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不错,心情却起不来。这一天神经绷得紧紧的,一时间似乎放松不了。沉默了一会儿,姚芬到底开口了,她的耐性终究有限:“哎,要不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事情看上去不妙。”
“不必,就这么说说吧,没人知道你我是谁。”许晓说。
姚芬挨近许晓:“其实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听说唐五羊被抓时闭了闭眼——是不是觉得特突然?”
“你呢?”许晓目视前方,“千万别告诉我你表现得特好。”
姚芬一改以往的那种盲目的自信,很少有地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后来脸上舒展了一些:“我想不出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你说过,我这个人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说话比较自然。”
许晓小声地笑了一下:“我的原话是说,你的优势在于说谎话都显得很自然——说说吧,那个欧队长都问了些什么?”
姚芬便把和欧扬久谈话的主要内容述说了一遍,最后道:“借一百万块钱的事情由于我哥死了,我那个说法应该没有什么漏洞。对唐五羊的介绍我是如实说的,也不会被人抓住什么。让我比较意外的是,那个姓欧的警察问到了当年我干妈带我哥回安庆的事,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听来的。我下午一直在想,他们问这个有什么目的?我想不明白。”
“别的没有漏洞么?”许晓还是有些不放心。
姚芬有些不悦,道:“他们问什么我说什么,背后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吐出去——你这个家伙!”
两个人分析了一会儿,没有什么问题。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三章(2)
继续前行了几步,许晓突然站住了,看着姚芬的脸:“告诉你,不能有任何大意,姓欧的这个人,第一句话我就感觉出来了,比咱们接触过的那两个年轻警察厉害多了,是块老姜。特别是,你别看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看上去没有目标,其实他脑子里有章有法的。这种认最恐怖。”
“这还用你说,我懂,我和他聊的时间比你长——你把什么事儿都推给了我,好像还对我不放心。”
许晓压低声音,口气却很有分量:“不,我是对事情本身不放心——俗话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还有什么?”
姚芬再次把谈话内容梳理了一遍,道:“基本上就是这些。没有超出咱们的预想。但是姓欧的一上来就告诉我唐五羊被抓的事,你觉得有没有什么目的?”
“目的肯定有。”许晓毫不犹豫地说,“但是我们没有必要猜测他们的目的,把握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尤其在细小的东西上。”
姚芬说:“这一点我觉得做的还行。噢,对了,姓欧的最后问我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提供,我就把那个乞丐的事情说了,免得让姓欧的觉得我不主动。”
“他表现如何?”
“他听得还算认真。”姚芬乐了起来,“我不明白你这一手什么意思。是不是想打乱警察的思路?”
许晓说:“谈不上,我也是随便那么一琢磨。最主要的是让对方随着咱们的意思走,又不留下缝隙。”
姚芬嗯了一声,口吻中露出些不踏实:“老公,唐五羊被抓了,四百万的事情咱们怎么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咱们最早的那个说法。只要咱们不走错棋。”许晓看看天,“我现在怕的是那个警察队长——走吧,别跟你妈吵架。”
两个人过了马路,进了一条小巷。
苏老师住的院子在小巷深处,是个独门独院。后来来了两个女大学生想租西屋的那间房,老太太没跟谁商量便租给了她们,为这个姚芬还和老太太吵了一架。老太太警告姚芬不要干涉她的事。你们的钱我一分也不要,但是我自己的事情也不用你们说三道四。母女俩的关系就是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太太是个独身。过去的身世她从未对人说过,包括她最心疼的干儿子苏岷。姚芬曾经问过魔术师,不相信干妈瞒着他。
苏岷说:“信不信由你,我并不比你知道的多多少。听着,咱们最好什么都不问。俗话说了,知道事情太多的人,一般都没有好结果。”
姚芬道:“你这个人心里太黑暗了。”
是的,苏岷就是那种人,自己没有阳光,也不希望别人好。
政府在很多年前就想表彰老太太收留孤儿的义举。苏老师不搭理政府来的人,只让他们少管闲事。我收留孤儿,和你们的宣传风马牛不相及。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个怪人。
老太太脾气怪,性格内向,当年没退休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退休以后就非常明显了。也就是退休以后,姚芬开始和干妈越闹越僵,老太太连她和许晓的婚礼都差点儿没参加。
有什么原因么?没有,从一开始老太太就对姚芬一般,远不及对苏岷那么视同己出——那是真心疼!后来另外那两个孩子先后跑了,母女俩的关系似乎好了些,但是不久又不行了。真是闹不清为什么。许晓说是个性使然。
是许晓一直不许姚芬太过计较,毕竟是老太太收留了你。要按照姚芬的脾气,早就各奔东西了。
两个人进屋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缠毛线。打了声招呼便没什么话了。北房一套,住着个孤身老太太自然显得空旷。苏岷死了三个月了,房间里仍然残留着一种很不好的气息。在不算亮的灯光下,苏老师那张脸憔悴的非常厉害,头发眼见着越发白了,眼圈深深地陷进去,在脸上留下两块阴影。
许晓在那只吱嘎作响的沙发里坐下,给了老太太一支烟,自己也抽上一支,无话。
姚芬则厨房厕所地检查了一番,回来说:“妈,你是不是三天没吃饭了?冰箱里的剩饭都馊了。洗碗池子里的碗一个礼拜没洗了吧?”
第十三章(3)
老太太毕竟是有文化的人,抬头看着她的脸道:“我的事儿,你还是少操心吧,管那么多干吗?”
姚芬急了,刚想叫,许晓抬手制止了他。然后转向老太太,放低声调说:“妈,我们今天回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妈,你听了肯定高兴,那个杀人犯被抓住了!”
老太太的脸一下子转了过来,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姚芬指责许晓:“你急着说这个干吗?让妈激动成这样。”
苏老师对姚芬的话置若罔闻,依然看着许晓。那眼神中并没有什么兴奋,而是漠然,无可名状的漠然。许晓最后不得不移开了目光。老太太随即咳嗽起来。姚芬给她捶背,她推开姚芬的手,很费劲地喘息着,止住了咳嗽。
“你们两个是不是觉得坦然了?”苏老师开口问。“我儿子死了,如今凶手抓住了,你们的良心没事儿了。是不是?”
许晓叫起来:“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老师的目光抬起来一些,依次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声音越发沙哑:“一切皆由你们而起,现在你们反倒一身轻松了。”
“妈,你可不能胡说!”姚芬大声道,“要说凶手杀的是我或者是许晓,你这话还说得过去,他杀苏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钱,有钱的关系,是钱把你和你哥串联起来了,凶手就是为了钱而杀人的。”苏老师的口气丝毫不让步。
许晓让姚芬声音小些,然后委婉地对老太太说:“妈,你是说那一百万么?我们原本说好借好还的。可我哥他要股份,我们没办法,就给他折算了一些股份——我们没有对不起他嘛。”
姚芬看看窗外,听到这里扭回头说:“我们还吃亏呢懂不懂?”
苏老师脸色灰白,不再言语,房间里一时间死一样沉默。后来许晓放平了心情,絮絮叨叨地开始给老太太讲解事情的前后经过,老太太一言不发。
等许晓说完了,苏老师看着他说:“不管怎么说,两条人命啊!”
听得出,她并没有因为唐五羊落网而高兴,而是想到了他的下场……说这话时,老太太的气息很不均匀,胸口明显地在起伏着。
许晓和姚芬对视了一眼,姚芬说:“妈,也许我们不该来。原本以为你会高兴呢——现在看起来你倒挺心疼那个杀人凶手。”
苏老师一动不动地说:“别说了,你们走吧。我想清静清静。”
姚芬怔了一下,一甩屁股走了。许晓快步追到门口,又返回来,把两包好烟放在茶几上,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苏老师仍然一动不动。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巷口,看见那辆灰色的奔驰已经停在那儿了。许晓追上妻子,一抓住她的胳膊。四目相对,谁都没说什么。后来许晓把姚芬往阴影处拉了拉,小声说:
“听着,别冲动,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警察动了起来,咱们千万不能冲动懂不懂?冲动是要坏事的!”
姚芬看着夜色中远去的车,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无声地点点头。而后看了一眼停在街对面的奔驰,低声说:“要不要让他知道?”
许晓点点头:“事情总要发展的,他迟早会知道。”
姚芬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两个人穿过马路,走到车子跟前。老鲁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似的,姚芬敲敲车窗,老鲁马上直起身子,把窗子放下来。
“噢,我睡着了。没耽误事儿吧。”老鲁揉着眼睛。
姚芬和许晓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笑道:“没有,我正想给你打手机呢。老鲁,你可真是对我们太了解了。”
许晓偷偷踢了踢姚芬的脚。
两个人上了车子。奔驰轻轻地一颤,无声地超前滑去。
开出一段路,姚芬趋身凑近老鲁的耳朵,小声说:“老鲁,还忘了告诉你了。公安局的人说,唐五羊被抓住了。”
老鲁噢了一声,然后又噢了一声:“嘿,孙猴子还是没翻出如来佛的手心!”
感觉上是一种很难确认的心态。
第十四章(1)
欧扬久睡不着觉,晚上十一点多了,仍然毫无睡意。这种情况很不常见——他意识到,这个案子可能使自己陷进去了。此种情况也好也不好。好,在于会倾情投入,不好则在于会在某种程度上跳不出来。
累,当然很累。但是大脑还在精神抖擞地工作着,处在极其的兴奋状态。他缩在起居室那只破沙发里,双腿平伸着搭在沙发前面的长条茶几上,腿肚子旁边是一个装了不少烟头的易拉罐。满屋子烟,跟着火了一样。老婆已经骂了他上百遍了,没用。
妈的,陷进去了。
多年的破案经验告诉他,自己碰上了一个非常不一般的案子。这类案子会使人激动,使人不由自主地起劲儿,使人思维异常活跃……他活动了一下屁股,又撕开一包烟。
一个幽灵在空气中游荡着——他眯缝着眼睛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个词汇。
幽灵!
他无法一下子回忆起那个老鲁的容貌,毕竟只看了一眼。他一直在努力地试图把这个名字从脑子里驱逐出去。但是很难,这个名字的确像幽灵似地在他脑海中飘来飘去。
公司的经营状况,唐五羊的行为轨迹,被某只看不见的手巧妙地纠结起来,然后通过苏岷之死,构成了本案的外在形态。至于内在形态,也就是案情的真相,有待于进一步侦查。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看不见的手——是老鲁么?
欧扬久发现,自己一想到老鲁这两个字就非常烦躁,心里头很毛。因为在完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焦躁地盯在一个人身上,是非常盲目和没有意义的。但是,他妈的……不光自己这样,大马他们三个年轻人也是如此。不太妙,非常不妙,一旦走偏了,会整体的偏离正轨!
他坐起来一些,把烟头摁灭带易拉罐里,拿起玻璃杯喝了口茶。然后给小郝打手机。
“干什么呀,让不让人活啦!”小郝迷迷糊糊的声音传过来。
欧扬久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听着伙计,你他妈明天一早就行动,把那个给唐五羊发短信的号码给我调查清楚。务必!嗨,你他娘的清醒一点儿好不好,我跟你说事儿呢?”
小郝咕咕哝哝地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欧扬久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看着:“对,就是这个意思——务必要查清楚!小子,咱们现在处在一个非常不容易跳出来的坑里,对,一个泥潭。老子满脑子都是那个老鲁,太他妈糟糕了……不不不,我绝不是要把老鲁从思考重点里排除,他仍然是我思考的重点。我的意思是说,咱们现在需要采取有实际目的的行动,用实在的东西校准思维方向。懂了吧,对,就是这个意思。行了,你睡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
关了手机,他去卫生间撒了泡尿,然后重新坐回破沙发里抽烟。是的,必须开始有实际意义的行动才不会走偏。手机短信必须查清楚,必须!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这个!
客观地讲,今天一天收效甚大,抓住了唐五羊,清晰了案件的大体轮廓,接触了许晓夫妇并抓住了一些感觉。一些重要的内容有了——
四百万欠薪(命案的初步背景);
苏岷把钱变没了(杀人的触发点);
唐五羊弄死了苏岷(疑点:很可能没弄死);
三条短信(幽灵的诱导)。
没错,今天一天的时间,天助般地厘清了这关键的几点。魏文魁虽然胆小,但是功不可没。
不过,表面上看,案件构成这条线非常清晰。但是往深处思索就会发现,这条线的两端:一端是许晓夫妇,一端是那个幽灵——这两端恰恰很朦胧。后一端让小郝从调查手机号码入手没错。前一端呢?要不要再次接触那夫妇俩?显然是有必要的。但是欧扬久不太有把握的是,那对夫妇非等闲之辈,必须抓住他们的命门才行。行么?现在还不好说。
第十四章(2)
许晓夫妇是一对最初接触比较明朗,实际上越谈感觉越深的人,从他们身上撕开口子绝对不容易。比如那四百万,他们可以找出非常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解释,对自己是惊心动魄的,对他们已经早就胸有成竹了。不能寄太大希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