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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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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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夜晚……”
  博雅开始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夜,寿水在戌刻过后才去睡。
  他睡在单独的僧房里。
  每晚总是独处。
  这是一所小寺庙。和尚的人数说是总共不到十人,实际连寿水在内也只有八个。
  在这里修行的人,并不一定要成为和尚。
  公卿和武士———已有一定地位的人因故退休后,找个修身养性的地方,这里就很合适,而实际上,它就是被用于这样的目的。
  无须像修密教的僧人那样作严格的修行,家里人只要适时地向寺里捐点钱,也不必像一般的和尚那样谨守戒律,不时还可以到吟风咏月的雅集上露露面。还可以要求寺院提供单独的僧房。
  那天晚上,寿水突然醒了。
  开始,寿水还不明白自己已经醒了过来。
  他以为自己仍在睡眠之中,但却发现自己的眼睛睁着,盯着蓝幽幽的、昏暗的天花板。
  为什么会突然醒来?
  侧过脸,只见庭院的糊纸拉门映照着蓝色的月光,枫树的叶影投落其上。
  拉门小窗是最近才开始流行的。
  看来风很小,枫叶的影子仅微微摇动。
  糊纸拉门的月辉几乎有点眩目。
  映照在拉门上的月光,将房间内的昏暗变得青蓝、澄澈。
  大概是拉门的月光照在脸上,自己便醒过来了———寿水心想。
  今夜月亮是怎样的呢?       
  寿水来了兴致,他起身打开拉门。
  夜间沁凉的空气钻进房内。
  他探出半张脸仰望天空,枫树的树梢上方挂着美丽的上弦月。
  枫树微微随风摇曳。
  寿水心头一动,起了到外面去的念头。
  于是他便拉开门,走到外廊上。
  黑糊糊的木板走廊,与外面无法分辨开来。
  木纹凸现、黑黝黝的外廊表面,也覆上了一层青蓝色的月光,看上去简直像一块打磨光滑的黑青石砖。
  夜间空气中充满了庭院的草木气息。
  光脚板走在寒冷的外廊内,寿水终于注意到“那个东西”。
  所谓“那个东西”,是一个人。
  前方的外廊内有一个蜷缩着的影子。
  那影子是何时出现的?
  记得自己刚走出屋门时,那里应该没有那个东西。
  不,也许是自己的感觉不对,可能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了。
  寿水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
  她跪坐在那里,略低着头。
  身上穿着纱罗的单衣。
  月光映照在她蜿蜒的头发上,黑亮黑亮的。
  这时候,女子抬起了头。
  说是抬起,其实仅仅是微微扬起脸而已。
  从正面看,她仍是低着头的样子。
  因为寿水是俯视,所以看不到她的整张脸。
  女子的右手袖口掩着嘴角。从那袖口里伸出白皙的手指。
  女子的嘴巴被袖子和手挡住,看不到。
  女子的黑眸子正瞄着寿水。
  那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那瞳仁注视着寿水,似在倾诉着什么。
  一种哀痛的眼神。
  “你是谁?”
  寿水问道。
  但是,女子不答。
  “沙沙……”
  只有枫树叶子微微作响。
  “你是谁?”
  寿水又问道。
  女子仍旧不答。
  “有什么事吗?”
  寿水再问。
  但是,女子依然没有回答。
  虽然她没有吭声,但她的眸子越发显得哀痛欲绝。
  寿水向前迈出一步。
  女子的模样如此虚幻,分明不是世上的人。
  “是阴魂吗?”
  寿水再问时,女子轻轻移开了掩住嘴巴的手。
  寿水大喊一声。       
  “哎,晴明,你想那女人挪开手之后会怎么样?”
  博雅问晴明。
  “你直接说出来好啦。”
  晴明想也不想地说。
  “哼。”
  博雅啧啧有声,望着晴明。
  “那女子呀……”
  博雅压低声音。
  “噢?”
  “她没有嘴巴!”
  博雅望着晴明,仿佛在说:
  “没有想到吧?”
  “然后呢?”
  晴明随即问道。
  “你不吃惊?”
  “吃惊呀。所以你接着说嘛。”
  “然后,那女子就消失了。”
  “这就完了?”
  “不,还没完。还有下文。”
  “哦。”
  “又出现了。”
  “那女子吗?”
  “是第二天晚上……”
  据说第二天晚上,寿水又在深夜里醒了。
  还是不明白自己醒过来的原因。皎洁的月光也同样落在拉门上。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便探头向外廊内张望。
  “这一来,又发现那女子在那里。”
  “怎么办呢?”
  “跟前一晚一样。女子抬起袖子遮住嘴巴,再挪开袖口让寿水看,然后又消失了……”
  “有意思。”
  “每晚都这样哩。”
  “哦?”
  不知何故夜半梦醒,走到外廊,遭遇那女子……
  “那就不要走到外廊去啊。”
  “可是,他还是会醒过来呀。”
  据说当寿水醒了,就算不走到外廊去,那女子不知何时就会坐在寿水枕畔,以袖掩口,俯视着他。
  “其他和尚知道这件事吗?”
  “好像都不知道。看来他还没有跟别人说。”
  “明白了。也就是说,此事持续了七天。”
  “不,我估计昨晚也是一样,所以应该是持续八天了。”
  “你跟寿水什么时候见的面?”
  “昨天白天。”
  “噢。”
  “他知道我和你的交情,说是可以的话,希望在这事还没闹开之前请你帮帮忙。”
  “但是,我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嘿,难道还有你晴明办不成的事吗?”
  “咳,去看看吧。”
  “你肯去呀?太感谢啦。”
  “我想看看那女子的脸。”
  “对啦,我想起来了……”
  “什么事?”
  “哎,第七天的晚上,那个晚上与平时有些不同。”
  “怎么不同?”
  “哎,等等……”
  博雅右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张纸片。
  “请看这个。”
  说着,把纸片递给晴明。       
  纸片上有字。
  “咦,这不是和歌吗?”
  晴明的目光落在纸片上。
  无耳山得无口花,心事初来无人识。
  “大概是《古今和歌集》里的和歌吧。”
  晴明微带醉意地说。
  “一点不错。好厉害呀,晴明!实在是高。”
  博雅的声音大了起来。
  “作过一两首和歌的人,这点东西大概都知道。”
  “我之前可是不知道哩。”
  “你这样子就挺好。”
  “你是在嘲笑我吧?”
  说着,博雅将最后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首和歌跟那女子有什么关系?”
  “哦,是第七个晚上的事吧。寿水这家伙,把灯放在枕边,躺着读《古今和歌集》。好像是打算尽量挺着不入睡,挺不过才睡。这样就不会半夜醒了。”
  “哈哈。”
  “但是,还是不成。半夜还是醒了。一留神,发现那女子就坐在枕边,《古今和歌集》正翻到有这首和歌的地方。”
  “噢。”
  “说是那女子用左手指着这首和歌。”
  “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寿水望向和歌时,那女子便悄然消失了。”
  “有意思。”
  晴明饶有兴趣地喃喃道。
  “光是有趣倒好,这还挺危险吧?”
  “我不是说过,危险不危险还不知道吗?总之,先得读懂这首和歌,因为那女子指着它。”
  “唉,我看不出什么名堂。”
  博雅的目光也投向晴明手中的纸片。
  我想弄到耳成山的无口花(栀子花)。如果用它染色,则无耳无口,自己的恋情既不会被人听见、也不会生出流言飞语……
  和歌大意如此。
  博雅也明白和歌的意思。
  意思是明白了,但问题在于,那女子为何要指着它呢?
  这首和歌作者不详。
  “女子没有嘴巴,和这里的无口花(栀子花)应该有关联。”
  博雅说道,但是,再往下就不明所以了。
  “你有什么头绪吗,晴明?”
  “好像摸到一点门道了……”
  “哦?”
  “总之,还是先到妙安寺走一趟吧。”
  “好。什么时候动身?”
  “今晚就行。”
  “今晚?”
  “嗯。”
  晴明点点头。
  “行啊。”
  “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夜间寒气侵人。
  庭院的花木丛中,晴明和博雅在月色下静静地等待着。
  夜半三更,该是那女子出现的时候了。
  空中悬挂着一轮满月。满月的光辉自西面斜照,月色如水。
  月光也照在僧房的外廊内,即两人藏身的花木丛的正对面。
  “是时候了吧?”
  “嗯。”
  晴明只是低声应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扫视一遍月晖下的庭院。
  刷拉刷拉,潮湿的风吹动庭院的树木。
  “噢……”
  晴明探头去嗅吹过的风,叫出声来。
  “怎么啦?”
  “这风……”
  晴明小声说。
  “风怎么了?”
  “马上要进入梅雨季节了啊。”
  晴明轻声回答。
  此时,一直注视着僧房的博雅突然紧张起来。
  “门开了。”
  “嗯。”
  晴明点点头。
  僧房的房门开了,寿水从里面走出来。
  “看那女人!”
  晴明提醒博雅。
  果然,外廊内出现了一个蹲着的影子。
  晴明说的没错,那正是他们听说过的、身上穿着纱罗单衣的女子。
  寿水和她相对无言。
  “出去吧。”
  晴明低声对博雅道,然后从草众中现身,穿过庭院向外廊走去。博雅紧随其后。
  穿过庭院来到外廊边上,晴明止住脚步。
  女子发觉晴明,抬起了头。
  果然还是以袖遮口。黑眼睛注视着晴明,那是一双摄魂夺魄的眸子。
  晴明伸手入怀,取出一张纸片,递到女子面前。
  月光之下,可以看见纸片上写有一个字。
  女子望向纸片。欢喜之色浮现在她的瞳仁中。
  她移开袖子。
  脸上没有嘴巴。
  女子望着晴明,深深地点头。
  “你想要什么?”
  听晴明问她,女子平静地向后转过脸去。
  然后,“倏”地消失无踪了。
  “她不见了,晴明!”
  博雅声音里透出兴奋。
  “我知道。”
  “给她看的纸上有什么?”
  博雅一边窥探晴明手里的纸片。
  纸上只有一个字:“如”。
  “她不见啦。”
  寿水说道。
  晴明用手示意刚才女子脸朝着的方位,问寿水道:
  “那边有什么?”
  “那是我白天写经的房间……”
  寿水答道。       
  第二天清晨。
  晴明、博雅、寿水三人站在写经室里。
  房间正面有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册《心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我可以看看吗?”
  晴明问道。
  “当然可以。”
  寿水点头。
  晴明持经在手,翻阅起来。
  手、眼同时停在一页上。
  他盯着书页上的某一处。
  “就是这里了……”
  晴明说道。
  “是什么?”
  博雅隔着晴明的肩头去望那经书。
  书页上有字,其中一个字被涂污得很厉害。
  “这就是那女子的正身。”
  晴明喃喃地读道: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接下来的句子里有个“女”字:
  受想行识亦复女是
  正确的句子本应是“亦复如是”。
  “它为什么会是那女子的正身呢?”
  寿水上前问道。
  “就是这里啦———她是从《心经》里的一个字变身出来的。”
  晴明对他说道。
  “这是你涂污的吗?”
  晴明问寿水。
  他指着“女”字旁涂污之处。
  “是的。写经时不小心滴下墨点,弄脏了。”
  “这样就好办了。可以替我准备笔、墨、纸和糨糊吗?”
  晴明对寿水说道。
  寿水立刻按照吩咐准备就绪。
  晴明裁下一片小纸条,贴在“女”字旁的脏污之处。然后拿笔饱蘸墨汁,在刚贴的纸条上写了一个“口”。
  于是成了一个“如”字。
  “真是这么回事哩,晴明!”
  博雅拍起手来。
  “这就是为什么那女子没嘴巴啦!”
  博雅心悦诚服地望着晴明。
  “这下子,那女子应该不会再出现啦。”
  晴明说道。
  “这正是你说过的:万物有灵啊。”
  博雅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
  晴明转脸向着博雅,用胳膊肘捅捅博雅的肚皮。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对。”
  “梅雨开始啦。”
  晴明又说。
  博雅向外望去,绿意盎然的庭院上空飘着比针还细、比丝还柔的雨,无声地湿润着绿叶。
  自此以后,那女子再也没有出现。       
作者后记
  长久以来,很想写平安时代的故事,一直按捺不住想动笔。
  想写黑暗中的故事。
  想写鬼的故事。
  因为在那个时代,黑暗和鬼,就存在于人们生活的空间里。
  于是,我想写安倍晴明这个人的故事。
  为完成这个心愿,前后大约花了三年时间,我东一篇西一篇,断断续续地写下来,终于让阴阳师安倍晴明的故事结集成书。
  心中的畅快无可言喻。
  写晴明和博雅的交情的时候,实在很快乐。
  真痛快。
  有可能的话,我要以奈良、平安时代为舞台,写上一部鸿篇巨制,一举冲击长达五千页稿纸的长度。遗憾的是,自己的学问还不足够,以现在的状态实在拿不下来。
  我属于那种厚脸皮的码字工作者,自然是欠缺学问功夫的。
  因为想写很有趣的故事,所以一直想着完成自我修炼,数年之后,才鼓足干劲写出来。
  哦!
  不过,还是很渴望踏上旅途啊。
  独自一人、东游西逛地随意去旅行。
  有可能的话,真想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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