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离开地面。破碎的心脏瞬间化成一小滩难以分辨的黑血，这乌黑的一团在一地的鲜红中显得极其突兀，紧接着，布满整个法阵的至阳之血，开始沿着扭曲的咒符流动，像是潺潺涓涓的细流，源源不断一般，向着中央汇聚。
红光越来越盛，金色的麦子映成妖艳的绛红，隐有黑气缭绕，无风自动，摇起千层波涛。
谢笑推了一把茯神，茯神踉跄，一脚就踩上那由张子濯的心脏化成的血水之上，至死都要塌在心爱之人的心脏上，还有比这更加令人痛苦的事情吗？
脚下莹莹红光，如识人一般，根根血丝好如大树的根须，迅速爬上茯神的小腿，茯神始终闭着双眼，神色平静，没有半分波澜。
谢笑也不看他，双眼微阖，又开始口中喃喃，语速也越来越快，叽里咕噜全然不成句子，最后一个诡异的怪音高昂一落，双目猛地睁开，殷红如血，高举青铜匕首，刹那，捅进李沐风的胸膛！
“啊——”站在阵法外的人看到这一幕倒抽凉气，因欺骗而爆发的愤怒随之起，苏泽夏几人也不管这阵法利害，立马有冲进去之势。
谢笑注意到身后的杀气，立刻制止道，“你们若还想留住李沐风的魂魄，谁都不准踏进这个阵法半步！”
说完，他松开手，退后一步，刺入胸膛的青铜匕首倏地化为数道青虹，相互交错，胸前亦不见血迹，接着，李沐风的头随之耷拉在一旁，肩膀松懈夸下，双手软绵绵垂落，如同吊死之人。
“想要茯神离体，这是必然的过程。”谢笑说。“一缕魂的消亡，另一缕魂魄的回归！”
青虹如烟，不消片刻便淡了下去，染血的麦粒宛如雕刻在地上一般，氤氲出丝丝黑气，莹莹暗红，苏泽夏的视线逐渐被遮住，明明如此近的距离，却只能勉强辨认两个人影。
“谢笑是在干什么……不会骗我们吧？”苏泽夏紧张起来。
程墨捂住受伤的手，眉头紧皱，“那匕首气息非凡，不管如何，茯神今天难逃一灭，法阵已经开启，即使是陷阱，我们也没有退路，等谢笑做法完毕，不论李沐风会怎样我都要带着他离开。”
苏泽夏喉咙苦涩，“我觉得谢笑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走。”即使李沐风恢复，苏泽夏也无法给谢笑所要的东西，因为骨泣根本不在他这里。摇摇望了苍术一眼，很快撇开视线，苍术一直袖手旁观，难道他真的为了他们心甘情愿回到谢笑身边？
“弄不好，我们是在赌自己的命！”祁焱的目光一直落在苍术那里，“既然木已成舟，只有乘舟而下了，我不相信……苍术这么容易就妥协。”
“是啊……我也不相信！”蓦地，传来谢笑的声音，衣衫下血淋淋一片，配上那似乎牲畜无害的笑，十分怪异。他大手一挥，一道湛蓝一晃而现，青铜匕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手中，他将匕首放进口袋里，修长的手伸到眼前，手指捻了一下，似笑非笑，“连你们都不相信，我又这么可能信你呢？是不是？苍术！”
这到底又是哪一出？谢笑竟然不相信苍术，那为什么还要把对他恨之入骨的苍术留在身边？为什么又会答应苏泽夏的条件？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苍术抬起眼眸，沉色暗敛，“即使你不信我，你也会走出这一步棋。”
“苍术！”
所有人心中皆是一阵狂喜，苍术终于表态，那个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落下，苏泽夏的眼眸焕出光彩，难掩激动，抬脚就要往苍术身边走去。
苍术抬手制止，看着苏泽夏轻轻摇头，反而沿着法阵外延走近谢笑，“如果你会轻易放手，那么你就不是谢笑了。布出这阵法，耗费了你不少精力吧？”
谢笑笑的张扬，“你放心，对付你们还是绰绰有余。”
“张子濯和茯神助你恢复元气，同样也知道你太多的秘密，你又怎么肯留他活口呢。”苍术语气清冷，不急不慢，也看不出喜怒哀乐。
谢笑有些得意，“勿论他们两人知道什么，现在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程道长，茯神已除去，李沐风的人，你可以带走了。”
这法阵处处散发着诡异，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得饲魅之人与妖魅皆惧怕这阵法，担心谢笑耍什么花招，众人正犹豫要不要进入去，苍术阴沉地看了谢笑一眼，对程墨点点头。
程墨随即毫不犹豫地踏入阵法中，黑雾氤氲的挡住了视线，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听得程墨柔声问道，“李沐风，是你么？”
苏泽夏在外面等的焦急，视线不断游移在苍术和法阵间，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你是谁？”
这一声疑惑不解的反问，惊得苏泽夏头皮一麻，声线颤抖，“谢笑，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谢笑不负责任的一笑置之，“我只说帮你们除去茯神，却没有保证李沐风灵魂是否完整，他的魂魄被茯神吞噬那么久，谁又知道醒来后还是不是原来那个他呢？”
“谢笑，你这个混蛋！”程墨愤怒的声音传出，随即两道拉拉扯扯的身影跌撞出法阵外。“你对他做了什么？”
李沐风想挣脱出程墨扯住他的手腕，无奈程墨手劲太大，挣扎了半天也挣脱不开，他环视一周，淡漠的视线在每一个身上一一停留，众人并没有看到预想中李沐风的惊喜表情，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的皱眉冷叱，“你这人怎么回事？给我放手！”
一行人心里顿时冰凉到底，那神态确实不再是茯神那般轻佻狂妄，可那冷漠的表情，隔阂的语气又生生拉开了一道鸿沟。茯神似乎除去，可李沐风依旧不再是当初那个李沐风，或许，那个有着翩然笑靥的人早在茯神附身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李老师！”苏泽夏小心翼翼靠近，“你还认得我吗？”
李沐风挑了挑眉梢，双目不含任何表情，狐疑地打量了前者几眼，冷冷道，“我管你是谁，你们这群人是这么回事？怎么把我带到这种地方。”
说完又瞪着程墨，大声喝道，“你耳聋了吗？还不快给我放手！”
这一喝令程墨吃了一惊，蹬蹬后退了两步，露出伤心至极的表情，“你不认得的我了？那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李沐风眼神一丝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思索片刻，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又倏地紧闭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为痛苦又不明白的事，李沐风很快回神，眼神又变得凶狠，恨恨剜了程墨一眼，手腕一翻，寒光闪过，一柄长剑便出现在手中，大声道，“都给我滚开，我这剑可是不张眼睛的！”
“那是茯神的剑！”赤芍眼尖，一眼就认出了曾经凝结出那柄长剑的另外一个人。
苍术面色一沉，脚尖轻点，冲着李沐风飞掠而来。
冷哼一声，李沐风毫不畏惧，昂首一抖长剑，挥出招式，寒光破风而出。
苍术左手中也凝出一柄剑，却不攻击，而是招架开李沐风的锋芒，疾速贴近，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按上李沐风的印堂。
瞬间，庞大的意念猛的灌入李沐风体内，李沐风大骇，毫无招架之力，眉心突如其来的异物冲击得人天旋地转，他露出痛苦的神色，身形踉跄。
随着意念的深入，苍术吃了一惊，急忙收手，一展衣袖，疾速后退而去，“他不是茯神！”
“可是他手中的剑确实是茯神的，我不会看错！”赤芍惊疑道。
苍术摇头，“他的体内确实有茯神残余的力量，却并不是茯神，恐怕也不是李沐风。”
李沐风恶狠狠地盯住苍术，摆出防御的姿态，这个男人很不好惹，通过这几人的话他隐隐猜出自己似乎以前是他们熟知的人，眼前苏泽夏这几人眼神里莫不是不可置信的哀痛，想到这些哀伤关心的表情却不是露出给自己的，李沐风心里又更恨了几分。刚刚迫于危险，心随意动，心中所想要一个防御的武器，哪知道一把剑就横在手心，那些招式也是下意识就使了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现在只怕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不人不鬼的妖怪。
这般想着，李沐风心里更是沉重些，他也不明白这份压抑的感觉从何而来，脑中空空如也，却是如何也回想不起有关这些人的记忆，只是看一眼这些的人表情心里便刀绞似的，想到这些人所流露的伤感哀痛与自己无关，他们心中所想的人不是自己，那个人早已不知道死在何处，索性扬声大喝，“我不明白你们说的是谁，不过，从今往后我们各不相干！”
“李沐风！”肖凤薇颤声打算他的话，茯神已不再，不管如何李沐风终究是回到了他们身边，她相信李沐风的记忆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恢复，现在却听到他说出分道扬镳的话，叫她如何不恼火，“即使你当真什么也不记得，可你怎能说出这种混话！”
“哼哼！”李沐风扬起脸，“那你就等着你们那李沐风说出你们想听的话吧！”
说着，李沐风大声狂笑，音彻云霄，突的暴然而起，冲出人围，脚尖借力，轻踏麦稍，向着那无尽金色麦涛夺路而出。
67、养育我的亦毁灭我（六） 。。。
苏醒的李沐风，已然是一匹脱缰的野马，甚至把以前李沐风的点点桀骜化为及至，性格诡异，喜怒无常，难以揣测，哪里还有以前李沐风的半点性格。
李沐风这一逃，又该何处去寻找他，程墨当即也夺身冲出去，头也不回地说，“我去追他。”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飞掠出去，带起两道劲风。
“李沐风体内留有茯神的灵力，程墨一个人去能拦得住吗？”虽然明白程墨对李沐风的心意，可是肖凤薇还是放心不下。
苍术往向那一前一后离去的背影，“放心，茯神的意识已经消散，不会再构成什么威胁。程墨对付他，绰绰有余。”
“怎么会这样，”苏泽夏依然有些没回过神，不可置信喃喃道，“现在的他，究竟是谁。”
那个男人的性格哪里和李沐风有一丝一毫的相象？想到这里，苏泽夏难过之极，他的命可以说是李沐风给的，苏泽夏依然记得当初对李院长的承诺，如今承诺落空，苏泽夏心里再明白不过，想要李沐风恢复到以前的模样，简直是痴心妄想。
胸膛里倏然燃起愤怒的火焰，苏泽夏痛恨地盯着站在一边的诡笑的谢笑，顿时怒气冲天，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不是眼前这个男人还能是谁。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吧？还虚情假意说什么交换条件，好个一石二鸟，你处心积虑处处算计，到底为了什么？”
谢笑收起笑容，认真道，“我为了什么？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你不是处处算计？那你让苍术回来做什么？恩？故意刺激我吗？……你不要装作自己多么清高，说到底，我们是同一种人……我和你，为的是同样的东西。”
“同一种人？”苏泽夏冷冷笑了一声，“你错了！我们的确是为了同样的东西，但是，我们不会是同一种人，至少，我不会把别人践踏在自己脚下！”
在谢笑的心里，到底把骨泣当做了什么？把苍术和他当做了什么？这个男人也太过夜郎自大，他所做之事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解恨。不等谢笑再回答，黑色剑锋一闪，剑尖毫不颤抖地平直谢笑，没有父母在场，没有任何牵绊，苏泽夏此刻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眼眸沉静如水，波澜不惊，他深知，自己需要得到什么，没有他，那么这条孤零零的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谢笑，纵然鱼死网破，我也绝对不会把骨泣交给你，更不会把苍术让给你！”
谢笑刚想讥讽几句，可以看到黑色长剑，脸突然就阴沉下来，声音里陡然多了丝逼迫的寒意，“他连魂剑都给了你？”
“魂剑？”苏泽夏只知道这把剑是由苍术精魄所凝，却不知道它叫做魂剑，谢笑如此惊骇，可见此剑对苍术的重要性，心头掠过一丝暖意，紧握长剑，故意讽刺道，“怎么，难道你不曾碰过？”
苏泽夏戳中谢笑心事，谢笑顿时勃然大怒，看着不知所畏的苏泽夏，嫉恨地咬牙切齿，“我看你能嚣张到何时！你和苍术身为骨泣，竟敢忤逆我？我会令你乖乖把骨泣交出来，纵然你们定下契约，我也有办法让你们生死分离！这法阵中的第一个死人是张子濯，第二个，茯神，第三个，就是你！”
谢笑眸色凶厉，双手手掌上翻，四周气流陡然卷起，阴风呼啸，带起阵法里的黑雾滚滚翻腾，幽幽暗红光芒自阵法字符上泛起。
苍术上前一步，挡在苏泽夏身前，看着阵法再次启动，长眉轻蹙。
苏泽夏收起剑，只能看到苍术侧脸的坚毅线条，心中忐忑不安，刚刚怒火攻心，口不择言激怒了谢笑，他怕苍术会责备他鲁莽，怕坏了苍术的计划。全
“唉……”苍术幽幽叹了口气，音色里却带着宠溺，“真鲁莽，你是彻底激怒了他啊，本来还是可以拖他一阵子的……”
“对不起！”苏泽夏低下头。
“没事！”苍术柔声道，“程墨会把李沐风追回来，如今谢笑手中没有筹码，我们就可以放手一搏。剩下的交给我……你放心，他永远得不到骨泣。你拿好这把剑，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踏进阵法半步！”
“小心！”苏泽夏点头，眼神里突然就流露出悲哀，他扯了扯苍术的衣袖，“勿论如何，不要放弃我！”
苏泽夏自知在谢笑面前，是没有胜算的。可是他再也不想经历那种离别又无望的感觉。今天，即使是死，也不要分离。苏泽夏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苍术略侧过头，似有若无地对着苏泽夏笑了笑，不再作答。随即手臂一震，长剑自手中凝出，灵力聚起，衣袖猎猎作响，脚尖一点，如离弦之箭，爆掠而出。
长剑毫不留情地劈往谢笑门面，谢笑大怒，手腕一翻，青铜匕首自衣袖滑出，“叮”的一声，火星四溅，短小朴钝的匕首生生裆下了长剑的攻击，谢笑恨声道，“苍术，你真要为了这个小子和我翻脸？过去我如何对你，你难道忘了吗？”
快速收回长剑，苍术的表情犹如刀锋般锐利，带着无穷杀意，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着谢笑当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