枪的人身材高挑，脸上涂着一层黑色油彩——不，那是一个面具。“左轮枪”的嗓音粗哑而低沉，但却透着得意，“我们不会让你知道真实身份的，因为这对我们都没有什么用处！”
　　恒平明山木雕一样静默着。
　　一只手从恒平明山身后伸出来，一把将那个沉甸甸的木盒子抢了过去。
　　恒平明山身子又下意识地战栗了几下，他眼里闪射出愤怒、惊悸、无奈、绝望的光，脸色由灰白逐渐变得蜡黄，同时，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你们是共产党？你们……”恒平明山像刚刚攀登完一座险峻的大山而耗尽了体力似的，声音虚软地使劲喘息着说。
　　“哼，你太‘敬业’了！”“左轮枪”嘲讽地冷笑着说。
　　“你们……你们嗓音化了妆……”恒平明山极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为了防止激怒对手，他语气尽力平和，以麻痹他们，妄图寻找时机拔出腰间的手枪进行反击。他实在是无法忍受《颜氏物语》被抢走这个残酷之极的现实。必须把它夺回来！必须！
　　“请你们开枪打死我吧！”恒平明山完全恢复了惯常的平静，语气淡定中又含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最好用毛瑟手枪打穿我的头，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左轮枪”和同样戴着面具的“毛瑟枪”不约而同地怔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恒平明山在这种险恶的境况下竟然提出这样的问题来，一时间反倒不知该怎样回答了，因此戒备地相互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含着意外和困惑。
　　“嘿嘿……嘿嘿……”恒平明山大概感觉自己占了上风，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来告诉你们答案吧，毛瑟手枪的威力大于左轮手枪，两者相比较，毛瑟手枪能够减轻我的痛苦。”
　　恒平明山的嗓音并不高，然而他这几句柔中带刚的话像是一排子弹横扫向“左轮枪”和“毛瑟枪”，他们的凶煞气焰消退了些许，但两支手枪还是丝毫没有离开对方的后脑勺。
　　停了一霎，“左轮枪”嗓音冷峻地开了口：“你还能想到什么，都说出来吧，看在你是一个具有很高素养的军人分上，我们给你最后的机会！”
　　恒平明山微微侧目，打算能够尽量扫上一眼对手的轮廓。他的头刚一动，两只枪管同时使劲顶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两个人都是异常机警之人，最起码不缺少刺客应有的常识，便知趣地目视前方，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军人，尤其是从事情报方面的经验告诉我，你们都很年轻，不会超过24个春秋，用中国话说正是‘花一般的季节’。哦，对了，你们的枪管上都装了消音器。看来，你们一定不会放过我了。”
　　“你说得很对，我们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有了这本书，你藏在这本书里的宝藏图就要属于我们了，那笔传说中的财宝也就……你年纪大了，灵魂应该回家了！说实话，你的经验令人害怕！”“左轮枪”照例故意压着嗓子闷声闷气地说，但语气里透着无可逆转的杀机。
　　军人的经验再次告诉恒平明山，如果自己现在不反击的话，就会永远失去机会，他的生命应该随着《颜氏物语》在情报特课的存在而存在，同样，《颜氏物语》消失了，他的生命也应该同时消失。这一点不仅仅是职责所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恒平明山猛然间把手伸向了腰间，一下便摸到了枪套，然而他的心和手的感觉一样，一下子空了：那支别在枪套里的手枪不知什么时候被摸走了！。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一章（3）
恒平明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左轮枪”和“毛瑟枪”同时扣动了扳机，两颗不同型号的子弹同时洞穿了恒平明山的头颅。他的手扬了扬，以标准的军姿躺倒在了地上，身下渐渐盛开了一大团血花。
　　“左轮枪”冲“毛瑟枪”晃了晃手里的木盒子，眼里放射出兴奋的光芒。“毛瑟枪”也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冲“左轮枪”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左轮枪”在离开这间充满了血腥气味的屋子前从地上捡起了那两枚弹壳，塞进口袋里，最后望了一眼如同一截儿木桩般平躺着的恒平明山，明亮的目光似乎在说：“经验丰富的老狐狸，愿你的灵魂真的能够回到老家！”
　　“左轮枪”和“毛瑟枪”悄然而去，这两个人带走了那本藏有秘密的日文版《颜氏物语》。
　　艳丽的太阳出来了，它慷慨地挥洒着万道光辉，照耀着民国三十年秋天这个注定无法平静的早晨。
　　海边，依然端坐在礁石上的朱紫禾此时已经收起了枪。面对大海长天，在哗哗的海涛声中，他使劲呼吸了几口新鲜但夹杂着腥气的海风，伸了两下胳膊。看得出来，这位在玉岛市赫赫有名的警察局长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今天是落潮日，起伏的波涛层层叠叠地欢唱着向他身下那块两平方米左右的卧虎石扑来，击溅起无数朵洁白的浪花，给红彤彤的海面平添了一丝灵动之气。这是朱紫禾的感觉。
　　朱紫禾整整40岁，平顶，身高米，长得很结实，方脸，右脸颧骨旁生有几颗微小的黑痣，但并不影响他的形象，因为他那对既浓又弯的眉毛和两只闪动着阴鸷、狡黠之光的眼睛极大程度上掩饰了脸部的瑕疵；他扁平的鼻子虽然毫无特色，但却给人以敬畏三分的感觉，极少有人能凭借某个器官达到这样的效果，他属于例外；颏下细密的短须使他显得有些孔武。总之，这是一个绝对说得过去的中国男人……
　　朱紫禾把目光从脚下的浪花上移到水平位置，微微眯起眼睛，望着辽远的、在阳光下泛动着鳞鳞金光的海面。海面上有快速翻飞壮如流星闪电的群群鸥鸟、时隐时现的点点渔帆，还有……哦，没有人知道年富力强的警察局长在阵阵涛声中想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只不过是在愉悦自己的身心呢。
　　不知过了多久，朱紫禾似乎坐累了，他一只手撑住潮湿的礁石，一个虎跃式的弹跳，站起身来，目光仍旧投射在烟波浩渺的海面上。他今天没有穿警服，上衣套了一件蓝色中式疙瘩扣的对襟袄，下身是一条同样颜色的灯笼裤。习习海风轻轻抚动着他的衣袂，使他顿生玉树临风之感。
　　“局长——局长——”
　　随着身后一阵轻呼声，一个警容整肃的警察踩着松软的沙滩小跑着走了过来。他姓何，是朱紫禾手下的一名警长。
　　朱紫禾转回身，用平和的目光迎接着神色匆匆的部下。
　　何警长喘着粗气快步来到卧虎石旁，向朱紫禾敬了一个礼，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报告局长，出事了，听说日本人他娘的出事了！”
　　朱紫禾眉峰一挑，惊诧地望着何警长，静听下文。
　　“局长，恒平明山那个家伙死了，脑袋被人家用枪给打成蜂窝煤了！”何警长语气里依然透着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恒平明山死了？肯定是被人杀的吗？”朱紫禾显然吃惊非小。
　　“报告局长，您还不相信我的消息吗？我什么时候谎报过军情？”何警长打着立正，一本正经地说完后，马上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不实之处请您处罚！”

第一章（4）
朱紫禾扫视了一眼何警长，点了点头，说：“我相信你，不过你刚才说什么听说日本人出事了……”朱紫禾在“听说”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何警长急忙接过话茬解释说：“卑职确实是听说恒平明山被枪杀在情报特课课长办公室里的，但消息来源也确实可靠，是……”
　　“我不管你的消息来源，我也不管恒平明山怎么死的，我只要知道他是非正常死亡就行了！”朱紫禾挥了挥手，打断何警长的话，语气里透着焦躁。作为警察局长，他听到这个音讯的反应不可能同何警长这样低级别警员想的一样。何警长们痛恨日本人，日本人死光了他们才高兴，可是他想到的首先是尽快破案保住自己的官位。日本军队要害部门的关键人物被谋杀了，这样大的案子警察局想躲过去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日本人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吗？朱紫禾手轻轻拍着脑门，沉思起来。
　　看上司皱着眉头不再说话，何警长从最初的亢奋中渐渐清醒起来，他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彻底收起笑容，一双不大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视着上司。
　　“恒平明山怎么会被谋杀呢？谁敢谁又能在情报特课里杀死他呢？真蹊跷啊！”既然不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了，朱紫禾不得不仔细对待了。所以，他思忖着，使劲揉着眉心，轻声自言自语起来。由于海涛声，何警长没有听到朱紫禾的声音，但他从上司那翕动的嘴唇上能够觉察出上司紧张的心情。
　　“局长，您说是不是共产党干的？”何警长认为自己有责任为上司分忧，便大声说。
　　朱紫禾对这句话似乎很感兴趣，他认真地望着何警长那张血色不多的脸。
　　何警长受到了鼓励，更加肯定地说：“日本人杀共产党，共产党杀日本人，我看十有*是这样！”
　　朱紫禾“蹭”一下从卧虎石上跳到何警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冷笑着说：“如果真是共产党谋杀的恒平明山，那我们就都得被日本人扔进海里喂鲨鱼了！”
　　“啊？”何警长没想到自己的看*引出上司如此令人脊梁沟里冒冷气的论断，一时间瞠目结舌，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他不得不佩服上司思考问题的精到：不错，如果恒平明山那个老王八蛋真是共产党杀的，日本人会把治安不力等等罪责全都稀里哗啦地推到警察局身上的……
　　朱紫禾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想了想，对何警长吩咐说：“何警长，你先回去吧，我在海滩上再散会儿步。”
　　何警长见上司不想再谈论恒平明山之死这件足以引发玉岛市地震的大事了，又猜想上司一时半时也肯定不能想出好法子来，便顺从地敬完礼，踩着沙滩回去了。
　　朱紫禾散起步来。他的步伐时而快时而慢，虽然他的脸色没有什么改变，然而沙滩上留下的那凌乱的脚印显示出他的心情已经无法平静了，他预感到自己以及整个警察局将面临着巨大的麻烦，恒平明山的命比所有警察的命都值钱，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自己一个身家性命牢牢捏在日本人手心里的小小警察局长，说上午倒霉绝等不到后晌。巨大的压力还不仅仅在此，恒平明山被蹊跷谋杀的背后还可能隐藏着其他玄机！
　　想到这里，朱紫禾的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目光里流露着焦灼和迷茫。
　　朱紫禾在沙滩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