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玲王奈相比,御手洗就是无名小卒了,可风靡一时的她却舍弃了自尊,一直站立在雨中,我不禁为之心痛。
我从阳台上返回室内,对御手洗说:“她站在雨里!”
御手洗还是如雕像一样没有反应。真是的!偏偏在御手洗的状态糟得不能再糟的时候,玲王奈出现了。
我站在房间和阳台的分界上,反复地望着雨中的玲王奈和沙发上的御手洗。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阳台上,然后坐了下来。至少,我应该守在这里,防止玲王奈在黑夜里遭到什么不测。
我坐在椅子上,双肘搭在栏杆上发愣,感觉到冰冷的雨水落在手上。一个小时过去了,玲王奈仍然站在雨里。路灯下的她如同一个模型,一动不动。夜已深,行人渐稀,这使我感到一丝庆幸,如果人多,难保没人注意到她。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偶尔路过的行人都毫无例外地回头,看一看浑身湿透的玲王奈。过往的汽车也是一样,看见她的身影都放慢了车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担心附近有好色的酒鬼路过而一直提心吊胆。就这样,坐立不安之间,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我始终不能定下心来,又回到了房间,站到坐着的御手洗旁边。
我不知用什么样的言辞,如何表述才能打破这样的僵局,只好站在那里思索着。不用说,我对御手洗的冷漠感到十分恼怒。不管怎样开脱,他都不能避免不近人情的指责。
我正下定决心要开口的时候,放在门口的纸包跃入了我的眼帘。我想现在打开看看似乎也不晚,于是走了过去。
上面捆扎着明显不是日本制造的精致丝带。我把它解开,小心翼翼地展开橄榄绿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外表为天鹅绒质地的黑色大箱子。
箱盖上有一道横着的缝隙,把指甲伸进去向两侧掰,箱子的前半部分就往前倒了下去,里面是旋转木马,中间还有一个倒立着的小丑,部件全是用金属和陶瓷做的,真是一副豪华的摆设。我小心地拿起来,发现它相当重。这是我见过的最精美昂贵的玩具。
这样的东西通常都是可以活动的,仔细寻找,果然在木马环绕的镜子内侧有一个小小的发条。稍稍转动它,发条旁边的小控制杆就横了过来,八音盒轻柔的声音流淌出来,木马开始慢慢旋转。旋转木马分内圈和外圈两列,旋转的方向也不一样。在旋转木马的中心,倒立在两根平行棒上的一个小丑慢慢地落下双脚,最后着地,停了一会儿,又再次倒立。
最令人叫绝的是这首乐曲。我总觉得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却始终回想不起来。其实,那是《AIREGIN》。
三个月以前,玲王奈曾问过我们两人喜欢什么音乐,我记得自己对玲王奈说,御手洗喜欢吉他爵士乐,其中我们能记起曲调的就是《AIREGIN》。
《AIREGIN》并不是一首非常流行的曲子,没想到在美国,八音盒里居然采用《AIREGIN》的曲调。看来应该是玲王奈为讨我们高兴,从厂家特别订制了这个东西。实际上八音盒不可能这么大,很难想像这么大的玩具会批量生产。也就是说,玲王奈并不是为了这次找御手洗帮忙,才急急忙忙弄了这么个好莱坞礼物来充数。
我站起身,慢慢回到御手洗旁边,八音盒仍在地上响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石冈君。”苦恼的御手洗先说话了。
“噢?我想也是这么回事……”我说,“我想说的内容,总能被你洞悉。我比你笨多了,这我承认,而且还出现了智力退化现象。但我可不像你那样不近人情。听听这个八音盒,请问你作何感想?”
“我觉得它很刺耳,好像婴儿的玩具。”
“她那样一个大明星,从美国万里迢迢地飞过来,就是前来拜会你。而且现在她完全放下了架子站在雨里,难道这样做你内心感觉很痛快?”
“她比我顽强多了,没问题的!”御手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还以为他要到阳台上去,可是他一转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我非常惊讶,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真的不想去看看那个案件?”
“试想你是一个大学教授。”御手洗说着毫不相干的话,“教授要到大学里去上物理课,必须路过人行横道上的三个信号灯,三个信号灯都有盲人站在那里,你引导三个盲人过了横道,结果上课迟到了。这个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你就想说这些……”我缓缓地说道。
但是御手洗烦躁地打断了我:“这正是我要说的。物理课只有教授能讲,但是在路口引导盲人的活儿,只要稍稍热心,谁都能胜任。”
“好啊,你听听刚才那番话……”
“我什么也没听见!”
“那起案件的难度如果只像对盲人施以援手……”
“可能现在还不能侦破,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你用不着对我说引导盲人是正确的选择,那点修养我还懂。但是如果有一百处人行横道,有一百位盲人站在那里,一天的时间岂不转瞬即逝?!最后不管对谁都只能漠然待之。”
“但现在你是要去上物理课吗?你不过是坐在沙发上发呆而己!”
“所以我现在要回房间里去啊,别拦着我。”御手洗胡乱挣脱了我的手臂,回到自己房间,关门之后“咔嚓”一声从里面锁住了。
我长叹一声,拿起雨伞,进入了电梯,来到马车道的外面。
玲王奈仍旧站在那里,夜风掠过,雨滴时而吧嗒吧嗒地斜刮过来,玲王奈从头到脚都浇成了落汤鸡。旁边就有撑开的雨伞,因为她一直低垂着头,双眼紧闭,所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
玲王奈鼻尖上的水珠向下落,下巴也开始向下流水,额上的头发都湿透了,紧紧贴在头上脸上,容貌完全没有显露出来,我稍稍放心。
“不进屋吗?”我问。
“是他这么说的吗?”玲王奈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虽然他没这么说,但你还是进屋去吧。我来负责说服他,你如果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请你不要管我,我要赌一回。”
“你如果生病感冒……”
“请你……”玲王奈奋力呼喊,“不要管我!”
周围很安静,而我也无话可说了,只好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正当我彻底绝望打算转身回去时,玲王奈不知什么原因抬起头来,那副模样,就像感觉到御手洗即将回来的小狗一样。
她表情复杂,双手前伸,似乎要向前奔跑,但冻僵了的两脚却不听使唤,趔趄了一下。
原来,御手洗站在了我的身后。正当玲王奈要扑到他怀里的时候,御手洗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双臂。
她用英语急促地叫了起来:“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这样的话语连我也听懂了。
“我喜欢你,一想起你就会落泪,怎么也忍不住要哭泣。”她一边叫着一边要冲进御手洗的怀里,但是御手洗伸直了有力的双手,拒绝了她。不甘心的玲王奈嚎啕大哭,后来就一点一点地瘫坐下去,双手从御手洗的裤子上滑下,顺着大腿落到膝盖,最后抱住御手洗的鞋子,在石板路上像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
“不要这么冷漠,求你了……”她边哭边说。
说实在的,我深受感动。我不知道玲王奈对御手洗的感情竟至如此程度。
御手洗弯下腰,将手伸进抽噎着的玲王奈的左肋,慢慢地将她扶了起来。站稳以后,玲王奈发现有机可乘,又想抱住御手洗,但这一次御手洗还是伸直了双臂。
玲王奈如同一只窈窕的野兽,激动地咆哮,两个拳头敲打着御手洗的胸膛。
“好好听着!”御手洗说道,“我不想和你这样的人物有什么瓜葛。”
“为什么?”
“你是个危险人物。”
“哪里危险?”
“你傲慢地以为只要自己采取主动,所有男人都会摇着尾巴照你的吩咐去做。世界并不会按你的想法运转,你必须认识到这一点。”
“是吗?”
玲王奈的双手被抓住,一面苦苦挣扎一面怒吼:“其他人暂且不提,我从未想过要随意摆布你,所以……”
“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没有什么不同!”她仍旧叫嚷着。
“把你读过的书都告诉我,我今天晚上就开始读,全部记住,下个月可以考我,看我能记住多少……”
“遗传物理学的书和你的剧本不一样。”
“如果你命令我辞掉演艺工作,我立刻就能做到,随时可以加入到你的行列里。我和你的差距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大,我可不笨。”
“我不会下那样的命令,我的命令只是两张机票。”
“为什么?你怎么总是这样?到底有什么不满?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来到这里见你的……嗯?你说什么?”
“两张机票,我和石冈君的。”
“那……”
“不错,我可以做。不就是在高空密室中淹死的案件嘛!看来很有趣,做!”
玲王奈的表情像凝冻住了一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爆发了:“太好啦!谢谢!那么算上保镖一共五张机票,我马上……”
“不对,我要的是两张到开罗的机票。”
“开罗?为什么?”
“我们要先去开罗,有件事情要调查一下。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去一趟布里斯班,不过时间可能来不及了。”
“那我也一起……”
“不行。你立刻就返回美国去,首先准备三套潜水工具,然后赶快调查为波尔·阿莱克森在恶女岬造金字塔的建筑商是谁,接着是斯蒂夫·米拉的来历和族谱,弄清楚以后,打电话到吉萨的梅娜豪斯·奥贝罗伊饭店,告诉我结果。”
“为什么我不能一起?”
“不是只有五天时间吗?如果还可以拖延就无所谓。”
“嫌我太累赘吗?”
“嗯,这么说也行。”御手洗明确地说。
“好吧,非洲的气候对皮肤不利。但你们为什么去开罗?”
“是吉萨。你刚才说发现波尔·阿莱克森尸体的地方在布里斯班西南四百公里,那正是东经一百五十度,南纬三十度的位置。
“而恶女岬的位置大致在西经九十度,北纬三十度。
“如果把地球像苹果一样纵切成相等的三瓣,那么东经一百五十度和西经九十度正是三条纵切线中的两条。听懂了吗,我现在说的话?”
“噢,大致明白了一些。那还有一条线呢?”玲王奈问。
“你很聪明啊!”御手洗说,“还有一条线在东经三十度。”
“东经三十度……是非洲!”
“对,在东经三十度,北纬三十度的位置有胡夫法老的金字塔。就是吉萨。”
“啊!”
“听明白了就立刻行动吧!明天早上十点整是一周一趟去往开罗的全日空航班。我们八点在全日空的检票口会合。”
“明白了,谢谢!”玲王奈笑了。
御手洗先回自己房间去了,但他似乎没有去读物理学的书,而是在看世界地图和航班时间表。
飞机上
前往开罗的飞机上,御手洗还是沉默寡言。看得出来,他的忧郁症正在好转,但还是与以前的他不一样。
他神情忧郁,说道:“到底为什么,女性喜欢和我纠缠,真是不明白。我可一点也不想见她们。”
“嗯……”我一边思索一边说,“可能还是因为侦探很稀奇吧……当然,你的原因还不止于此吧。”
她们只看到御手洗的头脑敏锐,行事果断,但对于他平时折腾别人和到处添乱的行为,她们却毫不知情。
“她们最开始是觉得稀奇,所以来看稀罕,曾与我谋面的经历也可以成为谈资。但是再三再四地聚集过来参观,事实上是把我和她们的男朋友相比较,寻找他们的缺点。”
“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吧?”我说,“特别是玲王奈。”
“她的确与众不同。就像混在猫群里的老虎,噢,老天保佑,我不小心的话就会被捉住吃掉。我要不是精力过剩,可一点也不想见到她。”
“玲王奈不会把你和她周围的男性加以比较的吧!”
“的确,她周围的男人们大多都是狼狈之徒,他们周末痛饮,目空一切地谈论着公司如何如何,喝多了之后吐得到处都是。但是对于玲王奈,我还是不愿意见她。
“尽管如此,她们这些女性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以一种多么令人厌恶的姿态在度日。她们很容易就陷入困境,因为她们一无所有,只要懒洋洋地坐在那里就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这样的生活圈子里,只有不择手段地压倒别人。自已后半生依靠的如果是个装腔作势的小男人,那该怎么办?自认倒霉吗?再去找新的男人?我为什么要抽出自己的宝贵时间去见这样一群女人?”
“玲王奈不是你说的那样吧?”
“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生感到窘迫,她同样会坐立不安,心态失衡,开始叫喊‘只有我最可爱’,到那个时候,她们都坚信自己才是世界的唯一。世界上所有女性都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嗯!我们不可能找到特立独行的女性的。”
御手洗显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现在非常疲惫,经常觉得自己所从事的工作非常空虚。几年里总会发生一次,积累下来的疲惫一下子涌出来。精力旺盛的时候,我说多少谎言都可以,但现在不行了。我还是无法喜欢她们。她们自己喜欢自己吗?
“真是不可思议。她们做事虎头蛇尾,丢三落四,对待危险束手无策,思想缺乏逻辑性。尽管如此,她们仍然充满自信,轻视他人,经常弄些鬼把戏。”
虽然我想玲王奈不是这样的,但御手洗的口气不容我置喙。
我们顺着扶梯下楼,准备到海关办理手续。玲王奈则在柱子的阴影里一直目送着我们,没有一点明星的架子,就像要时刻做出自我牺牲一样。我怎么也不认可御手洗所说的认为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