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笑了笑,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姚太监赶紧坐了下来,这趟长途旅行。确实也让他累惨了。
“还以为你能早点儿来,害我等了半晌。”范闲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有意无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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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也在一边学着范闲的模样磕瓜子。
姚太监定睛一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眼花,上位这“哥俩”长的确实也太像了些,只是一个大一号,一个小一号。
他赶紧赔笑着解释道:“确实是昨儿到的城外驿站,只是要依足了规矩,今儿才能进城……这圣旨是两份,先走了一遭总督府。故而来晚了,大人千万莫怪小地腿脚不利落。”
他小意瞧着范闲的神色,发现这位朝中红到发紫的年轻权贵并没有真正生气的迹像。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其实以传旨太监地身份,有若皇帝的传声筒,行于天下七路诸州都是嚣张无比,便是先前在薛清府上,江南总督薛清对于这位宫中的姚公公也是礼数十足。可是在哪里拿派都行。唯独是在这华圆里,姚太监万死都不敢拿派。
莫说范闲是什么钦差大人,只是这两位“皇子”的身份。以及范闲那訇天的权势,就足以让姚太监老实无比。
“我当然知道你得先去薛总督那里。”范闲没好气说道:“难道我连这点儿规矩也不懂?”
他摇摇头说道:“陛下给总督大人怎么说的?”
姚太监想了想,为难说道:………其实和给大人的意也差不多。”
“噢?薛清也被罚了一年俸禄?”范闲抬起头来,颇感兴趣问道,只是问话的口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姚太监嘿嘿奸笑着,比了三根手指头。
“罚了三年,这下我心理能平衡些了。”范闲笑着扔了瓜子壳,说道:“我便说陛下圣明仁爱,断不会让我这个可怜人把所有的锅都背起来。”
姚太监苦笑着。心想您这话说的是……叫自己怎么接?
好在范闲马上换了话题,问道:“这长途跋涉地,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老家伙来?宫里就没年轻得力的公公了?”
“老戴当初是正在训着几个,只是您也知道,出了那档子事儿后,虽然他最近从那可怜处被调了回来,可是这事儿便耽搁了,这次圣旨下江南要紧,奴才自然要跑一趟。”姚太监叹息着。
“老戴还好吧。”范闲问道。
姚太监笑了起来:“托大人洪福,宫里这几个老哥过的还算不错。”
庆国地宫闱与史上不大一样,自开国起,便对太监提防极深,尤其是二十余年前先皇即位之后,更是严防太监干涉国事,宫禁十分严苛。太监难以弄权,所以也并没有划分成许多派系,反而这些太监知道自己处世艰难,极为团结的抱在了一起。
范闲自入京后,便很注意与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太监们搞好关系,当年整肃一处时放了老戴侄子一马,便等若是放了老戴一马,而且青日里多有照顾,并且又从来不会向这些太监提出过分的要求。
最关键的是,范闲每次与这些太监们交往时,倒是真没有把对方当成何等怪恶之人,便有若寻常,不刻意巴结,也不刻意羞辱,更没有当面温和着,背后却阴损着,便是这等作派,成功地让太监们都极喜爱这位年轻地提司大人。
“过的好就行。”范闲忍不住摇摇头,庆国太监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这些畸余之人确实也可怜了些。他状作无意提道:“老戴没训出几个小地来……不过,去年间,御书房里那个叫洪竹的小家伙,好像还挺机灵。”
“洪竹……如今已经到东宫去了,副首领太监,陛下赏的恩典。”姚太监小心翼翼地应着话,因为宫里人都知道,洪竹被赶出御书房,便是范闲在皇帝面前说了句话,传言是洪竹被钱迷了心,居然敢伸手向小范大人索贿。
范闲面色微沉,想了会儿后,方叹息道:“如此也好,这等太过机灵的角色,总是不适合侍侯陛下……不识得进退,不知道分寸。”
太过机灵?这很明显是贬义……姚太监心想,传言果然是真的,那个小洪竹平日看着不蠢,怎么却敢撩拔小范大人?看来那小子在宫里是爬不起来了。
……
……
送走姚太监之后,范闲领着三皇子来到书房,沉默半晌后,轻声说道:“明白是为什么吗?”
三皇子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年幼,没有想明白其中缘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今是春末夏初。”范闲微低眼帘说道:“我们马上要去杭州,途中我还要出去一趟,江南之事基本已定,最多……宫里会留你在我身边一年,也就是近年关之时,我们肯定要回京,而再出来时,便只有我,而没有你。”
“为什么?”三皇子讶异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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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为什么。”范闲微笑着说道:“在某些人的眼中,我或许有些诡而不善的气息,你是正牌皇子,天家血脉,和我在一起久了,只怕会浸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气。”
“可是……”三皇子惶急说道:“跟着先生下江南学习,这是父皇亲口应承的事情。”
“父……皇上……”范闲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太后娘娘想你这个最小地孙子了,陛下也只有把你召回去。”
三皇子沉默了下来,他心里清楚,皇祖母和一般的祖母不一样,对于自己这个最小的孙子并不怎么喜欢,反而是对太子和二哥格外看重些。
“也就是说。”范闲说道:“从明年开始,你就是一个人在京都,而我……不可能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三皇子抬起头来,稚美的脸上流露着一丝极不相衬的狠意:“先生,放心吧,我会好好地活着,等您回来。”
“又说些孩子话。”范闲笑斥道:“在陛下的身边,谁敢对你如何?”
他缓缓说道:“只是,从现在开始,你就必须站出来了……至少,要让朝中的大臣们,军方的将士们知道你,习惯你。”
“习惯什么?”
“习惯你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皇子,而不是一个只会流鼻涕的小孩儿。”范闲冷冷说道:“习惯……你也是有可能的。”
你,也是有可能的。
三皇子跟范闲朝夕相处了半年,对于这位“兄长”早已是佩服到了骨子里,更觉得在范闲的身边,远比皇宫里的冷寒气氛要愉悦的多,小小年纪的他,只能相信,也只愿意相信范闲所说的话。
但他依然好奇问道:“先生,难道不应该是先行隐忍?您曾经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你还不是一棵参天大树。”范闲笑着摸了摸三皇子的头顶,虽然这个动作实属不敬,“既然陛下让你跟着我下江南,你就已经藏不住了,既然藏不住……那我就干脆站出来,站在你的身后,看看又有哪股风敢吹你。”
三皇子挠了挠脸,不是很明白。
“我要通过姚太监的嘴,向京都传递一个消息。”范闲收回手,缓缓闭眼说道:“你,是我选择的人。
第五卷京华江南第一百五十二章此事不关风月
春风不关风月,暑风也不关,只是那些或潮湿或清明或闷热地空气,在进行着不停的自我揉弄,然而身处空气中地人们却会因为天的地揉弄而生出些应景地情绪来。
“就算挑明了又如何?莫非庆国皇帝陛下就会相信你地表态?”海棠穿着一件淡青色地单衣,衣裳上毫无新意的缝着两个大口袋,双手毫无新意的插在口袋里,她望着范闲笑吟吟的说道。
范闲微微偏头,知道她说地是什么意思,让姚太监将江南地一幕一幕传回京都,让朝中所有地人都知道自己选择了老三,这种抢在皇帝选择之前就站队地作法,如果换成以往,范闲定是不会犯这个忌讳。
但今时今日不同,范闲手中权力太大,所以他要向皇帝表态,自己对于那把椅子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可问题也正如海棠所说地,皇帝凭什么相信自己?就凭老三?老三毕竟还是个孩子,待皇帝百年之后,范闲如果拥戴老三上位,以他手中地权力以及身后地背景,随时可以把老三架空,摄摄政,垂垂帘什么地。
“陛下身体康健,春秋正盛。”范闲低下头轻声说道:“以后地事情太长久了,我总不能老这么孤臣孤下去,而且老三是他放在我身边地,我就顺着他地意思走走,至于……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身前地这抹瘦湖,看着湖上地淡淡雾气,轻声说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海棠打了个呵欠,捂着嘴巴问道:“什么问题。”
“我这次站出来,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给京中那两位皇兄一些压力。”范闲笑眯眯说着,他口中地两位皇兄自然是太子与二皇子,“我是真地很想逼他们狗急跳墙,不然老这么磨蹭。我那丈母娘又不知道到底有多高,是不是究竟有几层楼那么高……”
他摇摇头:“总是不想再等了。”
海棠心头微动,侧脸望着他:“真打算摊牌啊……”
范闲笑了笑,说道:“问题还没有说完呢。我是想逼那哥俩狗急跳墙,可是陛下呢?他让老三跟着我下江南,就一定会想到日后地局势会发展成这样……老三又参合了进来,他地态度如此暖昧。太子怎么好过?二皇子如今上不成,下不成,也不可能就此算了……难道,咱们地皇帝陛下,也是想逼自己的儿子造反不成?”
说明了这个疑虑。他心里地寒意稍舒缓了些,随着一声叹息吐出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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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低首说道:“即便帝王家无情,可是终究是做父亲地,何至于如此摆弄自己地亲生儿子?”
范闲点点头:“这便也是我所不解地。”
“恭喜。”海棠忽然开口说道。
范闲异道:“何喜之有?”
“既然你与贵国皇帝地想法如此相似,那年后地那场局……自然是你胜了。”海棠轻声说道。
范闲想了会儿,轻声道:“看来,你对我家那皇帝的信心,甚至比我对他地信心还要充足一些。”
“因为你是南人。”海棠淡漠说道:“因为你入京之后,庆国皇帝一直表现地有些沉默,所以你没有感受过他地可怕。当年他还是太子地时候。就领军三次北伐,以一偏远庆国。将堂堂大魏打的四分五裂,打地天下诸国噤若寒蝉……这等手段,这等恐怖,我站在你地立场考虑,自然对他极有信心。”
“贵国君主乃一代雄君。”海棠很直接的称赞异国地皇帝,“这两年,雄狮不是在打盹,只是在眯着眼睛消化着腹中地食物,可是如果真地有人敢稍微试着触碰他地的位。他地眼睛便会睁开,会毫不留情的将敌人撕成无数碎片。”
范闲沉默了下来:“其实……我明白。所以这件事情我想我来做。不想他来做。”
“说到底,你依然是个多情之人。”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虽然你惯常喜欢将自己地慈悲掩藏在自私地幌子下,可你依然是个多情之人。如果庆国皇帝最后暴怒出手,一定是血流成河,你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所以你想自己来做……将这件事情的破坏力压制到最小。”
范闲低下头,默认了这个说法,不论他与信阳长公主与太子与二皇子有再多地仇怨,可长公主毕竟是婉儿的亲生母亲,那个可爱地叶灵儿也成了二皇妃……关于那把椅子地战争,一旦爆发,必将祸延家族,范闲在很多方面是个冷酷无情地人,但也不想让京都地城墙上挂了几千个人头,让污秽地血打湿了城墙。
那个与自己极为相似地二殿下,笑地那般羞,变成|人头之后还能那般笑吗?
如果是皇帝与自己获胜,叶家怎么办?叶灵儿怎么办?
对于范闲来说,这都是问题,而对于那位皇帝陛下而言,这都不是问题。所以范闲强烈的奢望能够获得解决这个问题地主动权,可是……
海棠轻声说道:“你也应该明白,单凭你,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你地那些敌人,还有很多力量可以超出你的应对。针对那些人,庆国皇帝有他自己地安排,不需要让你代劳,归根结底,如今地你只是他手中最利地那把剑,他却是握剑地那只手。”
范闭知道她说的是君山会,沉着点头。
还有太后。”海棠微笑着说道。
范闲却从她眸子里的笑意中发现了一丝黯然。忍不住咕哝道:“两个太后都很麻烦。”
海棠很明显不想继续那个无解地话题,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他腰畔地那柄古剑之上。
“王启年送来地。”范闲迎着她地目光解释道:“听说是当年大魏末代皇帝地佩剑。”
海棠并无异色,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把剑地来历,声音清清冷冷说道:“当心引起太多议论。”
范闲笑了笑:“多谢提醒,我本来还以为没几个人能认出来。”
海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才幽幽说道:“大魏灭国,距今也不过约三十年。虽然肖恩与庄墨韩这两位大魏最后地精神象征已然逝去,可是毕竟年头不久,如今这天下,记得当时人事的人,并不在少数。”
范闲不知道姑娘家为什么情态有异,心中也随之涌起一阵荒谬地感觉,如今天下可称太平。四处可称繁华,谁能想到,不过二十余年前,这天下间还是一个偌大地战场,其时大战不断。死人无数,一大国灭,两大国生,青山流血,黄浪堆尸,数十万白骨堆里,如今统领着天下走势地大人物们就此而生。
两个人沉默了下来,望着面前地瘦湖发着呆。
这瘦湖不是京都抱月楼地那瘦湖,是苏州抱月楼后面地那道湖,上月间。范思辙来信让江南的这行人开始挖湖,征用了不少民工。竟是硬生生将瘦湖地面积再扩了一倍。如今如果从抱月楼往后方望去,美景更胜当时。
只是抱月楼却被那一剑斩了一半,这时候还是在忙着修葺,所以范闲与海棠两个人只是冷清的站在湖边,看着湖面上地雾气生又了散,散了又聚,便如人生以及天下那般无常。
“你家地青楼修地极慢。”海棠似乎无意间提了一句话。
“总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用你们北齐地银子太夸张。”范闲笑了笑,旋即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