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昏暗,映着几张神色不定的脸。
窗外,秋夜的风吹的树叶飒飒抖动。深墨色的夜空中瑟索着几颗凉冰冰的星星。不很远的马路上,有一辆车疾驶过去,车灯在玻璃上晃出一团雪白。
大马嘀嘀咕咕地骂了一声。
小郝马上盯住他,声音很不友好:“你骂谁?”
大马毫不相让:“我骂我自己,不行吗?”
欧扬久嘿嘿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两条狗掐起来了。”
范小美哼着鼻子:“他们俩现在一定恨透你了。队长。”
“是呀,这两个家伙自己跟自己较上劲了。”欧扬久指指他们剩在碗里的饭菜,“是老头子我伤了他们的自尊——至于么?成败得失常有的事嘛!”
“可是我不明白,”小郝愤愤地朝欧扬久叫道,“为什么你一插手事情就全乱套了?”
大马没好气地更正道:“不对,他刚从贵州回来的时候也看过那些材料,并没有发现什么!”
欧扬久笑道:“对,这才是客观的表述。当时我只是对苏岷脖子上的皮外伤有些怀疑而已。真正导致乱套的是魏文魁昨天晚上的那个报案电话。是不是?准确的说,应该叫水到渠成。”
“可是队长大叔,他们俩真正愤怒的是……,”范小美依次看看那两张年轻的脸,“你把他们已经认定的凶手否定了!”
在欧扬久的哈哈大笑声中,气氛缓和了。大马和小郝开始吃饭。范小美殷勤地给队长点了支烟。
欧扬久慢慢抽着,说:“没办法,伙计们,破案不能留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疑点,这是我从你们跟了我以后三天两头教导你们的。就案子说,苏岷的尸体上表现出一组细小却非常重要的矛盾,我必须对这个矛盾给出有说服力的解释。”
范小美给自己也点了支烟,假模假势地抽着:“对,唐五羊非常肯定的认定他没有掐那个脖子,他相信是他自己用钢丝锁把人勒死的。而,不管是谁,都不会在死去的人的脖子上再掐上一把。那么,换言之,这个人其实并没有死,是后来出现的一双手把他掐死了,留下了那块皮外伤——这才是完整而正确的过程!”
“是呀,范大小姐正在飞快地成熟着。”小郝依然愤愤。然后躲过小美的一巴掌,扭头问欧扬久,“队长,照此看来,这案子完全需要重新考虑了?”
“应该是吧。欧扬久疲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我累了,伙计们,咱们能不能分头思考一晚上,明天再说?”
“不行!”
三个年轻人几乎异口同声。他们盯着欧扬久那张瘦脸,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小郝恳求说:“坚持一下队长,不弄清楚某些问题我今晚上就过不去。我估计小美也和我差不多。”
大马连这种废话都不想说,直通通地问:“你给句痛快话队长,苏岷是不是死于他人之手?”
欧扬久闭上眼睛,慢慢地抽着烟说:“当然,如果唐五羊没有撒谎的话,事情完全可以做出完整的分析。把握唐五羊的性格特征,做出结论——首先,这人很浑,属于三句话不对就上手那种人,所以他对苏岷的动手是非常可信的,他自己也从未否认过这一点。第二,他对苏岷有一种天然的敌意,认为苏岷从心眼里看不起他,对此,他十分敏感。在出事时苏岷不但骂他是流氓,而且给了他一个耳光。这是导致他动手杀人的直接原因。第三,唐五羊给我的整个感觉是个粗线条的人,把人勒死然后逃离现场十分符合性格逻辑——就是说,他没有确认苏岷是不是真死了。根据这三点,我认为唐五羊非常有可能没有勒死苏岷。正如小美刚才说的,是后来的一双手把他掐死了,并且弄破了脖子上的皮。此外,房间里的指纹被清理过了,这是无疑的。唐五羊会从容地清理指纹么?”
大马点点头,看看两个同龄人,再次盯住欧扬久说:“这一点看来不是什么问题了。第二点,队长,这里突然冒出一个发短信的人,你如何看待这个事情?我他妈觉得它比前一个问题还让人心惊肉跳!”
“阴险哪!”小郝叹道,“连唐五羊都感觉出对方的别有用心!甚至可以说,这是此案的根源!”
“不不不,”欧扬久摆摆手,“此案的根源依然是那四百万欠薪——它如同一包炸药搁在那里,随时可能出事。没有这包炸药,前题就不存在。而那个发短信的人咔嚓一声,打着了打火机。随后,浑人唐五羊接过了打火机,把导火索点燃了,然后跑掉……”
范小美一把拦住欧扬久:“队长,接下来的让我说——唐五羊跑掉后导火索却熄灭了,他不知道。他更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后又出现了一个人,再次点燃了导火索——这次炸了。”
四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很显然,这个生动的比喻是整个事件的完整勾勒。它解释了欧扬久一直强调的皮外伤那个疑点,同时梳理清楚了新的关键所在。归纳起来有四点——
1,四百万欠薪的问题——许晓夫妇为什么埋下这个重要情况不说。(这是那包炸药,是此案的根源)
2,发短信的人。他是谁?用心何在?(此人打着了打火机)
3,唐五羊一怒之下“勒死了”苏岷,跑掉。(点燃了导火索)
4,苏岷没死。(导火索熄灭了)这时出现了另一双手掐死了他——弄破了脖子上的皮,然后清除了指纹溜走。(再次有人点燃了导火索,引爆了此案)
新的关键所在是1、2、4。 。 想看书来
第十二章(2)
大马把以上分析仔细地记录在本子上,然后敲打着第2点说:“我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一点,发短信的人是谁?居心何在?我知道,所有的猜测都不具备破案价值。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都说说,你们心里有没有什么目标?”
范小美朝着欧扬久发火道:“我提醒过你,大叔,再加一点劲儿唐五羊就会说出来了。可是你对我的意见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火气小点儿,丫头。”欧扬久拍拍女孩子的后脑勺,“我那是故意的——听着,咱们不能把唐五羊逼得太紧,要留点空间给他。相信我的话,他今天晚上肯定睡不好觉,肯定满脑子都是这个事儿。”
“他是他,咱们是咱们——我还是希望都说说。”大马少有的固执,“即便不具备破案价值,说说也是有意义的。”
“你认为是谁?”小郝其实比大马还急,死死地盯着他。
小美也把目光落在大马的脸上。
大马咳嗽了一声,把笔记本合上:“行,我就说点儿浅见。首先,这是个知道内情的人干的。所谓知道内情包含两个方面。一方面他知道公司的财政状况,具体说就是那四百万欠薪。另一方面他知道唐五羊、许晓夫妇,以及苏岷的个人情况,也就是所谓的‘姚之兄’——注意,这里牵扯到姚芬和苏岷两个人。此外还有,就是苏岷把钱变没了这件事。各位,所有这些,使我想到一个人——”
小郝一拳砸在饭桌上:“老鲁!”
小美哇地一声叫,莫名其妙地在欧扬久后背上拍了一巴掌:“英雄所见略同!”
欧扬久打了一个嗝,饭桌上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欧扬久瞪了小美一眼,缩了缩脖子,然后用眼角看着大马:“没错,个个都会想到此人。因为他在我们目前所接触的人中,最接近刚才你说到的那两个方面。”
大马却迟疑了:“是呀,大家。可是……我又不能不提出一个无法回避的疑问——凭老鲁的身份,他应该掌握不了那么多东西!因为他仅仅是个兼管一些杂务的司机。”
“是的,我一直拿不准的也是这个。但是我没办法让自己不这么想。”小郝有些懊恼,他看着欧扬久,“队长,我们前期的调查虽然比较差劲,可在一些人事方面的情况还是了解了不少。这个老鲁是公司的老人,两个老总都很信任他。同时他与建筑工地的一些人,比如唐五羊,也很熟悉——他确实最符合刚才说的条件。”
欧扬久无声地点点头,然后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说:“嗯,现在不好做任何结论。你们的观点我不反对,但是我不能不对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做进一步的思考——他如何知道那么多内情呢?这个问题很重要!”
范小美有些吃不准地说:“难道还有咱们关注范围以外的人么?”
“这个我也想了。”大马道,“不排除有咱们关注范围以外的人,但就已经调查过的情况汇总,咱们关注的面积还是可以的。整个作案的源流也梳理的比较清楚了,所以我更倾向于是咱们关注范围以内的人。队长,你对这个发短信的人还有什么说的?”
欧扬久道:“猜测终归是猜测,连唐五羊都明白这一点。你们不妨设想,就算唐五羊现在就坐在咱们面前,告诉我们他怀疑那人就是老鲁——各位,那又如何呢?充其量也仅仅是怀疑而已,没用。”
“那怎么办?”小郝有些上火。
欧扬久道:“什么怎么办?继续调查!感觉告诉我,这个案子就是通常所说的,刚刚露出冰山的一角。”
“好吧。”大马打开笔记本,“现在说说第4个问题——唐五羊逃走以后谁来了?你们明白,我这里说的是那个真凶——他掐破了苏岷的脖子,将其致死,然后从容地清除了指纹溜走。各位有什么思路?”
欧扬久吐出两个字:“没有。”
小郝越发急切:“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发短信的人?”
范小美当即摆手:“不是他,那个人的目的是借刀杀人,利用唐五羊之手除掉苏岷,他不会亲自出场。”
欧扬久看着天花板喃喃道:“小美,你说对了,借刀杀人是无疑的。发短信者利用的就是唐五羊的性格弱点——唐五羊是那把刀!但是这把刀非常可能没杀死人。借刀杀人者的目的应该是落空了。可是后来出现了一个目前还朦胧一团的人物,但这个真凶绝不是那个借刀杀人的人!”
“对,既然借刀杀人他就不会亲自出马。”大马表示同意,“那么现在这里有了三个行为人,第一个,唐五羊;第二个,发短信的人,也就是那个借刀杀人的人;第三个,真凶!”
“正确。”欧扬久抠出烟盒里的最后一支烟点上,“伙计们,这已经是非常重要的突破了,视野扩大了多少。唐五羊不再是我们关注的唯一重点。许晓夫妇及其四百万欠薪;别有用心的发短信者;真凶。这是新出现的三条线索,够咱们干的。听我的话,各自回家思考,把这些情况仔细想想。其实咱们需要关注的人很多,许晓夫妇,老鲁,苏老师,当然还有唐五羊——走吧,我实在困了。”
大家纷纷站起来,小美却叫住大家:“喂喂,还有很重要的一个事儿没说呢——唐五羊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城里?”
欧扬久苦笑道:“一步步来,傻丫头。唐五羊就在咱们手里,你急什么呀!”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三章(1)
银色的奔驰穿过樱花饭店霓虹闪烁的拱形门廊,慢慢在环形车道边停了下来。姚芬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
迟到了,姓宫那家伙一定不高兴了。不过无所谓,这家伙的仕途还有多远很不好说,跟他吃饭主要是稳住他,搞到贷款,不要耽误了后边的生意。
她把许晓捅醒,然后对老鲁说:“老鲁,上去跟我们一起吃吧,还是上次那个宫秘书长。”
老鲁懂事地说:“我还是回去吃吧。差不多了您打电话给我。”
“也好。”姚芬和许晓打开车门从两边下了车。
门厅里飘出一股淡淡的茉莉香味,使人神清气爽。老鲁开着车走了,姚芬打起精神挽着许晓的胳膊进了饭店。
饭店对面的小广场正在搞一个类似于嘉年华的活动,彩灯闪闪欢声四起,聚集着不少花花绿绿的闲人。恐怕都是些吃了晚饭跑出来散步的老头老太太。
“走到哪儿都不得清静。”姚芬咕哝了一句。
许晓没吭气,只有皮鞋发出吱吱的声响。下午,他们俩和蚌埠来的地产商孙和平谈了将近两个小时,累得够呛,最终没谈出什么结果。孙和平过去是许晓的副手,因为姚芬强行进入管理层而负气离去,扯旗放炮地另立了一个山头。混到三线小城市去找饭吃。想不到,四年多的时间,姚芬立住了,孙和平也立住了,都干得风声水起,相互间也因为某些共同的利益而言归于好。现在孙和平的大本营扎在安徽蚌埠,业务却是四处开花。新近为了几个地块来找他们夫妇商量联手的事,一谈就谈到天近傍黑。许晓突然想起还要和市府宫秘书长吃饭,这才脱出身来。
事情一件挨一件,警察所谈的内容他俩一直没来得及细说。
“嗨嗨,你一下午皱着眉头,想出什么一二三没有?”姚芬在许晓的肋骨上顶了一下,“唐五羊被抓了,情况很不妙?”
许晓把胳膊抽出来,并不看姚芬的脸:“安静点儿好不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倒是应该想想怎么通过姓宫的把咱们的意思传递给……”
他手指头往上头指了指,没再往下说。
姚芬不得不把满脸的忧郁藏起来,换上另一副让人心旷神怡的表情,火辣辣的眼睛便放射出几分妖媚——这对她不难。
和姓宫的那顿饭吃得还不错,熟脸熟屁股的,用不着装什么大尾巴狼。只是在推杯换盏的时候宫某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欠薪的事,让气氛小有不爽。但是姓宫的没提上次封在香烟里的那几十万块钱,显然是心照不宣了。该说的话姚芬很有技巧地传递了出去,还算成功。这顿饭吃得不算长,很快宫某就看看表说他还有个局,不好意思不去,于是三个人就起身了。
送走了姓宫的,姚芬要给老鲁打电话,许晓摆摆手说:“这儿离你干妈那儿不远了,咱俩散散步吧。”
于是两个人便沿着林荫路向前走去。
夜色不错,心情却起不来。这一天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时间似乎放松不了。沉默了一会儿,姚芬到底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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