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把烟盒一扔,又去兜里摸火柴。这时,听得一个熟悉的乡音说道:“唉!烟盒怎么能随地乱扔呢?”跟着,有一只手把那烟盒捡起来。锁柱心说,这城里人的毛病就是多,扔个烟盒都大惊小怪的,等会儿起股风不就刮走了吗?再说了,一个烟盒又绊不倒人。
捡烟盒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身旁还有个女人和一条白色的长毛小狗。那小狗鼻子嗅着地,直往锁柱的腿底下钻。锁柱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那老头先呵斥小狗说:“公主,往后点,别吓着人家。”说完,他又笑呵呵地对锁柱说:“你别怕,它不咬人。你是村里来的吧?这烟盒可不能随地乱扔呀,你看那儿有垃圾箱,进了城就得讲文明,不能让城里人笑话咱乡下人没素质。”锁柱觉得老头眼熟,细一打量,不禁失声叫道:“哟!这不是长命大爷吗?”
这老俩口正是丰长命和梁玉敏。
前些日子,鲍晓琴经不住梁玉敏的再三磨缠,只好给税务局长打电话,给梁玉敏在税务所工作的大儿子要了个副所长的职务。梁玉敏的大儿子高兴的不得了,非要请丰长命吃顿饭以示感谢。丰长命嫌饭店的饭菜太贵不肯去,梁玉敏的大儿子便买了些海鲜之类的稀罕东西,请老俩口到家吃饭。吃完饭,梁玉敏的儿子要给老俩口打个车,丰长命说:“打车干什么?净瞎花钱,这才几步路,边遛达边就回去了。”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锁柱。
第九章 告状(8)
丰长命听锁柱叫他大爷,细一打量也认出了锁柱。高兴地说:“咦,这不是锁柱吗?你啥时候也进城了?”锁柱说:“我今儿个才来的。长命大爷,您现在可真像个城里人了,穿戴像了不说,连街上扔个烟盒都要管?赶明儿回了咱狼窝掌,您还不在那干山头上屙尿呢?”丰长命笑了,不好意思地说:“锁柱,这不是你九如哥在市里当着领导嘛!我是他爹得自觉点,给人做个榜样。你还别说,进城久了有些事情真就养成了习惯。赶明个儿回了咱狼窝掌,干山头上兴许还真的屙不出来了呢!”又指着梁玉敏说:“锁柱,这是你玉敏婶。”锁柱早就听说丰长命从城里娶了个年轻女人,看看梁玉敏,还真的挺年轻,光看外貌也就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便恭恭敬敬地朝梁玉敏叫了声:“婶儿!”梁玉敏没答应,抱起公主朝锁柱点了一下头。丰长命又问:“锁柱呀,你进城干啥来了?找着住的地方没?你爹的身子骨还结实吧?”锁柱叹了口气说:“我爹瘫了,躺在炕上了半身不遂。唉!长命大爷,不瞒您说,我进城是来找九如哥的。”丰长命问:“找九如?找他啥事?见着他了吗?”锁柱说:“见着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我们打了个照面。只是他忙得很,没顾上和我说话。哦!他还给了我100块钱让我先住下,明儿个早起再去找他。”丰长命以为锁柱也想进城了,皱着眉说:“锁柱呀,不是大爷说你,要是没啥大事,就不要给你九如哥添麻烦了。他管着这么大个城市够忙的了,要是鸡毛蒜皮的事都去管,能管得过来吗?”锁柱听出了丰长命话里的意思,不高兴地说:“长命大爷,不是我想给九如哥添麻烦,是您那二女婿欺人过甚了呀!我要不找九如哥,那就只有找您了。”丰长命愣怔了一下,问:“锁柱,金贵怎么了?有事你跟我说,要是他的错我给你做主。”锁柱叹息一声说:“长命大爷,一言难尽!真是一言难尽呀!”
锁柱正想原原本本地给丰长命讲讲事情的经过,梁玉敏却在旁边催促着说:“你们有话就快点说吧,外面这么凉,我身上都起鸡皮疙瘩了。”梁玉敏一句话提醒了丰长命,丰长命便对锁柱说:“锁柱,要不这样吧,你现在和我一块儿到我家去,咱爷俩好好唠唠,有啥话你对我说,行不?”锁柱一想,丰九如现在是大官和他说话肯定拘束,倒不如和丰长命说起话来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于是,便点头跟着丰长命了。
锁柱到了丰长命住的小区,见小区的铁栅栏大门虽然不高,却是自动开关的。看门的都是穿灰衣服,戴大盖帽的警察。那些警察对丰长命笑容可掬,客气得很。再往里走,楼房左一栋右一栋,多得数不清。羡慕得锁柱啧啧叫道:“哎呀,好多的楼房呀!多的都让人眼花缭乱了。”丰长命说:“可不!锁柱,你知道这些楼房是谁盖的吗?”锁柱问:“谁盖的?”丰长命得意地说:“尚小朋,就是当年在我家住的那个知青尚小朋盖的。”锁柱惊讶地问:“这么些楼房都是尚小朋盖的?”丰长命夸张地说:“可不,尚小朋现在可了不得了,当大老板了。那钱多的呀,放都没地方放了。”锁柱惊叹地说:“是吗?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听我爹说,他爸爸当年就是领导,还在咱狼窝掌搞过四清呢。”丰长命点头说:“可不是,还是四清工作组的组长呢。”
锁柱又走了几步,见小区四处都是各式各样的灯,那灯他见都没见过,便感慨地说:“长命大爷,怪不得您不回咱狼窝掌了呢,原来住进了这么个比皇宫还好的地方。给了我,我也不回去了。”丰长命呵呵笑着说:“这也是秋凉了,夏天更好看,院儿里种着树,种着草,种着五颜六色的花,简直就像个大花园一样。”锁柱惊讶地说:“是吗?长命大爷,那我明年夏天再来看您。”丰长命听锁柱说明年夏天还要来,看看梁玉敏没敢应承。锁柱左观右望地又说:“长命大爷,一会儿您可得送我出来呀,不然的话,我怕是连来时的路都找不着了。”丰长命说:“送!送!我不送你,你还真的出不去呢!”禁不住还是得意地说:“锁柱,看见了吧,这就是城市,就是好呀!不然的话,村里的年轻人为啥都往城里跑呢?其实呢,这院子也一般,你还没见丰收住的那院子呢,那院子更漂亮,比皇宫都不差。”锁柱问:“长命大爷,丰收是谁?”丰长命自豪地说:“你不知道呀?丰收是我孙子呗!他在北京工作呢。”锁柱羡慕极了,说道:“长命大爷,您孙子在北京工作呀?哎呀!我这辈子连省城都没去过,更别说北京了。真是人比人比死了,鸡比鸭子淹死了。这人和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我这命呀,天生就是放羊的命,是老天爷安排的。”丰长命说:“锁柱,你可别这样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想当年,你大爷我不也是狼窝掌一个打牲的,多会儿想过能住进城里?可现在不也住进来了吗!你岁数还小,好日子在后头哩!”锁柱叹息着说:“我拿啥和长命大爷您比?您有九如哥那样的好儿子。我呢!唉!我家祖坟上没长那根草啊!”
第九章 告状(9)
锁柱进了门就眼花缭乱了,见丰长命家左一个门右一个门,左一间房又一间房,又漂亮又干净,像金銮殿似的。他往沙发上一坐,颠了颠屁股羡慕地说:“长命大爷,您真有福气呀,住这么好的房,有吃有喝的。哪儿像我爹,生了我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只有跟着我受苦受罪了。”梁玉敏本想丰长命和锁柱呱啦几句就完了,没曾想丰长命把锁柱领回了家。锁柱又不懂城里的生活,进屋不懂得换拖鞋,裤子脏兮兮地便往沙发上坐。她心里不高兴,独自沏杯茶,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边喝边看电视。偏偏公主也讨厌,圆溜溜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锁柱,锁柱只要张嘴说话,它便“汪汪”地朝锁柱咬。丰长命看公主讨厌,喊它道:“公主,滚一边去。”并作势要打它。公主连忙逃到梁玉敏脚下,不满地看看丰长命,又朝锁柱咬。锁柱苦笑着挖苦说:“长命大爷,您家的这小狗个头虽然不大,可脑子够灵的,能看出人的三六九等来。”梁玉敏听出锁柱话里有话,朝锁柱瞥一眼,拿起遥控器把电视的声音往大调了调。
丰长命看出梁玉敏不高兴了,干脆把锁柱带到后屋的卧室里,拿个大搪瓷缸子给他沏一缸子茶,又把烟和烟灰缸拿过来,自己坐在床上,让锁柱坐在折叠椅子上说:“锁柱,现在就咱爷俩了,有啥话你就说吧。”锁柱也看出梁玉敏不高兴了,心说你牛气个啥呀?我不吃你的,不喝你的,凭啥看你的脸色?又看丰长命家金銮殿似地,不免有些嫉妒,索性撕开脸面,把王金贵在沙梁子乡的所作所为不瞒不藏竹筒倒豆子一般抖落了个干干净净。就连人们给王金贵起的“王土匪”、“烧酒乡长”、“麻将乡长”、“流氓乡长”这些绰号的由来也都对丰长命讲了。
丰长命原本就对王金贵不顺心,只因妙兰一脸疤痕嫁不出去,才把女儿给了他。现在听锁柱把王金贵在沙梁子乡的恶行毫不留情地抖落出来,脸上老羞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又听了锁柱来找丰九如的原由,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连声骂道:“唉!这个畜生,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把妙兰嫁给了他。这还像个干部吗?简直成活土匪了。锁柱,这事你也别找九如了,我现在就给那畜牲打电话,让他把那1000块钱给免了,他若敢说半个不字,明天我随你回沙梁子找他算账去。”丰长命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到客厅给丰妙兰家拨了电话,电话通了王金贵出去喝酒不在家,是丰妙兰接的。丰妙兰听说锁柱到北原找父亲和哥哥告王金贵的状去了,急得声音都变了腔调,说:“爹,多话您先甭说了,让锁柱赶快回来吧,巧珍今天下午上吊死了。”锁柱听说妹妹上了吊,急得是满地打转,问丰长命这时候还有没有回狼山的车。丰长命说:“天都这么黑了,哪还有车呀。锁柱,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也别急,要是急出了毛病你爹可咋办呀?”
丰长命有心留锁柱在家住一宿,又怕梁玉敏不高兴,只好把锁柱送回了旅店。锁柱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便迫不及待地赶了回狼山的第一趟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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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贪祸(1)
纵然丰九如和尚小朋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这天晚上他们还是睡得极不塌实。丰九如做了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一个噩梦,梦见自己蹲在一间黑暗的牢房,墙角结着蜘蛛网,蟑螂、老鼠满地乱跑。醒来时,他惊出一身冷汗,而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天刚亮的时候,马烽打来电话,告诉尚小朋说中央电视台的人走了,要去哪儿不知道。不过,他派了孔建军跟着。丰九如和尚小朋都“吁”了口气,一场虚惊真把他俩吓得够呛;两人索性也不睡了,尚小朋说:“九如,昨天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饿了吧?国道上有家小饭馆,羊杂碎做的特别好也干净,要不咱们去喝两碗?”丰九如卸下了心头的包袱,立刻一身轻松了。说:“嗯,我还真有点饿了,那就喝碗杂碎去。”两人冲个澡,尚小朋亲自开车直奔国道。
尚小朋说的果然不假,饭馆虽然不大,生意却火爆。门口停着好几辆轿车,连处局级干部都有专门来喝杂碎的。这些人见丰九如和尚小朋也来喝杂碎,都觉得意外,忙站起来给丰九如和尚小朋让了座。
饭馆老板认识尚小朋,正要和尚小朋打招呼,见一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和尚小朋一道来的那个人。细一端详那人挺面熟的,再一想这不就是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市委丰书记吗?如此的大人物肯屈就他的小饭馆喝杂碎,真是荣幸不已,便亲自进厨房精挑细选,盛了两碗杂碎端上来。丰九如一尝,味道果然不错。一碗吃下去尚觉不过瘾,又要了一碗,吃出满头的汗来。结账时,老板说什么也不收钱,说:“丰书记能来我这小店喝杂碎,就算给我做了活广告,往后我对客人吹牛的时候也有了本钱,哪能再收您的钱呢?”
从国道上回来,丰九如看看表,快到上班时间了。陡然想起昨天说好在市委门前等锁柱的,便要尚小朋直接把他送到市委去。可是,就在车快要开到市委的时候,尚小朋又接了马烽的电话。马烽在电话里说孔建军刚才给他打来电话,说《焦点访谈》的人现在到了金川,在县郊的一家私人旅店住下了。接过电话,尚小朋对丰九如说:“九如,看样子《焦点访谈》此行的目的地是金川。金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引起了《焦点访谈》的注视?”金川?金川会有什么事呢?丰九如蹙起眉头琢磨着,他突然一惊,不禁失声说道:“煤矿!他们不会是去查领导干部在金川煤矿入股的事吧?”丰九如的担心是有根据的,这几年煤炭销售价格越来越高,市里一些领导看出了其中的好处,便纷纷在金川的煤矿入股。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不仅在尚小朋的胜利煤矿拥有10%的股份,还在其它两家大煤矿也入了股。尚小朋听丰九如提到市领导在煤矿入股的事,点头说:“嗯,很有可能。据我所知,社会上对领导在金川煤矿入股的行为反响很强烈。”丰九如有些着急,说:“小朋,你先到我办公室吧,和那个叫孔建军的直接联系一下,看看他们到金川究竟干什么去了?一定要搞清楚他们的目的,不行的话把马烽也派去。”
到了丰九如的办公室,尚小朋立刻与孔建军直接取得了联系。丰九如也给鲍晓军打了电话,问他最近一段时间金川发生过什么引人注目的事件没有,鲍晓军在电话里说没有。丰九如也没告诉鲍晓军《焦点访谈》的记者去了金川,只嘱咐他哪儿也不要去,就在办公室等他的电话。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孔建军给尚小朋打来电话,说《焦点访谈》的记者在金川和两个人接触过,他通过金川社会上的哥们儿了解到那两个人是县扶贫办的干部。丰九如听了“扶贫办”三个字,立刻联想起早些时候有人告鲍晓军和县领导私分扶贫款的事,暗叫一声不好,急忙拨通鲍晓军的电话问他说:“晓军,上次有人反映你们私分扶贫款,我让你退回去,你退了没有?”鲍晓军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地说:“姐夫,这事都过去快一年了,早就没人念叨了,你还惦记着呀?”丰九如厉声说道:“晓军,你给我严肃点,别这么嘻嘻哈哈的,到底退了没?”鲍晓军迟疑了片刻,吞吞吐吐地说:“姐夫,说实话,本来是想退的,可有些人已经把钱花了,怎么退呀?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