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
“我女儿身体棒棒的,没得不治之症,咋一天比一天瘦?这就是证据。她死后不到半年,邢怀良就与一个女子结婚,淑荣的尸骨未寒呵!”王子良言罢,老泪纵横……
窦城斌将王子良反映的情况向公安局长池然作了汇报,建议立案侦查。事情并非像他想像的那么简单,对一个国企老总立案,需得到市委、市政府的批准。
市委没批的理由是立案的理由不充分,立案的时机不成熟。池然经过深思熟虑,指示窦城斌选两个侦察员秘密进行侦查……洪天震正是在此情形下受命的,他接手这个特殊使命的同时,还有一个任务落在他的肩上,对老鼠进行秘密调查,就是说,他和搭档丁广雄同时执行两项任务。
在一处灯光的暗影里,洪天震驻足些许时候。举目望去,帅府酒店霓虹灯光闪闪烁烁,一楼设一个小酒吧、一个咖啡屋,其余部分便是餐厅,二楼是包厢,总经理办公室、会客厅也在二楼。
接近这幢楼,洪天震的心就有些波动。一件往事冲击着他,十几年前这样的感觉异常强烈。中学时代的他有了次主动握她手的经历,柔若无骨的手很凉……十几年,那柔软凉凉的感觉始终没有从心底深处消失。他从不否认他爱的第一个女孩是夏璐。
岁月的流逝,世事的变迁,他对她的情感变得纯洁无瑕了。在接受特殊任务时,他曾向池局长坦言他们过去的“曾经”,是否考虑让他撤下来。
“我相信你会处理好的,尤其在情与法……”池然局长向他投以信任的目光。
尽管这次派洪天震的任务和以前他破的案子差不多,因为世界上每天都发生场面、细节相同的案子,但他认为他要去办的这个案子很不平常,甚至还相当曲折、繁复、疑难。原因是案子牵涉邢怀良、夏璐。
邢怀良在长岭市有头有脸,握有实权,泰莱药业年产值几个亿,坐长岭市工业经济的“第一把交椅”,是全市利税大户。总经理邢怀良头上有无数光环闪耀——药业新星,著名企业家……调查邢怀良这样的人可见其难度。
夏璐的情况与邢怀良相比似乎简单许多,公认的美女,但33岁的女人毕竟不是人生诗情盎然的夜晚,走近她虽然不会令人不愉快,但至少让人感到风并非那般爽利,剥去脂粉的伪装,依稀可见皮肤皱的涟漪。当然这样的女人在长岭多的是,尽管帅府酒店有些名气,但做这样酒店老板的女人大有人在。如今,许多靓丽女人或者说曾经靓丽的女人经营很具规模的企业,例如歌厅、酒店、发廊……谁也没去想她们的资金来源,除去傍款傍官外,她还能怎样攫取金钱?昔日只身在喧嚣的都市打工的女孩,在脱掉层层叠叠的衣服时腰包渐鼓……
作为帅府酒店的老板与总经理邢怀良结合,特别是邢怀良前妻突然病故,她是否参与了什么?洪天震本不轻松的肩头,又压下额外的重量——调查夏璐。接受这项特殊任务,终要牵连夏璐,这是洪天震所不愿看到的,倘若她在这场危险游戏中成为重要角色,他面对的就不是一个昔日所爱的女孩,而是犯罪嫌疑人,是杀人凶手,到那时,珍藏心中多年的那个美好东西将轰然失去……从未在犯罪人面前迟疑的洪天震,真的迟疑了。他向池然局长讲了自己同夏璐的关系,很坦白地、很细致地讲……故此,池然局长才有了如上鼓励他不能放弃的谈话。
洪天震没有放弃,王子良痛失女儿的悲怆老泪线条般地流动,时刻吞噬着他的心。现在用义无反顾来形容他承办这个案子实在恰如其分。
第一章 离奇坠楼(7)
当然,情感这东西曲折而委婉,缠绵悱恻,雨丝般地剪不断。他曾试图营造一种气氛——见到的夏璐是位陌生女人,是刑警要调查的嫌疑人。事实上,他缺乏戏剧表演天才,刚到舞台上便把真实的事情变得更真实。夏璐眼里漾出柔柔的温情,在她身边他便有一种苦涩的花朵开放的感觉,一个几近透明的玻璃人明亮地摆在他的面前,他觉得她不像是人,没有血没有肉,像一样精美的东西。
“但愿她永远像水晶一样。”洪天震十分动情地想。这样的想法并非发生在一瞬间,或许是一生。
帅府酒店二层的一个窗口帘子掀开,一片黄色灯光射出,那个熟悉的窗口出现了他熟悉的身影,从轮廓看是朝外眺望的人。
“噢,她一定等急了。”
5
她转回头,两道怅然的目光盯在一盆墨绿的台湾竹上。在这装修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不乏高档的家具和摆设,酒店有一名勤杂工负责房间的打扫,只这盆台湾竹她特别交待:“我自己莳弄,你千万别碰它。”
勤杂工从夏总经理咄咄逼人的语气里,感觉到此花不寻常。其实也就是几元钱一盆极普通的花,与总经理室里譬如君子兰、鹤望兰、金琥等名贵花卉比,就如自己同腰缠万贯的夏总经理比一样,没有可比例性。
给台湾竹浇水、施肥,成为夏璐生活中一件愉快、兴趣盎然的事,她轻盈的身体裹在藕荷色裙子里,酷像一只蝴蝶前后飞着,间或是一只黑蝴蝶、蓝蝴蝶、黄蝴蝶,这要随她穿着而定。
蝴蝶绕台湾竹不只是翩飞和歌唱,时常是叹惜、郁悒,或是迷离的泪光。大多数时间里她凝望它,回忆着那十几年前柔弱、黄嫩的台湾竹幼苗,只有一棵,被一双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捧着送到她面前的情景。
“呀,偷来啦?”
“看不见拿来的。”
“没让校长发现吧?”
“当然没有。”
窥视高中校长室窗台上的那盆台湾竹很久,夏璐走火入魔地喜欢上它。朝校长要,她不敢,每每走过校长室,她都多望几眼心爱的绿东西。或许是为讨好她,洪天震竟去校长室偷来了一棵台湾竹幼苗或称为芽儿给她。
“奖赏你,你说要什么?”夏璐眯起美丽的黑葡萄般的几近透明的眼睛,把自己身体朝本来就十分僻静的墙角里挪一挪,朦胧的含混不清的念头,此时只能说是念头,像一棵树羞羞答答地长出。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却茫然不知所措,背地里想做的事现在连想想的勇气都没有了,心头突然涌上恐惧。
看来他们的爱不可能在这17岁初夏的日子里发生,也的确没有发生。然而,那棵芽儿似的台湾竹从此渐渐茁壮,在一双十几年注视的目光中成长。十几年中它轮回几代,从一间房子走向另一间,一成不变的是那张浮雕似的脸庞、那有着特别气息的身躯始终没离开它。倘若它能够用语言表达,它会把她给了它的巨大感动呼喊出来……如今,台湾竹的叶子积累了无穷无尽的思念、缺憾、伤感。或许有一天它蓦然释放、爆发出来,或许随后同陈叶无可奈何地枯死。
今晚要见到他的强烈愿望,真是在浇台湾竹时下的决心。那一刻她正持浇花壶洒水,几颗黄嫩的新芽从土中钻出,她的心被什么拽拉一下,茫然中花壶一直倾泻下去,顺着盆沿溢出。总经理助理许莉走来轻声提醒:“夏总,水……”
夏璐这才缓过神来,在回答许莉的一个请示后,她重新坐到巨大的班台后面。她透过一面镜子,望见自己灰色的眼影眼圈,似乎苍白得像个幽灵。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喜欢上素妆,朝白里化,使用提香24小时保湿美白系列。
她觉得不把那件让她烦恼的事情弄明白,她将继续苍白下去,血色因忧郁而蒸发,最后变成一缕白烟飘散。不!她不甘心。经过深思熟虑,弄明此事必须有人帮助。可是这种事他肯帮助吗?
昨夜,夏璐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等丈夫。今晚的结局是否要重复几个月来无数晚上的情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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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奇坠楼(8)
她急躁地等待,有些不耐烦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回答说邢总不在。她打他的手机,回答是无法儿接通。
邢怀良回到家已12点多,又是一脸的疲惫,又是脱下外衣就朝洗澡间跑。这次她跟了进来,似乎很合理地说:“瞧你累的,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他掩饰着什么。
嚓!她麻利地拉下他的短裤,一片异性的痕迹——污物的气味散发开来。她戳穿道:“你该洗完澡再回来,洗掉……”
“总疑神疑鬼的。”邢怀良矢口抵赖,他不能承认。
“好吧,我们证明一下。”她把他留在洗澡间里,明确告诉丈夫她回床等他。
从洗澡间出来,他见床上一堆雪白,散落成原始状态。他硬着头皮过去,尽量去触摸他已厌倦的东西,脸上装出恩爱。
她呵责道:“别老用你的手!我们快有一周没……”
“是嘛,好像没那么长。”邢怀良努力说得轻松些,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集聚力量。可是,倒得很空的桶,再也没一滴水啦。他心里恨恨地想:这个女人,咋他妈地能想出这么残酷的办法试探自己。
“今晚我真的不行了,明早吧!”他告饶道。
“连续作战,也实在太难为你。”她拉过被子,一堆白色顿时消失,话还没有完,“我们应该谈谈。”
“谈什么?”他回避妻子冷峻的目光,将背部亮给她,伸手取根搁在床头柜上的棉棒,洗完澡的一道程序落了,用棉棒抠抠耳朵。
她见丈夫胖白的脊背处,有几条红色的血道道,一下就猜想到那女人高潮时的表现……唉!转过身去,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眼睛溢出的东西。
一个时期以来,她感到丈夫对自己的兴趣灰烬一般,那要死要活的样子已成为过去,自己在他暗淡的目光中花似的枯萎。一个激情如火的男人突然对你不燃烧,只能有一种解释:他又有了新的女人。她想同他理论理论,可一接触到正题,她反而改变了主意。她不巴望一个坚决抵赖自己恶行的人承认什么,不见棺材他如何落泪?也巧了,上周开始,长岭电视台生活濒道正播放一部外国电视连续剧,描写一个贵妇人雇用私人侦探,去查丈夫的劣迹……受其启发,她也准备这样做。问题是她还不知到哪里去雇用私人侦探。苦于无法效仿外国电视剧的日子里,她想到个最合适的人。
于是她在想,找他是否合适?她习惯向那盆台湾竹倾诉,说到动情处她控制不住而热泪滚滚,觉得自己孤独无援。到底是爱错了人,还是被人错爱,自己一时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委屈,说不明道不白的委屈。诉说一阵,眼泪又把她的头脑洗涤清醒,台湾竹坚挺、成熟的枝叶鼓励了她。决断道:“我找他。”
“他一定能够帮助我。”她的意识中便扬眉吐气了,想到十几年前某个难忘的细节,她的脸便葵花朝阳似的灿烂。
夏璐打通洪天震手机得到马上就过来的答复后,她再也不能静止在某个位置。她频频起身离开椅子,来回在室内踱步,不止一次到窗口朝外望,明知这种瞭望是毫无意义的:即使不是夜色笼罩,也难以从人流中发现他。
怎么还不来?她有些度秒如年了。
6
敲门声,使她心跳犹如一种火焰燃烧,荒凉的心田顿时明亮起来,于是便有了周身温馨的感觉。
“老同学。”
“天震。”
大约从夏璐嫁给他们的体育老师起,洪天震就用老同学来称呼她,一直到今天,而她仍然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天震,”夏璐在他落座沙发后,递给他一杯冰镇美年达饮料。她说,“或许我在这么晚叫你到我这儿来不太合适,何况你又在班上。”
“没什么。”洪天震尽量稀释她的自责心理,真真假假地说,“上一段我很忙很忙,总想抽空来看你。老同学,酒店生意怎样?”
“还可以吧。”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中间隔着那盆台湾竹,一声低低的叹息从茂盛的枝叶间飘过来,“其实有钱并非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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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离奇坠楼(9)
他注视她的脸,原本漂亮的脸蛋因憔悴而大打折扣,珍藏在他心中的那张红蔷薇般的脸,因缺少水分的抚慰而变得老墙纸似的斑驳,上面布满失意、颓然,浅浅的鱼尾纹从眼角铺开,一道道沧桑、悲怆的故事记载在皱纹里。他说:“我一直认为你很快乐。”
她把一片爱慕的目光推近些,仍然是那苦涩的腔调:“应该是快活,有钱人都患了这种快活病,可是快活过后还剩下什么?一无所有。因此,快乐和快活不是同一语。是吧,天震?”
他觉得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她在某种风波中挣扎,一时很难恢复平常心态,心绪很坏的迹象表露无疑。此刻,只能顺着她或附和她的说法:“是的。”
“男女就像冬天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太近则相互刺伤,太远又寒冷。”她说着某本书上的一句话,目光飘过台湾竹,潮汐一样往他脸上涌,她慨叹:“我已被扎得伤痕累累……”
她到底指的是哪次婚姻,又指的是哪个男人?是体育老师刘长林,还是国企老总邢怀良?洪天震知道她与刘长林厮守八年才分手。刘长林现在已是南方某省私营企业的大老板,还真是得益于她的滋润。请允许在此用滋润一词,女人的滋润应该说是比圣水还圣水,比雨露还雨露,滋润可以使男人蓬勃、发达,也可以使男人委靡、堕落。刘长林被夏璐滋润走向辉煌,这一点连刘长林自己也不否认。以此来推断,刺得她遍体鳞伤的人就是刘长林。可是,那邢怀良呢?
“天震,你肯帮助我吗?”夏璐像一只求偶的雌鸟,就差点没跳到树梢展开美丽羽毛叽叽叫了。
洪天震蓦然觉得她求偶并非求爱,是求得帮助。或许她现在已成为一只空瓶子,需要朝里充填点什么;或许她厌恶了男女缠缠绵绵卿卿我我的生活,让自己拉她一把。他心里坚持一条,只要是不涉及男女情爱,一定竭尽全力帮助她。他表态:“我能做到,都可以。”
“请你调查我的丈夫邢怀良,私下调查。”她说。
私下调查邢怀良?她的话让他有点吃惊。在长岭市,她与邢怀良的再婚,应了那句古老的话:郎才女貌。邢怀良事业上成功,娶了如花似玉的夏璐……他惊讶:“调查他?调查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