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8月17日 中考落榜
人们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也不尽然。自从7月17日公布了中考成绩以后,父亲怀里揣了十万元钱几乎跑遍了北京市的普通中学,竟然没有一所中学肯收下父亲的十万元钱给我在高中的教室里安排一个座位。父亲还再继续跑着,看来不跑遍北京市的所有普通中学是不会罢休的。
今天录取结果已经可以通过电话查到了。唉,结果……,结果是别人的,我却没有结果,总分170分,离普高最低分数线整整差了一百分,我还能等来电话里的什么结果呢。看着电话,我不敢去触摸它,我知道,那电话对我太不仁慈了,电话里传来的一定不是“祝贺你……”而一定是“对不起……”。
晚上,跑了一整天的父亲,带着一身的臭汗回到了家,从他那严肃的没有丝毫笑容的脸上就可以看出,今天这一天又白跑了。
吃过饭,父母坐在沙发上一筹莫展,我只有惭愧的低着头坐在他们对面,心里在不断的骂自己,怎么只考了这么几分,太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了,可再想想那些功课,真的叫人头痛呀。就说英语吧,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全说汉话,干嘛硬要叫我说英国话呢?记得有一个小品里叫那东西是鸟语,好好的做人学鸟语干什么?看惯了方块字,再去看着那些乱七八糟字母组成的文字,真烦!再说语文也够烦人的,语文不过是为了会写中国字,能用中国字写文章。告诉你们吧,我的文章写的还不赖呢,干嘛还要学那些烂语法,什么主谓宾定状补的,写文章时用得上这些烂东西吗?爷爷、奶奶一辈子没上过学,不识字,不知道语法,不一样说得一口标准的北京话吗?要说最烦的就是数学了,画几个破方框,烂圈圈,硬要让我证明这,说明那,累不累呀,有证明的功夫,找个精度高一点的尺子、量角器量一下不就结了吗?……
正当我脑子里找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突然有人敲响了门。我只好收起那无际的思绪,懒懒的站起身来低着头去开门。一双黑色的大皮鞋,两条粗短的小腿,套在像紧身裤一样的老板裤里,人没进门,肚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向前挺进了,可怜的衣扣已经快崩掉了,要是没有那两条尽职尽责的西服吊带,恐怕那老板裤也会不老实的从肚子上出溜儿下去了,又短又粗的脖子上支撑着一个肥大的脑袋;两颗玻璃弹球一样的眼睛没有目标的乱转着。这是吴叔叔,还没容我说什么,他一只肥大的手已经拍到了我的肩上,“强子中考考多少分呀?”
我心里恨恨的,这吴叔叔真的和他那翻版的儿子吴辰一样傻,什么事也不懂,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我学习不好,还偏偏跑这里来问中考,讨厌!
我什么也没有说,坐回到了沙发上,使劲的低着头,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烫,想必脸已经红的象红段子一样了。我这样的成绩让我如何回答。吴叔叔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到了我的旁边,胖胖的手又向我的肩上拍了过来。
我不敢去看父母,也不敢去看吴叔叔,但还是感到了父母失望的目光,感到了吴叔叔火辣辣的目光,似乎不用我说,吴叔叔玻璃球儿一样的眼珠儿也能看出我考了几分一样。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阵子父母才发出了一声长叹,“唉——”
我没有抬头,只把眼睛向上瞟了一下,我看到了吴叔叔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笑容越发的刺激了我,心里好生的恨呀,我考坏了,你有什么可得意的呢?
吴叔叔终于笑着开口了:“怎么也得比我家辰子考得强一些吧。”
一提起他家辰子,那个一思考问题就先用食指抹鼻子的胖男孩出现在了我的脑中。我的心里也踏实些了,辰子和我是同班的同学,每次考试,他第一,我第二,当然是倒着数。
这时父亲似乎也找到了一点点心里安慰,“才考了170分,我已经跑过了许多中学,没一所中学肯收他,看来,只好上技校了。这辈子与大学无缘了!”
“比我家辰子强,我家辰子考了150分。”吴叔叔说着胖胖的手又在我肩上拍着,我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吴叔叔,吴叔叔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忧愁,仍是那样笑呵呵的样子。我和父母都瞪着吃惊的眼睛。吴叔叔继续说道:“冷天他家那丫头叫冷寒认识吗?”
一提起冷寒,父母和我都点了点头,父亲说道:“谁还不知道她呀,最没出息了,人家都说她名字取的不好,又冷又寒,真叫人寒心。听说上小学时考试总是四、五十分。”
“可你知道吗?去年高考,她考上了交大。”
“怎么可能?”父母和我同时问道。
“不信你去问问冷天有没有这回事。”吴叔叔那神态真的是不容置疑。
看来父亲并不想去真的问一下,只说道:“她怎么考上的?”
吴叔叔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把胖脑袋向父母那边凑了凑,“告诉你们吧,那年冷寒中考时一样没考上。后来他去了外省一个很远的地方,上了一所叫‘推磨坊’中学的高中。结果就有了现在的结果。”
听了吴叔叔的话,父亲眼睛一亮,脸上又泛起了光,似乎心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被点燃了,“你是说,让孩子们去那里上学?”
吴叔叔慢慢的说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就让强子和我家辰子做个伴,去那里上学吧。只是赞助费贵了点?”
母亲忙问道:“多少钱?”
“十万!”
“十万?是贵了点,哎,谁让咱孩子不争气呢,就掏十万让他去上吧。”父亲也说道。
“明天咱们先去学校看看,跟学校联系一下怎么样?”吴叔叔边说边站了起来。
“好吧!多亏单位不太忙,这些日子,为他上学的事,我可是没少请假呀!哎——”父亲也站了起来,看来父亲也无意再留吴叔叔坐会儿。是呀,有我这样不争气的儿子,父母哪里有闲心聊闲天呢?
吴叔叔走了,父亲看着我:“强子,这回你争口气好不好。”他用手指着门外,情绪激动的说道:“连冷寒都考上了交大,难道你就考不上一个大学吗?”
看着父亲那样子,让我感觉似乎此时冷寒就站在我家门外,似乎我当真的比冷寒强很多。其实,其实我心里明白,我和冷寒的水平不相上下。
我嘴上不说,心里嘀咕着,“打死我,我也不信,冷寒会考上大学,更别说交大了。除非那大学不用考试,但大学又怎么可能不用考试呢?哎——,令人费解呀!”
2003年8月31日 初到推磨坊(1)
今天父亲开车带上我,吴叔叔也开车带上他家辰子一齐去那个“推磨坊”中学报道去了。这地方离家真远,在高速公路上开了五个小时,离开高速公路以后,又七扭、八拐、九折、十弯的不知走了多少山路才看到了一座两层小楼。父亲和吴叔叔总算把车停了下来。我们一行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这小楼四周环山,地处偏僻。说也奇怪,这偏僻的地方,没有多少人,也不知怎么有两个穿着说古不古说今不今,补丁摞补丁,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的大小乞丐偏偏选中了这里。大乞丐一头又脏又乱的头发垂在肩头,小乞丐头上没几根头发,只在脖根那里留着一条猪尾巴辫子,光秃的头上扣着一个网状的帽子。他们看到了我们,便向我们走了过来,走到我们身边,他们并不说话,只是把脏兮兮的手里那只又脏又破的碗伸到了我们眼前,父亲和吴叔叔没有理睬他们走了过去,辰子又胖又厚的手,小心的把那碗推到了一边也过去了。我慢慢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元钱,默默的放到了破碗里。
那大乞丐说道:“孩子,你会有好运的。”
那小乞丐冲我也笑了笑,他那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了两个小酒窝窝。
辰子转过了那肥胖的身体叫着,“强子,磨什么呢?又发善心呢?”他的话里带着几份讥讽。
我讨厌辰子的讥讽,忙说道:“他们在这里行乞,这里人少,一天也要不到几个钱,你就是那么抠门?”
“呦呦……”辰子把嘴一撇,抬起手指放在鼻子上一抹,然后快步的赶了上去,我也只好加快了脚步。
这小楼是一个很普通的小旅店,哪里是什么中学呀!我们来到了一间房子前,那间房子的房门上写着:“推磨坊中学报到处!”
父亲敲了敲门,“进来!”一个沉闷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那声音又似乎是山谷里的回声,总让人感觉它在四周震荡着。
父亲推开了门,我们一行四人走了进去。屋子里一个穿着脏兮兮西装的人,他头也不抬手里写着什么,问道:“什么事?”声音仍是那样的阴郁、幽长。
吴叔叔抢先陪着笑脸说道:“我们是送孩子来报到的。”
这时那人才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我突然感觉那目光十分的冰冷,他的目光使我全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冰冷的目光加上阴郁的声音,我想这人的血一定是冷的,一定是!“叫什么名子?”那阴郁沉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仿佛那声音来自地狱,让人全身都不舒服。
“皮强”,“吴辰!”我和辰子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点了点头,一头散乱的如干草一般的头发随着颤了几下,“孩子留下,一会儿我们会有人领他们去校园的,家长可以走了。”说完便又低下了头,继续着手里的事情。
父亲显得有些犹豫,赶忙陪着笑脸说:“老师,我们能不能陪孩子一起去学校看看,我们大老远的来了两次了,总不能连学校都不看一眼就把孩子留下,这让我们做家长的也不放心呀。”看着父亲的样子,我心里一阵难过,父亲在别人面前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现在为了我,为了他这不争气的儿子,竟然能这样的低声下气,竟然能忍受这般的委屈。
可是父亲的低声下气,并没有换来那人的好脸,他仍是阴沉着脸又抬头看了一眼父亲,皱了一下眉头,本来就满是褶子的脸,这一皱几乎把脸上的褶子挤到了一起,拧成了一个疙瘩,就像一颗硕大的核桃一样,那两只小眼睛一下子变成了两条细缝,似乎是那核桃被摔出的两条裂缝。他摇了摇核桃脑袋,“不行!我们学校之所以能把差等生变成优等生,是有很多机密的,这属于商业秘密,是不能让任何人参观的,包括家长。如果你真的不放心你的孩子,我可以把十万元钱退给你,你可以把孩子带走。”
一听这话,父亲慌了神儿忙解释道:“老师,你误会了,孩子们还有很多行李,我们也得帮他们拿到宿舍吧!”
“是呀,是呀!还有很多的行李!”吴叔叔也忙陪着笑脸点着头。
核桃皮继续说道:“他们有手,你要坚持去学校,我只好让孩子跟你一起回家。”
“让孩子回家?”这着实的将了父亲们一军。回家我们将意味着辍学,将意味着永远告别学校。可十五岁的我们,能干什么呢?
父亲显得非常的无奈,“不,不,老师,好吧,我们回去。”父亲回过头来,我看到了他这一惯坚强的汉子眼睛竟然湿润了,“强子,爸走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呀!别再失去这次机会了。”
大人们都是一样,吴叔叔对辰子也说着同样的话。然后两人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了那间房子。
我看着那核桃头对父亲们轻慢的样子,心里恨恨的。但这陌生的地方,这古里古怪的老师加上他那阴郁的声音冰冷的目光无疑使我心里又有几份害怕。我和辰子站在那里看着这核桃脑袋的老师,等待着他停下手里的事情,来处理我们。
那核桃头并没有停下手里的事情,头抬也不抬一下的继续用他那干枯的手指掐着一支笔写着什么?只在嘴里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音:“小江,带这两个同学去学校。”
“吱——”,一声门响,这时我才注意到,这间房子还有一个套间,从套间里走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三十几岁样子也还精干的男性。我想这大概就是小江吧。小江也穿着西装还打了领带,小江的西装要比核桃脑袋的西装干净很多,还打着一根红色的领带。他用绿绿的眼光扫视了一遍我们后,小江冲核桃头点了点头,“是!施校长。”然后又冲我和辰子把脑袋一摆说道:“两位同学跟我来!”
我和辰子别无选择的冲着施校长点了点头,轻声的说道:“校长再见!”
施校长再次抬起那硕大的核桃头,端起一个杯子,杯子里放着一些绿色的液体,我不知那是什么饮料,只见那核桃头从满是皱纹的脸上张开了一张大嘴,把那饮料灌了下去,又皱了一下眉头把一脸的褶子又挤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疙瘩。看起来,他似乎有些痛苦。跟着又张开嘴“哈——”了一声,一股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嘴里飘了出来。脸上毫无表情的说了一声“再见!”
这声“再见”裹着那烟雾更显阴郁、沉闷,让我全身又是一阵不舒服。
父亲已经把我们的行李放到了旅店的服务台,我们取了行李,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跟着小江老师离开了旅店,小江老师带着我们又是左拐右折,六圈五环的转着。大约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在一个山坳我们才看到一个几乎掉了一半而另一半斜挂在门框上的大门。一块破烂不堪的木板子上面写着“推磨坊中学”,歪歪斜斜的挂在门旁边的墙上。看了这学校的样子,我看了一眼辰子,小声的说道:“就这破学校还能有学生考上了交大?”
那小江老师的耳朵不知怎的那样好,尽管我的声音不大,但他还是听到了,他猛的回过头来,瞪着发绿光的眼珠儿看着我们,“怎么,怀疑我们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别来呀,没人去你家里请你吧!”
天呀,这学校里的校长老师都是怎么了,都这么横横的,似乎动不动就要把我们赶回家一样。我不接他的话茬但仍是不服气的说:“我们每人交十万元的赞助费,你们还不把学校修得好一些,连个门面都不顾了。”
小江老师又是用他那发绿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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