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印象里,青青还是那个小小的,扎了两个小辫子,生日礼物除了要玩偶就是要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可是实际上,青青在自己没有参与的时间里,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这个年龄的女孩,自己应该送她更加成熟的生日礼物,可是自己送的还是玩偶,而女儿也将那玩偶宝贝似的挂着。
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不回来呢?
为什么不回来呢?
模糊着视线,杨承延抬起头来,用手背将狼狈的眼泪擦干,忽然──
「对面的灯……亮了?」看着对面黑暗中异常显眼的灯光,杨承延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他很清楚,那里……是自己女儿尸体被人发现的地方……
「那个人是……青青?」接下来,他看到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景象,他觉得自己看到了青青,自己已经死去的女儿!
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那是青青。
「不对……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嘴里胡乱的喃喃着,杨承延心里一团乱麻,盯着对面那个白色的影子,最终,杨承延咬了咬牙,冲下了楼。
凌晨时分的街道,除了路边的野猫之外再无人影,心里惶恐不安的杨承延最终挥开了413的大门。
「爸爸!」
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青青!青青!」口中喊着女儿的名字,杨承延紧紧闭上眼睛,哆嗦着。「青青……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热流从眼眶中滚落,杨承延终于再度睁开眼睛,慢慢的,他向客厅摸索而去,那里,在阳台碎掉的玻璃之前,在那还在不断转动的吊顶风扇之上,他看到了静静的被一根绳子吊在上面的女儿。
「青青!你忍一忍,再忍一忍……爸爸这就、这就把你放下来!」男人痛哭流涕,去厨房找了椅子,爬上去,试图解绳子。
绳子很难解,他找来的椅子不够高,他站在上面,刚好和被吊起来的女儿同高。女儿睁得大大的眼睛于是就在他的眼前了,那几乎完全腐败的脸颊……杨承延几乎可以嗅到那腐臭的味道。
他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的青青,从小就爱干净,身上什么时候都是香喷喷的,怎么会这样臭烘烘呢?
「……青青……」
静静的和眼睛没有焦距的女儿对视,泪眼朦胧中,杨承延吸了吸鼻子,踮高脚尖,拼命扯着女儿脖子上面的绳子。
绳子不算粗,是用钓鱼线拧成一股做成的绳子,他钓鱼的时候就经常用这种线,所以知道这种线的厉害,这种线非常坚固,只要细细一根就可以钓起十斤的大鱼,同样的,只要细细一根,就可以轻易割破人的皮肤。
撕扯间,杨承延的手掌被狠狠割破了,血从伤口内喷出,溅到女儿的脸上,那张脸看起来更加可怕。
可是杨承延并没有停下,只要低头他就会看到女儿的脖子,那里,已经被深深的切了一个大口子,那附近的皮肉已经深度腐化,如果再不将她放下来,恐怕……
绳子,终于解开了,女儿的身子即将坠落的那一刻,杨承延慌不迭跳下椅子抱住女儿的身体。
「好了!好了!爸爸接住你了!爸爸接住你了……」
抱住女儿僵硬冰冷的身体,杨承延安心的闭上眼睛。
抱着女儿,杨承延彷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总喜欢爬得高高的女儿,每每自己找她回家的时候,都会从上面跳下来。
「爸爸!接住我!接住我!」
女孩说着,然后跳下来,跳进他怀里。
「……总算接住你了……」闭着眼睛,黑暗之中,明明是森冷的环境,然而杨承延心中却是一片安然。
「爸爸。」
朦胧中,女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不敢相信的,杨承延缓缓睁开眼睛向四周看去,却发现周围只有黑暗。
「爸爸。」
声音再度响起,却是贴着耳朵响起的,感觉到脖子附近冰冷的气息,杨承延忽然清醒了,感觉着怀里冰冷僵硬的身体,杨承延毛骨悚然。
「……青、青青……是你么?你怪爸爸么?你在怪爸爸么?」
脖子忽然被怀中人的手掌无声无息的掐住了,那力气大的可怕,完全不像女孩会有的力气,杨承延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憋得红紫,他的头被迫仰起,视线对上房顶上悬着的半截绳子,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喉音,眼泪再度淌出。
要死了么?我要死了么?
他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金星,他无法呼吸,手脚拼命的挣扎,可是却完全没有作用。
那是一种清楚的感觉自己如何一步步慢慢死去的过程。
氧气在慢慢从他的细胞里耗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青、青青……」青青那时候就是这种感觉么?无法呼吸,连求救的声音也无法发出……为什么睁着眼睛呢?为什么……
完全放弃了挣扎,杨承延盯着头顶吊扇上的绳子,脸庞慢慢扭曲了。
朦胧间,他看到了青青。中学生模样的青青,梳着整齐的头发,干干净净的出现在他头顶之上,遮住了那半截绳子。
「青青……」手掌挣扎着向上抬起,杨承延试图摸上女儿的脸。
「爸爸不是……」
杨承延的手从女儿的脸上穿了过去,他看到女儿对他露出一朵有些悲伤的笑。
「爸爸,妈妈她……你们要好好的……」
女儿的手轻轻落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疼痛从杨承延的脖子上消失了,他重新呼吸,空气充满了他的胸腔。
杨承延看到女儿静静站在阳台上,向着家的方向,杨承延看不到女儿的表情,盯着那个纤细的背影,他慢慢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沈嘉言发现周围一片纯白,空气里遍布消毒水的味道。
「是医院……」他想出声,可是惊讶的发现口里吐出的是极为破碎的字眼,与此同时,他感觉脖子一阵剧痛!
「别动!你脖子差点断掉!」
正想伸手检查自己疼痛的来源,沈嘉言却忽然被阻止了,他吃惊的看到警局的前辈站在自己床前。
「脖子?断掉?」沈嘉言吃惊着,却在手指触到一层纱布之后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记得自己的脖子有受伤啊?
「是啊,说到这儿,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你不是应该在楼下监视何珍么?怎么会出现在413?你被人用绳子吊在风扇上了你知道不知道?谁干的?你最后袭击了上个案件死者的父亲你知道不知道?对方年纪大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一连串问题从前辈口里脱口而出,看样子憋得已经久了,就等自己醒过来答疑解惑了。
「我……」盯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昏迷了太长时间的缘故,他的脑中一片混乱,他的前辈也是知道这一点,不再出声,只是静静的等他自己回忆起来。
昨天晚上……他听到楼上有响声,于是跑上了楼,那里……他想到了确认413住户身分的另一个方法,然后……正要回去汇报调查,手机掉了,他去捡手机,再然后,在床底下他看到了一双脚,女人的脚,就在那个瞬间,他被抓住了!
瞳仁猛地放大,昨晚的记忆一下回炉,太多片段一齐涌入脑中让沈嘉言忽然激动了起来,本能的想将身子弹起来,却因为脖子的剧痛而不得不重新摔回原地。激动的扣住前辈的手腕,沈嘉言颤抖着。
「慢慢来,不要激动,你的嗓子受不了。」
前辈的温言劝慰下,沈嘉言终于冷静了一下心情,然后慢慢的用破碎的声音,将昨天晚上的奇遇一一道出。
「你是说你晕倒前看到了一个女人?」听完沈嘉言断断续续的叙述,前辈双手抱肩,皱起了眉毛。
「不、不止一个女人,床底下还有一个人……」闭着眼睛,沈嘉言彷佛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黑暗的床底,最后,自己被人紧紧抓住了手腕……
手腕?
吃力抬起沉重不已的胳膊,沈嘉言垂下眸子拼命向自己腕上看去──
「这是……」四道细细的血痕,突兀的出现在沈嘉言的手腕上。
「嘿──你确定床下抓住你的是人不是猫?抓得够狠的,不过医生说问题不大,但还是给你打了疫苗,因为没怎么流血,
所以就没给你包扎。怎么,伤口很疼?」看到沈嘉言的举动,前辈立刻为他解惑。
「不……这个伤口……猫……」喃喃的,沈嘉言陷入了沉思。
前辈也沉默。
「可是,你还没有说你袭击杨承延的原因。」半晌,前辈再度开口。
沈嘉言吃惊的抬起视线。
「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杨小青的父亲被你袭击,他的脖子上有掐痕,指纹验证证明那是你的指纹没错。」
「什么?!」沈嘉言瞪大了眼睛。「我、我昨天晚上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杨承延!我跑上去是因为听到那里有人,杨承延跑到那里是为了什么?
「我在床底下的时候就晕倒了,杨承延是在哪里被我袭击的?难不成床底下那个人是他不成?可是我发誓我在床底下被人抓住手腕的同时就晕倒了……」
而且……床底下那个人绝对不是猫,更不是杨承延,虽然没有看清,可是沈嘉言确定那个人不是他,因为、因为那个床底下的人,看起来……像是个孩子……
很小的孩子。
不过那一段记忆实在太不可靠,踌躇着,沈嘉言最终选择不说出自己感觉上的判断。
「……你确定你在床底下就晕倒了么?」
看着惊慌失措的沈嘉言,前辈认真的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沈嘉言回给他同样的坚定,半晌,前辈收回视线。
「可是,你们两个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客厅,而且……」又深深看了沈嘉言一眼,前辈扬起下巴向沈嘉言的脖子点了点,
「你对你脖子上的伤口……有印象么?」
「脖子?这个……我刚才就想问你了,我记得我受伤的是头才对,怎么……」
「你被人用绳子吊在了屋顶的吊扇上,别瞪眼,就像你想象中那样,和杨小青一样,你被吊在了房顶。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明白杨承延出现的原因,不过似乎是杨承延把你放下来的,如果他再晚一点,你绝对死定了。
「你应谢那个家伙才是,可是……种种迹象显示,你在那之后袭击了他。」
听完前辈的话,沈嘉言彻底迷惘了。
他经历了整件事,可是他却完全不记得后半截事情。
「你还应该感谢一个邮差,是他报的警,要不是他送信的时候发现门开着,你和杨承延的两条小命,搞不好就真的交代在那里了。」
「邮差?邮差……信……对了!信!」
邮差所带来的关键词的联想,让沈嘉言记起昨夜自己的大收获!手掌用力伸向前辈的方向,被他的举动吓得慌忙走近他的前辈,立刻被沈嘉言紧紧抓住,一字一字的,沈嘉言迫切说出自己的发现。果然,他的发现让前辈欣喜不已。
「好样的!真有你的!我这就把这件事吩咐下去,你好好养伤,早点从床上爬起来,等着你的事情多着吶!」狠狠的握了握沈嘉言的手,前辈立刻丢下了所有的事,不等沈嘉言回答就兴冲冲走了出去。
摸摸自己被前辈握得生疼的手,沈嘉言苦笑了一下,还没多享受几分钟发现案情突破点的激动,沈嘉言的思绪很快因为昨晚自己不知道的那段记忆而重新阴霾。
413的最后一名房客名叫姚美雪,根据从何珍那里拿到的信件以及那名邮差的记录,这个答案被证明确实无误。
姚美雪,女,二十八岁,邻市人,五年前搬来本市,自由业。这样的生活背景下,这个女人住在这样的破旧公寓,看起来是很合乎常理的事情。
可是住所虽旧,里面的东西却并不廉价,服装考究,家具虽然少,却也各个是精品,她的经济来源是什么?为什么选择一个人单独住在这里?她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又在哪里?
一个问题解决了,更多的问题钻了出来。
没有在病床上躺够医生要求的时间,沈嘉言在自己脖子能动之后,就开始拼命要求出院,局里当然是不同意的。瞒着同事偷偷办完退院手续,走出医院的大门,重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下,沈嘉言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脖子的疼痛打扰了他的惬意。
右手摸上缠着层层白纱的的脖子,沈嘉言忽然打了个寒颤:如果不是这个……他几乎以为那个晚上只是自己在做梦。
医生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借着镜子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非常可怕的痕迹,完全符合他在警校时候的课堂上、老师讲解过的上吊伤口的特征:
「……如果是在激动的情绪下上吊,一来心脏受不了太大的压力,二来脑部由于兴奋加大了对氧气的需求,所以这种情况下,上吊几乎一上去就会死。
「而平静的情况下,人会进入一个内部供氧的休眠期,大概五分钟之内才会死。
「当然,以上是上吊方面比较有天分的人,如果上吊手法比较笨拙,压到的地方不对,很有可能痛苦几十分钟才挂掉的,所以,各位一旦成了警员,碰到想要上吊自杀的民众,可以把我说的话告诉他们,让他们换个更加轻松的死法……」
那个老师说的很是轻松,沈嘉言当时跟着同学笑个不停,可是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几天前见过的少女杨小青的尸体还历历在目,那样恶心的……就是死亡!真实的死亡!而自己现在亲身经历的……
摸着自己脖子的手哆嗦了一下,沈嘉言忽然害怕:如果他那天就那么死去,就在昏迷中那样无知的死去……
实在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杨承延,自己就真的死去了!不过杨承延……
忽然想到这个名字,沈嘉言重新走进身后封闭的医院建筑。
「请问那天和我一起送进来的一名叫杨承延的病人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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