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地带的范围。
等到陆衡舟进入大学八年级的时候,实验地带的范围已经较之两年前扩大了六倍有余,而自愿孑然一身地前去教化、改造那些民众的活动也前所未有地兴盛。一时之间,不少人怀疑实践派即将在这场太过于漫长的争论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而狙击实践派这一势头的人,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姗姗出现。
他比陆衡舟小一个年级,当时才七年级。与光风霁月的陆衡舟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孤僻得近乎冷漠的人,他没有多少朋友,自然更加没有追随者,但他那一篇同样华彩斐然的论文一经发表便立刻终止了实践派一边倒的局面的时候,他的不少同学在对着作者那一栏的“钟寸心”三个字的时候,甚至想不来自己的同学里面有这么一个人。
陆衡舟,钟寸心,这两个年轻人,逐渐开始成为两大派系的中心,此后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代表着两个派系,开始长久的、硝烟弥漫的争论。
陆衡舟无疑是一个优秀到杰出的实践派,他用大量的时间,放弃了自己星球上高科技带来的一切便利,去处于实验地带的贫苦星球亲力亲为地教化民众。他的尝试有暂时的成功也有暂时的失败,时间还不够长,看不出最终的结果。而钟寸心只是冷眼旁观着他的行动,冷漠地出声告诉他,你哪里不对,违反了什么样的因果律。
争论者、旁观者,都无法从这两个青年人的争论中移开视线,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笔尖厮杀。
尽管陆衡舟身处人群中央,人们也无法觉得自己与他接近。
尽管钟寸心远离人群,人们却依旧无法停止追随他的灼热视线。
当然没有人会知道,这两个每日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青年一代的翘楚其实一同长大,私下里是好友,同样也没有人会知道,每一次陆衡舟用尽各种体制去教化那些的民众的时候,那位对此不屑一顾的钟寸心其实在他身边,充当着各钟被需要的角色,就如同没有人知道每次钟寸心语调尖利地讨伐陆衡舟的时候,陆衡舟就坐在旁边,享受着难得的假期的同时,淡定地看着自己那些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虚伪被自己得挚友骂得体无完肤。
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人,真的是自己的敌人。
在陆衡舟第二十一年级、钟寸心第二十年级的时候,律法修改投票表决再度开始。两派出的发言人里,自然包括了他们两个的名字。
虽然这两人的争论历时漫长,然而这却是第一次,他们将要面对面地交锋。整个星球在这一天都近乎振奋地期待着他们的表现。
抽中先手的人,是钟寸心。
钟寸心在进行了长达四十分钟的冷静逻辑推演之后,抬起头看了看人群中的陆衡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盯着陆衡舟,在演讲稿之外缓缓地加了一句结束语:
“这一段话,致予我最该死的实践派,那位永远在陆上行舟,徒劳无功而不知悔改的天真之人。”
陆上行舟,陆衡舟。
众人哗然,皆以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然而陆衡舟听而不闻地走上台去,语调如常地开始了他的演讲,在他演讲结束后,他同样抬起头看了钟寸心一样,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一段话,致予我最亲爱的学院派,那位永远只怀有方寸之心,不肯施舍一点给与其他人的吝啬鬼。”
方寸之心,钟寸心。
然后人们看到钟寸心起身,与迎面走来的陆衡舟拥抱,就像最亲密的兄弟一般。
那一刻,是这个星球的学界最为灿烂的时刻。
那一天,是这场硝烟弥漫的争斗渐渐回归平和时代的一天。
————
里社成立第一天,同样是钟寸心与陆衡舟在无域重逢第一天晚上。
“衡舟,你记得的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钟寸心的声音透过夜色传了过来。
陆衡舟坐在山顶上,低头看着钟寸心:“我记得我在学校大礼堂讲演,苏苏坐在第一排帮我照顾阿翘。你呢?我记得你应该也在场才对。”
“唔……嗯,我也记得最后是在听你演讲。”钟寸心半躺在旁边山壁上,若有所思,“这样么?……照你说的那这个世界莫非就是按范围划了一些人卷进来的,不过这个世界的构造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吧,真是伤脑筋……”
虽说钟寸心似乎在思考什么,然而熟知他性情的陆衡舟确信他现在对自己正在说的话心不在焉:“你到底怎么了?自从中午遇到你之后,你看起来一直都很不安的模样。”
钟寸心摇了摇头:“哈,只是猝不及防进入这种反常识的地方,随即又是毫无心理准备地被卷入杀。戮游戏,如今侥幸通关之后难免有些后怕。”
陆衡舟笑了笑,看钟寸心无意再谈,便扯开话题:“喂,寸心,我一直在想,从前有人跟我说过的话。他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施舍者,无法对他们感同身受,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感激我的。”
“是文晋?”钟寸心笑了笑,那是陆衡舟呆过时间最久的星球,在那里花了两年培养的孩子,也是那个星球上最后振臂一呼号召其他人将陆衡舟驱逐的人,“他只是不承认其实他自己想要权力、在嫉妒你而已。”
陆衡舟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么?终于有一天,我也可以站在平等的立场上,来建造我的乌托邦。”
钟寸心先是诧异地抬头,随即很是揶揄地笑了一声:“衡舟,你还真是不肯死心啊!”
陆衡舟抬眼看着钟寸心:“彼此彼此。”
钟寸心扭过头去:“嘿,那这一次你打算用尝试过的哪一种方案来建立你的乌托邦?或者干脆尝试一个新方案好了。”
陆衡舟想了想:“不不,不要新方案,我想大概是用最稳妥的那一种方法。”
钟寸心听着这一句翻身坐了起来:“你想要稳妥?衡舟,你这一次是认真的?”
陆衡舟眼神清亮:“那是自然。”
钟寸心怔了怔,重新躺了下来,挑眉:“那你这一次的乌托邦叫什么名字?”
“里社。”陆衡舟跃跃欲试地笑道,“也算是纪念我终于真正身处其中了吧?我终于不再是一个没有承担任何风险的施舍者了,你觉得这样如何?”
钟寸心懒洋洋地道:“你去做好了,只不过是一次实验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26章 Foretime1(parttwo)
里社建立的第七个月,苏苏死后第二天。
“寸心。”陆衡舟坐在山顶上,转头看着爬上山来的人。远处的天幕上,游戏会场的光芒意外地柔和,“苏苏埋在里社后面的安全区,你要去看看么?”
钟寸心摇了摇头,抛过去一瓶子水,自己也拿起另一个瓶子喝了一口:“喝点么”
陆衡舟结着微弱的光芒,惊讶地看着连议会的人都会说一句为人心性寒凉、万事不上心的钟寸心眼下居然一片暗青色的影子,有些憔悴的模样。陆衡舟稍微垂下眼帘,接过钟寸心递过来的瓶子喝了一口,惊讶地发觉这并不是水,口感略微有些呛:“这是……酒?”
钟寸心笑了笑:“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酒?何况不觉得喝起来还有果肉在里面么?这只是一种浆果打碎了的汁液,我给它取名字叫‘酿泉’。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饲养小动物试验新的浆果能吃与否,前两天才碰巧发现的这种浆果。
对了,听墨微说你这两日失眠得厉害,这两种浆果‘安息’拿去,混合闻一闻可以催眠,别弄碎了,不然估计药效太强会昏迷。”
陆衡舟听着“安息”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无语了半晌,这才道:“难为你居然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
钟寸心“噗”地笑了一声:“喂喂,我大学本来的专业就是动植物学啊,这难不成是我不务正业久了,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这个世界出现的古代哺乳动物,还有不名性状的植物,我会对这些东西上心才是正常的啊。”
陆衡舟也讪笑一声:“哈,实在是没怎么见你这么敬业过,真的是不记得了。”
诡异的沉默毫无征兆地突然笼罩了下来。在他们二人之间,沉默并不罕见,他们时常各自思考着,长时间一言不发,然而沉默得如此令人如坐针毡倒是第一次。
最后实在忍不住打破沉默的人是钟寸心,他猛地灌了好大一口,这才鼓出一些勇气开口:“衡舟,那一天苏苏她……”
“你不用解释的。”陆衡舟摇了摇头,“我不是君彻,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也能想得到发什么了什么,你从来都不必向我解释任何事情的。而且我也并不想要听具体的事情,我怕我自己听完,就没有力气继续演如今这个‘陆衡舟’的角色了。”
“衡舟,很辛苦吧?”钟寸心低头看了眼坐在地上说完就使劲地灌了两口、结果被呛得使劲咳嗽的友人,忍不住说一句从未在他们之间出现过的话,“明明什么都知道,每天都要装作不知道。明明知道那帮人私下里是什么嘴脸,却还要对每个人笑脸相对,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
“他们只是缺乏教化。”陆衡舟毫不掩饰眉宇间满满的疲惫,“寸心,没有人是没救的,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去改变他们。”
钟寸心冷笑了一声:“我没有见过有救的人,也没有见过值得你呕心沥血相待的人。无论你建立多少次乌托邦,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们会失去感激,会在繁华之下慢慢*。要么会对你这个建立者刀剑相向,要么会被人挑拨而相互纷争。
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我们也试过太多次、太多种方案了,而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因果律呢?或许根本就没有捷径呢?或许我们这样的文明唯一诞生的方式就是在腥风血雨中洗刷个千万年呢?或许人类根本就是一种除了自己的血以外根本不能长记性的生物呢?”
陆衡舟半晌没说话,钟寸心亦沉默。
————
里社成立第九个月,距离里社彻底崩溃,还有一天的时间。
夜色之中,钟寸心跟着晏临走了不长的一段,停了下来,等晏临毫无察觉地自己回了山洞,他才再找了块空地坐好。
“怎么不回去?”温和的声音传来。
钟寸心抬头向着背后的的森林的阴影中笑:“我在等你。”
陆衡舟走出来,毫不掩饰疲惫地坐到地上,钟寸心看他这样子,忍不住问道:“难得有时间,怎么不睡一觉养养精神?”
陆衡舟摇了摇,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睡不着。你给我催眠用的浆果用得多了,如今也没什么用了,大概是耐药性强了吧。”
钟寸心皱眉:“你这是在担心什么?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不是还有我在么?”
陆衡舟还是摇头:“我其实比你还清楚里社如今的阶段,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恐怕崩溃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到时候,大概能活下来一半人就不错了。”
“衡舟……”
陆衡舟闭上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一会儿,还是没睡着:“果然,以前站在无风险的立场施舍,和如今自己也朝不保夕的境地,心理状态还是差得太远了,起码我以前睡得安稳得很。”
“哈,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来晏临那丫头刚才说的那个很有意思的比喻。”钟寸心玩笑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吧?她说活下去的资本是钱的话,善良就是种奢侈品。这么想来的话,虽说你是个富翁,也实在是个败家子。”
陆衡舟睁开眼睛,也笑了起来:“哈,这比喻有意思,不过寸心,很少看你对人这么上心,居然约她出来夜谈。”
钟寸心愣了一愣,这才缓了颜色:“衡舟,你也以为我对她不一样?可是我是在哄她当诱饵啊?”
陆衡舟有点好笑:“寸心,你来之前最后一次测的情商达到毕业要求的最低值没?”
钟寸心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苦着脸摇头。
陆衡舟一脸意料之中:“你注意不到么?你居然跟一个外人说了苏苏的事。”
“我只是有点惊讶,恩,还有好奇。”钟寸心解释,“她那时候没要求我去救其他人,想来也没什么正义感,感觉上应该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但是奇怪的是一开始就不肯讨好你,也不肯亮出底牌,大概是对整个里社存了戒备的心思,然而她倒是宁可相信我,既能从游戏里面活下来,又不肯轻易依附于里社……”
“寸心!”陆衡舟无可奈何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人类一般就把这种、提到一个人能涛涛不绝地说上这么多细节的情况,称之为‘在意’。”
钟寸心呆了呆,没说话。
陆衡舟笑了两声,仍旧闭上眼睛假寐。
“你这么累么?已经累到什么程度了?”钟寸心看着挚友卸下白天的伪装,脸上已经是近乎灰白的神色,因而低声问道。
陆衡舟从喉咙深处轻笑一声:“什么程度么……大概也就累到了明知君彻在算计我,我居然连思考她在算计我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钟寸心沉默片刻:“没事,我在。”
陆衡舟没睁眼,听着钟寸心继续问道:“衡舟,明知已经撑不过两天了,你为什么不离开?到现在,大局已定,你留不留下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陆衡舟语气里头带着回忆的意味:“寸心,还记得你三年级时候的导师么邱楚岩?我曾经被邱先生痛骂过一次。”
“老师他骂过你?”钟寸心诧异道,“你这是怎么得罪他了?”
陆衡舟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时间有些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