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阴阳师-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晴明挠挠头,望着博雅。
  这两个人的年龄都不易猜。
  从外表看,晴明显得年轻。
  不仅年轻,相貌也更端正。
  鼻梁挺直,双唇如薄施粉黛般红润。       
  “是什么事呢?”
  “你是个好人,不过对这方面的事可能没多少兴趣吧?”
  “你得先说是什么事呀。”
  “咒。”
  晴明说道。
  “咒?!”
  “就是去谈了一些有关咒的事情。”
  “谈了些什么?”
  “比如,到底何谓‘咒’之类的问题。”
  “‘咒’难道不就是‘咒’吗?”
  “这倒也是。只是关于咒究竟为何,我突然想到了一种答案。”
  “你想到了什么?”
  博雅追问。
  “这个嘛,比如,所谓咒,可能就是名。”
  “什么名?”
  “哎,别逗啦,博雅。一起喝上一杯重逢的酒好啦。”
  晴明微笑着说。
  “虽然不是为酒而来,可酒我却是来者不拒。”
  “好,上酒!”
  晴明拍拍手掌。
  廊下随即传来裙裾窸窣之声,一个女子手托食案出现了。
  食案上是装酒的细口瓶和杯子。
  她先将食案放在博雅面前,退下,又送来一个食案,摆在晴明面前。
  然后,女子往博雅的杯子里斟满酒。
  博雅举杯让她斟酒,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
  同是狩衣加直贯的打扮,却不是刚才那名女子。同样年约二十,丰满的唇和白净的脖颈,有一种诱人的风情。
  “怎么啦?”
  晴明问注视着女子的博雅。
  “她不是刚才那个女人。”
  博雅这么一说,那女子微笑着行了个礼。
  接着,女子给晴明的杯子斟满酒。
  “是人吗?”
  博雅直统统地问道。
  他问的是,这女人是否晴明所驱使的式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要试一下?”
  晴明说道。
  “试?”
  “今天晚上你就金屋藏娇吧……”
  “别取笑我啦,无聊!”
  博雅回道。
  “那就喝酒吧。”
  “喝!”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女子再往空杯子里斟酒。
  博雅望着她,嘴里嘟嘟哝哝自言自语:
  “永远都弄不清楚。”
  博雅叹口气。
  “什么事弄不清楚?”
  “我还在琢磨你屋里究竟有几个真正的人。每次来看见的都是新面孔。”
  “咳,你算了吧。”
  晴明边答话边向碟子里的烤鱼伸出筷子。
  “是香鱼吗?”
  “早上有人来卖的时候买的。是鸭川河的香鱼。”
  是长得很好、个头颇大的香鱼。
  用筷子夹取鼓起的鱼身时,扯开的鱼身中间升腾起一股热气。
  侧面的门打开着,看得见院子。
  女子退出。
  仿佛专等此刻似的,博雅重拾旧话题。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关于咒的问题。”
  “你是说……”
  晴明边喝酒边说话。
  “你就直截了当说好啦。”
  “这么说吧,你认为世上最短的咒是怎样的?”
  “最短的咒?”       
  博雅略一思索,说道:
  “别让我想来想去的了,晴明,告诉我吧。”
  “哦,世上最短的咒,就是‘名’。”
  “名?”
  “对。”
  晴明点点头。
  “就像你是晴明、我是博雅这类的‘名’?”
  “正是。像山、海、树、草、虫子等,这样的名字也是咒的一种。”
  “我不明白。”
  “所谓咒,简而言之,就是束缚。”
  “……”
  “你知道,名字正是束缚事物根本形貌的一种东西。”
  “……”
  “假设世上有无法命名的东西,那它就什么也不是了。不妨说是不存在吧。”
  “你的话很难懂。”
  “以你老兄的名字‘博雅’为例,你和我虽然同样是人,可你是受了‘博雅’这咒所束缚的人,我则是受‘晴明’这咒所束缚的人……”
  不过,博雅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如果我没有了名字,就是我这个人不在世上了吗?”
  “不,你还存在。只是博雅消失了。”
  “可博雅就是我啊。如果博雅消失了,岂不是我也消失了?”
  晴明轻轻摇摇头,既非肯定,也非否定。
  “有些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即便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也可用名字来束缚。”
  “噢?”
  “比方说,男人觉得女人可爱,女人也觉得男人可爱。给这种心情取一个名字,下了咒的话,就叫做‘相恋’……”
  “哦。”
  虽然点了头,但博雅依然是一脸困惑的神色。
  “可是,即使没有‘相恋’这个名字,男人还是觉得女人可爱,女人还是觉得男人可爱吧……”
  博雅又加了一句: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晴明随即答道:
  “二者又有所不同。”
  他呷一口酒。
  “还是不明白。”
  “那就换个说法吧。”
  “嗯。”
  “请看院子。”
  晴明指指侧门外的庭院。
  长着紫藤的庭院。
  “有棵紫藤对吧?”
  “没错。”
  “我给它取了一个‘蜜虫’的名字。”
  “取名字?”
  “就是给它下了咒。”
  “下了咒又怎样?”
  “它就痴痴地等待我回来了。”
  “你说什么?”
  “所以它还有一串迟开的花在等着。”
  “这家伙说话莫名其妙。”
  博雅仍是无法理解。
  “看来还非得用男人女人来说明不可了。”
  晴明说着,看看博雅。
  “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博雅有点急了。
  “假定有女人迷恋上你了,你通过咒,连天上的月亮都可以给她。”
  “怎么给她?”
  “你只须手指着月亮说:‘可爱的姑娘,我把月亮送给你。’”
  “什么?!”
  “如果那姑娘答‘好’,那么月亮就是她的了。”
  “那就是咒吗?”
  “是咒最根本的东西。”
  “一点也不明白。”
  “你不必弄明白。高野的和尚认为,就当有那么一句真言,把这世上的一切都下了咒……”
  博雅一副绝望地放弃的样子。
  “哎,晴明,你在高野整整一个月,就跟和尚谈这些?”
  “哦,是的。实际上也就是二十天吧。”
  “我是弄不懂咒的了。”
  博雅举杯欲饮。       
  “对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吗?”
  晴明问道。
  “算不上是趣事———忠见在十天前去世了。”
  “那个咏‘恋情’的壬生忠见?”
  “正是。他是气息衰竭而死的。”
  “还是不吃不喝?”
  “可以算是饿死的。”
  博雅叹息。
  “是今年的三月份?”
  “嗯。”
  两人连连点头叹惋不止的,是三月里在大内清凉殿举行和歌比赛的事。
  歌人们分列左右,定题目后吟咏和歌,左右两组各出一首,然后放在一起评比优劣,就是这样一种和歌比赛。
  晴明所说的“恋情”,是当时壬生忠见所作和歌的起首句。
  恋情未露人已知,本欲独自暗相思。
  这是忠见所作的和歌。
  当时,与忠见一较高下的是平兼盛。
  深情隐现眉宇间,他人已知我相思。②
  这是兼盛所作的和歌。
  担任裁判的藤原实赖认为两首和歌难分高下,一时难住了。见此情景,村上天皇口中也喃喃有词,回味着诗句。天皇低吟的是“深情”句。
  就在藤原实赖宣布兼盛胜的一刻,“惨也!”忠见低低喊叫一声,脸色变得刷白。此事宫中议论了好一阵子。
  从那一天起,忠见就没有了食欲,回家后一直躺倒在自己的房间里。
  “据说最后是咬断舌头而死的。”
  似乎无论多么想吃东西,食物也无从入口了。
  “看上去温文尔雅的,骨子里却是极执著的家伙。”
  晴明嘟哝道。
  “真是难以置信。赛诗输了,竟然食不下咽。”
  博雅由衷地叹息,喝了一口酒。
  此刻,两人都是自斟自饮了。
  往自己的空杯里倒酒的同时,博雅看着晴明说:
  “哎,据说出来了。”
  “出来?”
  “忠见的怨灵跑到清凉殿上去了!”
  “噢。”
  晴明的嘴角露出笑意。
  “说是已有好几个值夜的人看见了。脸色刷白的忠见嘴里念着‘恋情’,在织丝般的夜雨中,哀哀欲绝地由清凉殿踱回紫宸殿方向……”
  “很有意思呀。”
  “你就别当有趣了,晴明。这事有十来天了。如果传到圣上耳朵里,他一害怕,可能就要宣布迁居了。”
  晴明也少有地严肃起来,对博雅所说的话频频点头,嘴里连连说“对呀对呀”。
  “好,你说吧。博雅……”
  晴明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说什么?”
  “也该说出来了吧———你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你知道了?”
  “写在你脸上啦。因为你是个好人。”
  晴明带几分取笑地说道。
  博雅却认真起来了。
  “是这样,晴明———”
  他说话的腔调为之一变。
  “五天前的晚上,圣上心爱的玄象失窃了……”
  “呵呵。”
  晴明手持酒杯,身子向前探出。
  所谓玄象,是一把琵琶的名字。
  虽说是乐器,但若是名贵的宝物,就会为它取一个固定的名字。
  玄象原是醍醐天皇的秘藏品,是从大唐传来的。
  《胡琴教录下》有记载:“紫檀直甲,琴腹以盐地三合。”
  “到底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如何偷走的,一点眉目都没有。”
  “的确伤脑筋。”
  晴明嘴上是这么说,却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为难的表示。
  博雅似乎有些线索。
  “前天晚上,我听到了那玄象弹出来的声音。”       
  听见玄象声音的晚上,博雅正在清凉殿值班。
  此时的情况,《今昔物语集》有记载。
  其人深通管弦,常为玄象失窃之事叹息。当日万籁俱寂,博雅于清凉殿上,遥听南面方位传来玄象之音。
  警醒后再倾听,发现的确是玄象的熟悉的声音。
  起初,博雅心想:难道是壬生忠见的怨灵因和歌比赛的事,怨恨村上天皇,于是偷走玄象,在南边的朱雀门一带弹奏?
  又想:这是否幻听?再侧耳倾听,果然是琵琶的声音,绝对是玄象的音色,错不了的。博雅“深通管弦”,没有理由听错。
  深感诧异的博雅没有告诉其他人,只带着一个小童,身穿直衣,套上沓靴就往外走。
  从卫门府的武士值班室出来,循着琴声向南面走。
  来到朱雀门。
  但是,琵琶声听来仍在前方。
  于是,博雅从朱雀大道往南走。
  ———如果不是朱雀门,该是前面的物见楼一带?
  看样子不是忠见的怨灵,而是盗窃玄象的人爬上了物见楼,在那里弹奏琵琶。
  可是,当抵达物见楼时,琵琶的声音依旧从南方传来。琵琶声仍和在清凉殿上听见的一样大小,实在是不可思议。难以想像是世间之人在弹奏。童子脸色变得煞白。
  然后往南、再往南,一直走下去,不知不觉中,博雅来到了罗城门前。
  这是日本最大的一座门。有九间七尺 高,在昏暗的天色下,黑沉沉地巍然耸立着。
  不知何时起,四周飘起纷纷如雾的细雨。
  琵琶声从城门上传来。
  上面昏暗不可辨。
  站在城门下仰望,童子手中的灯光,只隐隐约约映出城门的轮廓。自二层起,昏暗就吞没了一切,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这昏暗之中,琵琶声不绝如缕。
  “回去吧。”
  童子恳求道。但博雅却是个耿直的汉子,既然已来到此地,就没有扭头逃走的道理。
  而且,那琵琶声多么美妙啊。
  是迄今没有听过的曲子,它的旋律深深打动了博雅。
  琤琤———
  琵琶悄吟。
  琤琤———
  琤琤———
  哀艳的音色。
  如泣如诉。
  “世上真的有隐没未闻的秘曲呢……”
  博雅心中深深感动。
  去年八月,博雅亲耳听到了琵琶秘曲《流泉》、《啄木》。
  他是听一位名叫蝉丸的盲老法师弹奏的。
  是博雅与之交往了三年,才终于得以听到的曲子。
  那时候,在逢坂关上,有一位失明的老法师建庵居住。老者原是式部卿宫里的杂役。
  老法师就是蝉丸。
  据说他是演奏琵琶的高人,连今天已无人能演奏的秘曲《流泉》、《啄木》都懂。
  在吹笛子弹琵琶方面,博雅被认为是无所不晓的人,听了这种说法,博雅按捺不住想听这位法师弹奏琵琶。       
  博雅甚至派人到逢坂的蝉丸处,对蝉丸说:
  “此处如此不堪,莫如进京。”
  意思就是说:“这种地方怎么好住人呢?上京城来住如何?”然而,蝉丸幽幽地弹起琵琶,以吟唱代答:
  世上走一遭,宫蒿何须分。
  “这世上好歹是能够活下去的,美丽的宫殿、简陋的茅屋又有什么区别呢?最终不也都得消失无踪吗?”
  法师随着琵琶声吟哦的,大体就是这样的意思。
  听了这些,博雅更加不可自拔。
  “真的是个风雅之人啊。”
  他热切盼望听蝉丸弹奏琵琶。
  老法师并非长生不老之人,连自己也是不知哪天就要死掉的。若老法师一死,秘曲《流泉》与《啄木》恐怕从此就隐没无闻了。太想听这两首曲子了。无论如何都要听听。想尽办法也要听。
  博雅走火入魔了。
  可是,如果去见他,直接要求他“请弹给我听”的话,这样的做法令人不快,纵使弹奏了,其中用了几分心思在里面,也还难说。
  有可能的话,最好能听到老法师自然的、真心实意的弹奏。
  这个耿直的人从拿定这个主意的那天晚上起,每晚都往老法师那边跑。
  躲在蝉丸的草庵附近,每个晚上都充满期待地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