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婴- 第6部分

　　爸爸曾说，小葵时常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去，她喜欢流口水，因为她的牙齿有很大的缝隙。已经好几岁了，她还曾经闹着要找爸爸的乳头吃奶，发脾气的时候，她会死死地咬住爸爸的乳头不放。自己牙齿的缝隙很大吗？耀葵常常拿着镜子仔细寻找牙齿们的间隙，甚至还买来很小的镜子打算伸进去仔细探测里面的牙齿，她现在还偶会问她的室友，

　　“丁丁，你来帮我看看，我牙齿的缝隙大吗？”

　　“没有哦，很正常，你的牙齿挺整齐的，牙齿间距不宽啊。”

　　然而她不相信，一直到现在，在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会时常发现自己的枕头边有湿润的痕迹，那一定是从牙缝里渗出的口水吧。爸爸还曾说她的嘴里有个洞，吃饭的会漏出几粒饭来，嘴巴有洞是不可能的吧，但吃饭漏米大概还是牙齿的缝隙大。爸爸的话她总是深信不疑，但她觉得牙齿缝隙大也是很可爱的，因为爸爸也曾经这么说过。

　　她的爸爸一向给她很多自由，她从小就习惯了没人唠叨的生活，像个男孩子一样跑来跑去。据爸爸说有一阵她已经到了百无禁忌的地步，夏天穿裙子去河里抓水蛇，和一帮男孩子去偷东西，甚至在家里养了一只猪，在猪身上画涂鸦，每天骑在上面，立志要把它培养成一只训练有素的猪。荒唐事情不断，爸爸因此才将她管教起来，开始限制她的行为。

　　他会安排耀葵做一些苦力，比如将一大块猪皮上的毛清理干净，以便晚上两人做猪皮汤喝，比如让她用尺子来测量每个肥肉雕的大小，准确度要尽可能地达到微米，也许她无法精确到微米，也要被迫记录下微米的数据。现在想来，他也许想让这些烦琐细致又无意义的事情来消耗掉她过剩的精力吧，然而日积月累，耀葵已经长成一种有率性且有嚣张成分的性格，虽然这种性格随着年龄增长，女性特质渐渐占上峰地位而越发减少，但始终是存在的。

　　在她上中学的后期，她的这种特制看起来似乎已经完全被洗去，日常的学校教育似乎已经卓有成效地渗透到耀葵的点点滴滴，比如耀葵学着头发长长裙子多多，衣服的颜色总是粉红粉蓝这样细腻娇气的色调，行为举止也趋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只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过腼腆的时刻，总是大方得有些过度。

　　当一群气息蓬乱的少年聚在一起高谈阔论的时刻，她会说着说着便手舞足蹈，兴奋会涌上她的脑门进而她爬上屋檐般高的火梨树，直接摘下密布蜘蛛网的火梨，拿身上洁白缀有蕾丝边的裙子将纠结的蜘蛛网猛力一擦就直接吃。冬天的时候，她和父亲围着圆桌大口地喝汤，热气熏天，寒意逼人，激爽之下她会像个莽汉那样大力叉开双腿施展身体，

　　“还好你没有穿裙子！”她的父亲冷冷地说。

　　“啊？！――哦。”耀葵立刻将双腿并拢，委懦地低下了头。

　　他曾讨厌那样的耀葵。然而如今耀葵已经脱胎换骨般地彻底变了，变成一个符合社会标准的女孩形象，然她的父亲却似乎并未因此而高兴。从黑桃一睡不醒开始，她就能觉察出他的冷淡在步步加剧。如今耀葵宁可他管着自己，说自己这不好那不对，但他就是不说，他依旧过着他温吞水的清淡生活，心情平整如电熨斗下的玩物。

　　在耀葵上大学远离他的这些日子里，她常常回忆起和父亲共处的那十几年，那些充满着柔和，甜蜜，和仓促，但如今所有的回忆开始变得苦涩。因为在这离开他的岁月里，耀葵渐渐明白，从某种程度上，她的父亲已经开始将她抛弃，他有预谋地把她送上了另一种生活。她心里所有甜蜜的回忆如麦芽糖在慢慢冷却，直到凝固成刚硬如石块的不明物体。。　最好的txt下载网

16。左手缘
她的心越是坚硬，她的笑容就越灿烂。

　　她喜欢在春寒料峭的时就穿上短裤，让刺冷的海水和她肌肤相亲，她常常围绕着学校附近的海岸线不断蹦跑，海岸线望不见尽头，她的奔跑因此没有了目的地的制约，终点成为了不可及的梦想。

　　她有的时候会在这里和男孩子约会。

　　通常都是天蒙蒙亮的清晨，他们被迫从梦乡中醒来赴约，海这个时刻充满了阴霾的表情，凉风顺着他们的领口婆娑而下，他们的心口因此变得哆哆嗦嗦，言语不能流畅地掩盖他们的企图。耀葵在这里约见过各种不同的男孩，

　　“小葵，这里好冷，不过风景很美，你是要带我来看日出吗？”一个男孩和她说，他显然还没有完全从睡意中清醒过来，当时天空正飘荡着淅沥的冷雨，他试着要过来拉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里捂着什么。

　　耀葵会让他们站在那里不要动，而她则跑到两米外将番茄往他们的衣服上用力一掷，衣服的某个位置上就会红渍斑斑，看起来让人触目惊心，他们中很多人有着一种猝不及防的晕血症，但在极其短的时间内，他们又迅速，自然地恢复了男性独有的勇猛神情。但这些勇猛对耀葵没有任何感化作用。耀葵会央求他们把这件衣服送给她。

　　“你这是干什么啊？”有的男孩会爆发一些忍无可忍的宣言。

　　但她会用甜美，神秘的温柔让人心软，“哦，这是我的魔法，你被番茄击中的位置代表着一些神秘的事情。”

　　“什么神秘的事情？”有的人露出忍不住恼羞成怒倪端。

　　耀葵因此会加倍耐心地对他解释，“这是一种占卜的方法，这意味着我们的缘分。”

　　“缘分？”有的男孩在那一刻会对耀葵彻底绝望，认为她在捉弄他，通常这样的人不会再说什么。有的男孩则会童心未泯地依旧笑呵呵。

　　一个原本曼妙的早晨就这样消殆，他们朝着各自的郁闷在耀葵的微笑中离去。

　　回去后耀葵会精确他们被她击中的位置，并将其绘制成一张张的图，所有的图她都用黑色的钢笔水描绘每一个人身体的轮廓，在被番茄击中的位置用红色的笔特别地突出标明，并在一本占卜的书里寻找他们的明确位置，比如有的是在，　发际穴　鱼腰穴　外明穴　　人中穴　地仓穴　承浆穴，天泉穴　天府穴　侠白穴　青灵穴　曲泽穴　　郄门穴　间使穴　经渠穴　大陵穴　灵道穴　通里穴　阴郄穴　鱼际穴　少商穴　劳宫穴　少府穴　中冲穴　。不同的位置代表着不同的意义，占卜书上有明确的说明，仁督二脉中间的梁门穴，于人体心房的位置，代表着一个人最重要的姻缘，而有的穴位则带表着恶桃花等不好的缘分，有的则代表着两人根本没有缘分呆在一起，如果连一个穴位都没有击到的话，那这个人肯定是这辈子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

　　为了尽可能地避免错误，她通常都会用粉笔圈住衣服上被击住的点，然后再仔细地翻阅占卜的书，查找对应的位置，这时常是一种徒劳无功的行为，因为他们被击中的位置常常没有任何的穴位，人体中３６６个穴位一个都不是。那么根据占卜书上所说，他们就是耀葵生命中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她因此轻易地否认掉和他们继续交往的可能性，这导致她的爱情总是在还未开始时已莫名其妙里中断。

　　而偶尔有一两个人击中了一些穴位，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穴位，比如“牙缘”，就是说这个人大概有一个牙齿和她的牙齿长得很像，两人连咀嚼的表情都可能类似，比如“左手缘”，就是说他可能总是在你生活圈的左边，比如你在食堂吃饭，他大概就在你左边三米外的那张桌子上，也可能他在你房子的左边，更可能他在图书馆翻阅的一本书曾被你的左手触摸。

　　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缘分和耀葵的爱情无关，她仍旧无法找到她的男朋友。

　　关于用番茄击人的方法，来自于她看的一本占卜书，叫《水果传奇》，这里面有很多用水果占卜的方法，番茄占卜法只是其中一种，番茄性温，形态圆润丰满，内在汁液猩红饱满，它最适合来占卜缘分。很早以前在玄山小镇的时候，耀葵就得到过这样一本书，她一直潜心研究它。

　　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用这个方法来验过黑桃，她不知道她和黑桃之间是怎样一种缘分，她不敢想下去。如今她只觉得自己完全不能离开这本书，因为所有的人都是未知的，她无法随意地信赖任何人，只有番茄，能帮她来考验所有的男孩。

17。制绳社
但有的人她似乎没有兴趣去检测，比如学校制绳社的简达，他似乎是一个一心一意藐视耀葵存在的人，自她第一次去制绳社起，他就将她化为他眼前虚无得空气。

　　当初她去制绳社买绳子，是为了穿起她绘制的那些男孩子被击中的图，然后将其悬挂在她的床上，这样她可以反复研究他们都被击中了什么位置，这些位置的含义和玄机，同时也为了欣赏自己那些手绘的图，耀葵从小到大所有的美术老师都曾说，她的手绘水平很高，她有很高的绘画天赋。

　　据说制绳社由一些有制造绳子爱好的同学创办，在校内有一个很小的工作室，加工售卖都在那里，他们大多制造出售漂亮却不实用的绳子。

　　比如那种女孩子扎马尾的长头绳，他们用添加了防腐剂后永远鲜艳的干花瓣搓揉而成，颜色娇嫩怜人，芳香四散，但据耀葵这种头绳非常不牢，有的时候一星期不到已经有很多花瓣不知所踪了；比如用来当作项链的绳子，各种古怪的小蟑螂小瓢虫缀满其中，或者用糖果和水果拼合成的那种便宜的圣诞项链；最受欢迎的恐怕是将动物血管制作成僵硬的电线和吸管，很多同学都喜欢用这个作为鼠标和主机的连接线，当通电以后，血管中红色的静脉会随着鼠标的运动一闪一闪，或者当一个清纯女孩的用血管做的吸管允吸着红色的西瓜汁，是不是很独特呢，吸管内红色的液体涓涓而上，好象将鲜血运输到嘴里。总之他们有着丰富的创意，制造出许多独特的绳子。

　　但这些都不适合耀葵，她需要的是一种独特的绳子，她想向他们预定这种绳子，

　　“你到底要什么样的绳子？”一个白白胖胖的男生问耀葵。

　　“恩，好看的，独特的。”

　　“同学――，好看的，独特的绳子很多呢，不知道你是要干什么用？”胖男生斜眼看着耀葵。

　　耀葵把要将自己绘制的画用绳子穿起来的想法说了一下，

　　“那用什么绳子都可以啊，你在每个图上打一个洞，不就穿起来了吗？”胖男生很不耐烦。

　　“我要那种能活动的，最好就像血管那样里面有液体流动的。”

　　“那用血管绳好了，但是里面你用什么液体流通呢？”他又问。

　　“我不知道，我就想要那种生机勃勃的绳子，感觉像活的一样。”突然间耀葵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样子的绳子。

　　胖男生不再搭理她，他回头去看另一个低头背着身体，身穿淡蓝T恤，埋头在清洗什么的男生，

　　“哎，简达，这个同学我搞不定哦，你来帮帮她吧。”

　　穿淡蓝色T恤的男生丝毫没有要抬头的意思，继续忙着他的事情。

　　耀葵径直走到他的跟前，“哎，他让我找你呢！”

　　“你需要什么？”他还是低着头。

　　“我要一条生机勃勃的绳子！”耀葵越发地显得语无伦次了，这种胡言乱语的表达方式恐怕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她用此作为他们对她漠然态度的回抗。

　　但这似乎没有什么用，他依旧蹲在那里，双手捣在微红的水中，他在清洗动物血管。

　　“哎！同学，你有没有听到我在说话啊！”她生气了。

　　他站起来拿工具，转身间仍没有看她，她刚要冲上去质问他，他开口将耀葵吓了一跳，

　　“绳子里养鱼好不好？”

　　她的嘴巴张得老大。

　　“我是说帮你做一个里面可以养鱼的绳子好不好？”他转头终于看了她一眼，但这一眼似乎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一闪而过。耀葵却认真地捕捉到了他的样子，他的头发很短，额角似乎有个漩涡，导致额前的头发有气势地向两边微翘。阳光下他的眉毛疏离，单眼皮垂着肆意的慵懒，样子清爽得好似一块晒干的淡蓝色肥皂，双唇润泽如琥珀流光。

　　“怎么养啊？”

　　“麻烦你留下电话和姓名，我们会和你联系的。”他指了指前台，便又自顾忙起来。

　　前台的同学递给耀葵一份“客人信息”的记录本，她拿着圆珠笔，狠力地划着纸面，详细地写上了自己的多个联系方式，然后交给了前台的同学，

　　“哦，纸张划破了，是不是圆珠笔没有水了？”前台的同学负责地询问耀葵。

　　耀葵摇摇头，轻声迈步离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鱼以及关于鱼的一切了。

　　她不吃鱼，不会买任何和鱼有关的东西，甚至避免看见鱼。鱼是埋在她内心的肿瘤，她无法看见它的大小，不知道它是像恶性的毒瘤那样让病菌疯狂入侵，还是像良性肿瘤那样安分守己。

　　这一天耀葵看见了一张让她难以忘记的面孔，但从他嘴里吐出的竟然也是鱼，她开始感觉到一丝从脊梁骨上绵绵涌来的凉意，穿越在她肢体的缝隙间，在她胸内吞吐。她似乎没有及时抗拒他嘴里吞吐的鱼字，也许是她对鱼还心存幻想，也许这不是她曾熟悉的那种可怕的脂肪鱼，是另一种她从未见过，形态玲珑如鬼，完全超乎她想象的一种异端的鱼。她想还有时间，也许他未必会联系我，真的给我做一种特别的绳子，这样我会永远不会见到什么鱼，也有可能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实际上给我做的只是一条普通的绳子。在这么粘粘糊糊的情绪中耀葵说服了自己。然而眨眼间耀葵又想到了那视她为无氧无色气体的眼神，立刻断然地郁闷起来。　。。

18。养鱼的绳子
未来这几天耀葵过着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她和几个女生在宿舍里说笑，上大课时她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同学中搜索，她聆听的样子端庄而神圣，双手规矩地摆放在膝上，寸步不离最初的位置。没有人注意到她上课时的变化，但有人提出一些独特的观点，

　　“哇，今天上课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