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秀皱皱眉头,说:“老公,你动一动都疼,我怎么扶得动你?”
见我面有难色,春秀连忙又说:“这样吧,我干脆和姆妈一起把床搬出去,你就躺在床上晒太阳吧。”
这倒是个好主意。春秀把老太太叫进了屋,然后喊着号子连同我一起,把床搬到了屋外。
刺眼的阳光几乎令我睁不开眼睛,好一会儿我才适应了屋外的日光。
屋外是个大晒坝,凹凸不平的地面铺着刚打下来的玉米粒,黄澄澄的一片。而不远的地方是堵不高也不矮的土围墙,围墙外,站着几个女人,目光呆滞、衣衫破烂。她们的年龄都不大,但肚子都是鼓鼓囊囊的——她们全是孕妇。
而更远的地方,是个小山坡,山坡上也站满了女人,她们都向我这边张望,还窃窃私语,似乎是在议论着什么。
“老公,别管她们,这些女人就爱嚼舌头,她们一定在听说你被借尸还魂了,然后来看热闹的。”春秀在我耳边低声埋怨。
“哦。”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这时,围墙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陈村长走了进来。他看了看我,然后问了老太太几句话。老太太与春秀欣喜地告诉他,我已经恢复了记忆,他这才摇头晃脑地走出了院落。
陈村长一走出院子,就被山坡上的那群女人发现了,她们唧唧喳喳地嚷嚷起来,似乎在问陈村长什么问题。可惜离得太远,再加上山村的方言实在是难懂,她们问的什么我一句都没听得清楚。
不过陈村长立刻高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又用土话说了几句什么,那群女人顿时闭了嘴。接着她们在山坡上聚集到一起,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
她们一会低声说话,一会又互相吵骂,声音忽高忽低。突然有谁高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几个女人扭打到一起,互相扯着头发,撕着土布做成的衣裳。她们大声叫骂着我听不懂的土话,扭打的人越来越多,变成一片混战。歇斯底里地发作,使得地面腾起一层尘土。
夜长梦多(5)
我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眼前的一幕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时,一个肚子挺得很高的孕妇捧着肚子走进了院子,声音含糊对春秀说:“妹,快把你家二黑带回屋里去吧。他现在身子骨虚得很,吹不得风的。”
我连忙说:“我还想再晒晒太阳。”可我还没说完,老太太已经阴沉着脸走过来,和春秀一起抬起了床。我又被搬回了死气沉沉的土屋里。
在进屋前的一刹那,我回眸望向墙外。此时,山坡上女人们之间的争斗已经结束了,那群山村婆姨全都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而其中却有两个女人,被陈村长带着,向山顶快步走去,转眼就翻过了山脊,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我一直都在屋里呆着养伤。说来也很是神奇,春秀为我煎的中药很有效果,服用之后,每天我都觉得身体的伤痛会消减一些。
而在这个月里,每天晚上春秀都试图与我同床,却被我以伤口还疼的缘故拒绝。
其实并非我真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柳下惠,我只是在想,或许真有个叫二黑的山村汉子长得和我一模一样,春秀是他的妻子,只是把我错认成了她的丈夫。如果我现在占了她的便宜,以后真正的二黑回来了,我又能如何脱身?我只是在奇怪,那个叫二黑的山村汉子究竟到哪里去了?为什么现在还不见回来?
春秀家很少有人来窜门,偶尔只有那个腆着大肚子的孕妇会到屋里来看看春秀。从她们之间的对话,我才知道那个孕妇叫阿慧,是春秀的姐姐,不过我却从来没见过春秀的姐夫。
山村的夜晚很安静,偶尔会听到几声狗叫。但让我奇怪的是,我从来没听到过小孩的哭闹声。我一直都以为,天高皇帝远,这么偏远的山村一定是计划生育政策鞭长莫及的地方。看来是我错了,说不定这里的山民一直很自觉地遵守着法规。
而且,似乎我也从来没在这个山村里见到过男人,除了那个姓陈的村长。也许所有的男人都外出打工了吧。
我也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在春秀与老太太的面前表露出伤势好转的迹象。我一直假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但在他们离开房间的时候,我总是悄悄活动着四肢,积聚着身体的力量。
我知道,他们不会让我轻易离开这里的。在每个人的心目里,我就是那个叫二黑的山村汉子。如果我要离开,他们一定又会以为我是被邪灵侵体,借尸还魂。说不定春秀为了留住我,会毫不留情地用铁锤敲碎我的膝盖胫骨与髌骨——这个月的时间里,的确我常常看到春秀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若有所思地双手抚弄着一柄结实的铁锤。
每当我看到这一幕,总会感觉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4 被杀戮的石屋囚徒
我感觉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我挑选了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准备出逃,毕竟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我害怕要是没有月光的指引,一出了土墙屋可能就会真像梦里那样,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那天晚上,春秀给我喂过苦涩的中药后,出了土屋。我听到她的脚步远离之后,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就慢慢坐了起来。太久没动弹,我感觉背部隐隐作疼。忍住疼痛,我走到窗边,揭开窗户上糊着的旧报纸。很好,月光皎洁,如水般洒在大地上。围墙外的山坡上,犁过的田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而旁边一间屋,传来了老太太与春秀微微的鼾声。
我心中暗喜——这正是逃跑的最好时机。
出了院子,我发了狂似的向山坡上跑去,我不知道山坡后是什么样的,我只希望可以在山那边发现一条离去的路。
当我在快要到达山坡顶峰的时候,忽然听到山那边传来隐约的嘈杂声,还有微弱的光线越过山脊,然后被七凌八乱的树枝切割成支离破碎。
我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山那边有人!但我还是来到了山顶。
山坡那边的山脚下,有一个平坦的坝子,坝子上黑压压地聚集着一群女人,而陈村长正好站在女人堆里,大声说着什么。因为离得太远,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从他的肢体语言上来看,他一定是在说什么鼓动性很强的话。
我的目光落到了坝子旁,那里有一间石头垒成的屋子,门死死地关着,没有窗户,有微弱的光线从门缝透出。在屋边,冷清月光的照耀下,我还看到那里有一口老井。
屋里住着什么人?为什么这些女人都站在屋外的坝子上?
我有些搞不明白了。
这时,陈村长停下了说话,走到石屋的大门前。他勾下腰拨弄着门上的锁——门是上着锁的!
屋里有影影绰绰的人影,难道里面的人是被锁在屋里的吗?
还没来得及容我多想,陈村长已经打开了石屋的大门。他凶神恶煞地冲进石头房里,过了一会,他拽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个被囚禁在石头房里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很虚弱,长发及肩。他被陈村长拽出来的时候,双腿无力地拖在地上,几乎是被活生生地拖出来的。这个男人被村长扔到了井边。
我虽然很惊恐,但更强烈的好奇心却让我慢慢靠着树林的遮掩,慢慢向山脚走去,朝着坝子靠近。我几乎可以看到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虽然他披头散发,但脸上却很白净,只是他太虚弱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眼深陷在眼窝中,眼神很是涣散。
。。
夜长梦多(6)
不过,我却觉得他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可我的记忆似乎完全从脑海里被删除了,我根本想不起这个男人是谁!
陈村长突然高声叫道:“一个月了!已经一个月了!这个月里我们让你享够了福,现在也到你上路的时候了!”
被他擒住的那个男人,嘴里发出口齿不清含糊的咽呜声,似乎是在呻吟,又像是在求饶。陈村长冷笑了一声,向后退出几步,然后挥了挥手。他的手还没落下,坝子上聚集的那堆女人就呼喊着向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走了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不知道这些女人要干什么,但却听到自己的胸膛里,心脏不停剧烈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我预感立刻会有恐怖的事要发生!
果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人,站在了那男人的面前,突然抬起了脚,然后踩下。她的鞋底重重落在那男人的肋骨上,男人发出一声惨叫,声嘶力竭,绝望而凄楚。那女人哈哈大笑起来,缓缓半转过身来。月光下,我看到了她的脸,我不禁大吃一惊!
这个女人是春秀的姐姐阿慧,她的小腹已经变成一片平坦,看来她已经生下了肚子里的小孩,难怪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没到春秀家来。可阿慧现在为什么却成了如此残忍的人?
接下来的事更让我触目惊心。那群女人排成了一列长队,站在了阿慧身后。阿慧长笑了几声,站到了一边,而后跟上的另一个女人,也接着重重踩了那男人几脚。
她们一个接着一个,踩那个男人的身体,用腿用力踢他,甚至勾下腰朝着他吐唾沫。一开始的时候,那男人还用力呻吟几声,但到了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明白,那个男人就要死了,谁也承受不了这么多女人踩踏的,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一个虚弱的人。
在我以为他就要死去的时候,突然之间,我听到那男人发出了最后的惨叫:“啊——王东——王东——”
没等他说完,排在队列最后的一个女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这女人抬起腿,一脚踢在了那男人的后脑上,他的嚎叫顿时停止了。坝子上突然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但这寂静只保持了几秒钟的时间,那些女人同时发出一阵欢呼声。她们又围拢在那男人的身边,一起伸出了腿,不住地踢他,踩他,像发了疯一般,疯狂而又歇斯底里。
我麻木地站在树丛中,呆呆地看着这场月光下的屠戮。我的两腿像是钉在了地里,一点也不能动弹。我想起了那男人最后叫出的那两个字:王东!
王东是谁?恍惚中,我觉得这名字很熟悉,似乎与我有着某种联系。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坝子上又静了下来。陈村长阴鸷地走到死了的男人身边,勾下腰,拽住了男人的头发,狞笑起来。
那男人的眼睛依然圆睁,正对着我所在的方向。月光下,他满面血污,狰狞可怖。
陈村长拽着尸体,转过身去,缓缓沿着一条小路走去。那条小路通往一片漆黑的森林,我看不到森林里究竟有什么,但我猜,那一定是唯一一条离开山村的道路吧。
坝子上,只残留着一滩鲜血,和若干杂乱、沾染着血液的鞋印。
那些女人像是中邪一般,静默地跟在了村长身后,沿着小路走进了森林。她们齐刷刷地膝盖微弯、颈脖僵硬,像是被操纵的木偶,更像是无意识的行尸走肉一般,渐渐隐匿在黑暗的森林中。
这一切发生在我的眼前,在这之前,我根本没有预计到会看到一场残忍杀戮的直播。直到所有的人都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依然回不过神来。
好一会儿,我才从恍惚的状态里恢复出来,不住大口大口呼着气。
那些女人在村长的带领下,进了森林。那是唯一一条离开的道路。我不知道她们会在森林里会呆上多久,但看来今天是没办法从这里逃走了。
我还是回到春秀的身边,换个时间再离开吧。
我无奈地转过身来,却突然看到我面前站着一个人,正冷冷地望着我,眼里闪烁着绿幽幽的光芒。
我不禁大骇。
她是春秀!
5 婴骨坟场的孤独坟茔
“你都看到了?”春秀幽幽地问,“坝子上的一切,你都看到了?”
我点头,静默无言。
春秀眉头紧蹙,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问:“你是什么时候可以下床的?”
我苦笑着回答:“就是今天。”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我再次苦笑,声音微微提高:“春秀,虽然我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一直可以肯定,自己并不是什么叫二黑的男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借尸还魂的事,我也不是你的丈夫。”
春秀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什么。她的脸色苍白,看上去柔弱凄楚,我见尤怜。她突然拉住了我的胳膊,焦急地说:“快跟我回去吧,一会儿你被村长看到了,就会和那个男人一样被踩死!”
这时,隐隐从坝子对面那条小路传来的脚步声,透过密密麻麻的树林,我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是村长带着那群可怕的女人回来了!
“快走!再不早就来不及了!”春秀拉着我,快步向她家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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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长梦多(7)
翻越山坡的时候,尖利的树叶边业刮过我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让我感到一阵阵疼痛。可我们已经顾不了太多,终于在那些女人出现在石屋旁的坝子上时,我们已经来到了山坡顶上。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安全了。
可是,现在我的心里却有太多疑惑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可怕的山村里,又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说成是个叫二黑的山村青年。
村长为什么要带着村里的女人杀死那个被囚禁在石屋里的男人。那个男人临死前叫出的名字,“王东”,又是谁?我觉得自己的头好疼!
在春秀的土墙屋里,她默默地坐在我对面。窗户微微翕开,有风掠进屋中,油灯光随之摇曳不定,我与她的脸庞都变得一会儿红一会儿黑。
我终于忍不住了,拽住了她的手,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早就知道了我不是二黑,你们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春秀幽幽地望了我一眼,然后说:“是的,你从来都不是什么二黑,二黑是我真正的老公,但他早就死了!”
“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他自杀了。当他看到我生出一个没有四肢的怪胎时,他就选择了自杀。”春秀喃喃地说道。
“怪胎?自杀?”我有些惊呆了。我隐隐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