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唧唧唧——”屋外传来一阵别样的鸟鸣声,这叫声传进朱紫筠的耳朵里,她放下手里的两件衣服,饶有兴趣地倾听着。
朱紫筠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微笑,淡淡的,柔柔的……
万大河万万没想到自己今天能让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女子胖揍一顿,同样也万万没想到能发一笔洋财——一笔真真正正的从天上掉下来的洋财。
走出情报特课大门后,万大河一扫来时的晦气,眉飞色舞,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纹。方才,就在方才,那个堂堂的课长恒平俊不仅亲自会见了他,而且还赏了他一根黄灿灿、光闪闪、沉甸甸的金条。这不是洋财是什么?谁敢说这干货不是钱?有了这根皇军赏的金条,他“第一混混”完全可以找回来被小女子打惨所丢掉的脸面,看那班小兄弟敢不继续听他招呼!
于是,握着那根金条就像握着命根子一样的万大河很快就找到了他那班小兄弟,当他把金条往他们眼前一亮时,果然一俊遮百丑,小兄弟们眼馋得不行,忘了他栽面子的事,围住他争先瞧看金条。 。。
第三章(5)
在一片恭维和赞叹声中,万大河感觉自己身价陡增,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万爷,万爷——”那个“牙口”好的小兄弟亲热地叫着万大河,挤到他面前,问了一句极为现实的话,“大日本皇军又不是咱老子,他凭什么赏您金条啊?您能给兄弟们说道说道吗?”
“是啊,万爷,您老吃什么仙药了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日本人专门祸害咱中国老百姓,他们怎么不给别人金条啊?”其余小兄弟们醒悟过来,纷纷向万大河质询。
万大河不听此言便罢,听人们问他这种话,揣好金条,二话不说,拨开人群径直走了,那神情分明无声地对小兄弟们说,机密大事,不可泄露。他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小兄弟们:恒平俊太君还发给了他一支“王八盒子”、三个每个都和金条一样沉甸甸的弹夹。领枪的同时,日本人警告他,如果把事情讲出去,他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和臭显摆相比,性命自然重要了,因此他以从未有过的忍耐力压住了强烈的炫耀欲望。
“万爷怕不再是以前的万爷喽——”望着万大河不可一世的背影,一个颇有城府的小兄弟既羡慕又担忧地说。
所有的小兄弟们都明白了这样一个事实:万爷在为日本人做大事了。
玉岛“第一混混”万大河究竟能为恒平俊做什么呢?
就在万大河卖弄金条的同时,恒平俊和笑川正在密谈。他们的神情一如既往地阴郁、烦愁。
“恒平君,《颜氏物语》神秘消失好几天了,你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不可能不训斥你无能了!”笑川怒视着恒平俊,愤懑地说:“华北驻屯军总部催促两次了,每次的口气都非常严厉,你知道吗?”
“嗨依!”恒平俊以标准的军姿冲笑川鞠了个躬,愧疚但不服气地回应道:“报告将军,我深深理解总部的心情也理解您的心情,目前我正在努力寻找我们的《颜氏物语》,我的行动计划已经开展了!”
“我要的是结果,是令人满意的结果!”笑川提高了嗓音:“你的计划太慢了,太慢了,拜托你快快把《颜氏物语》找到,我已经对你说过无数次了!”
“我的明白,将军!我会用最好的方式告慰我父亲在天之灵的!”
笑川叹了一口气,降低了声音,说:“你的‘小飞鸟’飞走了,但愿能够给我们带来好消息。”
恒平俊抬起头,自信地说:“将军,我想好消息一定会有的!我感觉,具有最大嫌疑的共产党马上就要落到我的网里了!”
“你这样相信自己?”
“是的,我相信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成功的!”
“你好像更像中国人。”
“中国人是愚蠢的,我有理由战胜共产党!”
笑川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绝密电报,平伸到恒平俊眼头:“这是总部发来的确切情报。”
恒平俊双手接过那页纸,认真看完,还给笑川,说:“共产党果然知道《颜氏物语》了?将军,看来我们防范措施和情报网络非常成问题的!”
把电报锁回抽屉里,笑川无可奈何而又自我解嘲地说:“这不奇怪,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军队的情报网络都无法做到绝对保密,我们不也得到共产党果真意在《颜氏物语》的情报了吗?以前我们有关这个消息的可靠率是70%,这次是100%了。”
恒平俊嘴角微微有了笑意,望着笑川,不无自诩地说:“将军,不管怎么说,我为抓捕共产党作了周密的准备,这或许真的是父亲英灵保佑的结果。事态对我们是有利的,共产党的特别行动队既然想得到那本《颜氏物语》就必然想方设法接近我父亲,而我父亲的死亡对他们来说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个秘密。如果这件事有所外传,那一定是情报特课出了问题。我想,他们此时的心情会很焦急的,我回去后马上散布消息,说我父亲从大连回来了……”说到这里,恒平俊故意停住了话头,因为他觉得下面的话没有说出的必要了。
第三章(6)
恒平俊侃侃而谈的时候,笑川专心地倾听着,他必须承认,恒平俊不仅善于布棋,而且的确走了一步不错的棋,但是他不能让这个外表卑谦骨子里却很高傲的年轻人沉醉在微不足道的胜利里,以后的事情还很难预料呢。
“恒平君,我想提醒你一件事。”
“请将军训示!”
“我有一种感觉——请注意,我所说的是感觉,你父亲神秘被杀、《颜氏物语》被抢走不像是共产党所为,如果是他们干的,那为什么还要派特别行动队来呢?这是惯常逻辑解释不通的。当然,军事、*是万分复杂的,或许还有我分析不到的情况发生,所有我慎重地用了‘感觉’这个词,目的是不要影响了你的思路。”
“将军的话是金石良言,使我茅塞顿开,谢谢将军指教,不过,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消灭共产党的机会,我不介意这和《颜氏物语》有没有关系!”恒平俊毕恭毕敬地大声说,内心里却是另外一番说词,“哼,如果这点事情都需要你‘指教’,那我就是真正的白痴了,我已经想到了!”
“好,好。”笑川连连颔首,话锋一转,“哦,那个朱局长很卖力气啊,他出动了所有的警员,简直把玉岛掀到蔚蓝色大海里了!”他的口气里充满了揶揄。
“哼。”恒平俊也不屑一顾地哂笑了一下,说:“他的方法太原始、太笨拙,我如果依靠中国人破案,不要说是帝国军人的耻辱,就连我自己都感到异常荒唐!”
“不论结果怎样,他的精神看上去还是无可挑剔的。我们固然不喜欢中国人,但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中国人都杀掉,朱紫禾这样的人,包括你刚才汇报的行动计划中的那个万大河都可以为我所用。要在怀疑中利用中国人、利用中怀疑中国人,这样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我父亲生前就是这样训导我的,他非常了解中国人!”
“想了解中国人,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他们的文化太古老,他们的思维方式也不同于我们。”笑川望着悬在墙上的一幅纯正的中国古代山水画,感慨地叹息着。
“将军,我请求告辞。”恒平俊实在没有心情附庸上司的风雅,便说。
笑川挥了挥手,随着马靴声响,恒平俊走出了他的办公室。他颓然地坐到办公桌后,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恒平明山和《颜氏物语》出事以来的这几天里,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笑川清醒地知道,自己和恒平俊的命运都紧紧维系在那本《颜氏物语》上了。
下午4点是和省委派来的同志在海神娘娘庙接头的时刻,梁永和老冯不到3点钟就来到了这里。
没有人知道海神娘娘庙准确的建造时间,更没有人说得清那位被胶泥塑造得雍容华贵的海神娘娘从什么年代开始庇护凡人的,只知道她的栖身之所拆拆建建、修修补补了若干次。几年前,玉岛国民政府出巨资重新修造了这座位于城区西郊海边的海神娘娘庙,赢得了善男信女们的交口赞颂。谁也预料不到,三年后,在日军进攻玉岛之战中,由于定位出现偏差,国军三发接连打歪了的炮弹把海神娘娘庙炸成了碎片。
战乱年代,人们似乎对神明越发敬仰了,你瞧海神娘娘庙前的前来上香的红男绿女络绎不绝的样子就知道,战争阴云笼罩下的信仰依然在人们心中坚如磐石,偶尔平端步枪、反复穿行在庙前的日本兵也阻碍不了他们的信仰。人流中,梁永和老冯穿着长袍,一副结伴敬拜海神娘娘的模样。昨天夜里,梁永接到秘密联络员送来的紧急情报:鉴于此次行动的复杂性和重要性,省委派来了一位带有绝密指示的同志加入到特别行动队里,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安全地和那位不知性别、年龄、长相的同志通过暗号接头。
第三章(7)
对于完成这次接头任务,梁永胸有成竹。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海神娘娘庙都再合适不过接头了。这是省委来的同志选定的地方,单从这一点上,梁永就感觉到,这个同志一定是个非常老练的特工。
一切都计划得非常巧妙和周密。
平时,老冯喜欢把手枪掖在后腰上,今天也不例外。现在,他们行动队所有人用的都是那天夜里神秘男人送到船上的崭新的甚至一枪未打过的毛瑟手枪。由于上香的人多,一个香客不小心踩掉了老冯的一只鞋子,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一个扒手。老冯俯身去提鞋,后腰间的毛瑟手枪凸显出来,扒手以为长袍里塞着钱夹子,眼睛一亮,猛地撩起后襟,就要下手抢。手枪露了出来,扒手只道碰上胡子了,吓得腿一软,紧三溜地钻进人群里大喊起来:“胡子——有胡子——”他扯着嗓子这一喊,两名巡逻的鬼子立即冲过来,而这时老冯的衣襟给毛瑟手枪的枪柄挂住了,那两名鬼子一眼发现了目标,举枪冲他瞄准。梁永见势不妙,抢先两秒钟拔出枪,一甩手,两枪将那两名鬼子脑袋打穿。
枪声一响,海神娘娘庙前立刻像被泼进冷水的沸油锅一样炸开了花。人们纷纷夺路而逃,有的慌不择路窜进了海里。趁着乱劲儿,梁永三步两步纵到那两名鬼子的尸体旁,麻利地剥下了他们身上的军装、鞋子,然后抓起那两支“三八大盖”步枪、子弹盒,和老冯一起跑到海神娘娘庙后面一块大礁石后换好了鬼子的装束,混到了安全地带。
梁永和老冯有惊无险,但和省委派来的同志接头的任务是不可能完成了。
“操他姥姥,老子倒了霉了,这么重要的任务白瞎了!”回到渔船上,老冯站在船头上,懊丧得跺着脚高门大嗓地直骂。
“算了,老冯,你不要太在意了,今天的事情不怨你,事出有因,特殊情况。”梁永换好装,递给老冯一根“旱烟喇叭”,平静地安慰老冯。其实,他心里比老冯还要起急,可是作为队长,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老冯颤抖着手点上旱烟,发狠地吸了两口,望着梁永,难过地说:“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因为我影响了和省委派的同志接头,我心里能好受吗?”
梁永理解地在老冯身边坐下,继续劝慰道:“不要紧的,老冯,我们的联络线并没有断,那位同志肯定还会想办法和我们接头的,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唉——唉——”老冯气火难平地低下头,大口大口抽起烟来。
“这样吧,今天天晚了,明天一早小陆和大平你们两个装作卖鱼到市区侦察情况,老宋上岸找我们的秘密联络员联络,和省委派来的同志重新接头,老冯、天光和我在船上留守!”见大家都凑了过来,梁永布置起了任务,五个人点头表示同意。
“恒平明山,我们一定要抓住你,你是最关键的人物!”梁永目光闪闪,语气坚定地说。
“那个给我们送枪和子弹的人说那本书已经不在情报特课里了,他的话究竟有没有谱儿啊?”何天光擦完自己的毛瑟手枪,问。
“是啊,我也有这样的疑问,那个人为什么这样说?我想省委派来的同志肯定比我们了解的情况多一些,或许能为我们解开疑问,可我们不能坐等,也要主动出击,分析敌人、打击敌人!”梁永紧握着拳头,依然是那种铿锵的语气。
“警察局在城里大搜捕闹得人心惶惶,据说是替日本人在找什么东西……说不定就是找那本书呢!”陆林思忖着说。他平时不爱说话,但脑子里总在想事情,梁永很喜欢他,他也是梁永特意点名从部队上带出来的。
“有迹象表明,那本日本人写的书很有可能真的丢了,那个给我们送枪的人没有说假话。”陆林继续望着梁永说。
“如果是敌人故意迷惑我们呢?”梁永问。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一想。”陆林闭上了眼睛,轻声说着。
“对,形势复杂,任务紧迫,我们都好好想一想!”梁永总结似的说。
说话间,天渐渐黑了下来。
海面上,阴风乍起。泊在海汊子里的渔船顺着波涛起起伏伏,仿佛一只趴在不安分的巨象背上的小蚂蚁。
万大河彻底甩掉了那身惯常穿的中式对襟褂、兜裆灯笼裤,换上了一套奶白色的西服,脖子上吊着一根女人口红色的领带,脚上蹬的也是白色皮鞋。他整个人就像重新投了一回胎那样飘飘然起来。其实,这个混混长相并不算很丑陋,细看上去倒也有几分男人的阳刚之气。不过,混混终究是混混,想从里到外改变是不可能的。
“知道明天上午万爷我陪谁去昌光县公干吗?哎,我说你们知道吗?你们想破了脑袋瓜儿也想不到的,万爷是给大日本皇军情报特课原课长恒平明山先生当保镖的,而且还是坐汽车,你们谁坐过汽车,知道坐汽车是什么滋味儿吗?大日本皇军知道咱是个汉子,抬举咱,赏咱美差!出完这趟公差,人家恒平明山先生就漂洋过海回大日本养老去啦,再也不回中国更不用说玉岛了。兄弟们,哪天万爷我带你们去开开眼界,看看人家皇军坐什么、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万爷我说让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