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可能死去,剩余的村民,和所有在山上的警~察,谁都有可能死去。
这是怎样一种惨烈?站在刀尖上起舞,小心翼翼,步步惊心,出不得一点差错。
对□□来说他们是没办法,必须这么做。
可是我呢?
心甘情愿跑到这里来冒这么大的险,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丁平一直在跟进李云丽的案子,几度跟踪监视于老棺,也跟踪过石莲娟,但没有任何线索跟证据。
胶囊上的指纹是铁证,但证不出是他们两个中间的谁。
我每天晚上都把从于苏州袖子上扯下来的鱼骨型纽扣翻来覆去看很久。
这是个手段,很下三滥,不入流,需要斟酌,考虑好细节,再多些线索。
我猜测杀死李云丽的凶手是于老棺,动机很简单,因为谋种原因,李云丽几年来不断压榨他的钱,使得他忍无可忍,动了杀机。这样推理可以解释为什么李云丽不工作不种田却总有钱花,还有那么多存款。而于苏州几年里面一直做着木匠营生却生活贫苦不堪。
老苗帮我查过于老棺的背景,土生土长的陈家坞人,结过婚,妻子在八年前不小心坠山而亡,无子女。
于老棺的妻子是在山上砍柴摔下山的,头撞在岩石上,面目全非。如果说当年他妻子的死亡不是意外,而是于老棺蓄意谋杀,李云丽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了这个秘密,以此进行敲诈的话,那一切就都合情合理。可于老棺妻子的死发生在八年前,李云丽账户上最初的存款记录是四年前。而且,对于当年于老棺妻子坠山的事件,据村民反应当时是有目击者证明是她自己失足,虽然局里的□□花了几天时间也没能找到当年的目击者,但至少有两个村民是这样说的。
敲诈的猜测不一定能成立。
如果李云丽和于老棺之间真的金钱来往,还有可能是什么原因造成?
另外一枚指纹是石莲娟的。
根据老苗多方了解,石莲娟只靠一点田地,打柴,采点草药卖钱来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从他丈夫失踪起她的日子就一直清苦。
看来不像能有钱给李云丽的样子。
而且从各方各面看,石莲娟都没有杀李云丽的动机。石莲娟一向寡言,不与村里任何人交心,也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和李云丽之间除了两家房子挨得比较近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别的纠葛。
石莲娟的丈夫是失踪的。
结婚第四天晚上,她丈夫突然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关于石莲娟丈夫的失踪有很多种说法,有说是他和后面戚家沟里的一个女人私奔了;有说是因为不满意石莲娟,又不好逆了自己母亲的意思,只好一个人离家出走;另一种说法是,石莲娟谋杀亲夫。
最后一种说法在当时最轰动,最有人信,石莲娟的婆婆把事闹到派出所,派出所上山查了七天,没发现任何石莲娟杀人的线索,也没找到所谓的尸体。
这真的是一个诡异到让人脊背发凉的村庄。
任何时候都和谋杀、死人、失踪、闹鬼这样邪性的词联系在一起。
都说陈家坞是鬼村,是一点没错的。
鬼村!
☆、表情突然僵化几秒钟
付宇新走上楼,站在我身边,递姻给我。
他点烟的时候,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李云丽案的卷宗上。
一支烟抽完他才开始说话。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桌子,没有看我的眼睛。
他说:“李云丽的房子又有人进去过。”
我惊了一下:“什么时候?”
“应该是昨天晚上。”
“现场怎么样?”
“没丢什么东西。除了窗户上的封条被揭,里面有几处原先落在地上的东西被翻动过以外,没有别的什么痕迹。”他说。
我想,我应该有点明白了。
那颗纽扣,起作用了。
时机也差不多了。
我问付宇新:“丁平知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他在那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实在想不通死了。你要不还是直接跟他说了吧,省得他白绕圈子。”付宇新淡淡地说。
我呆了一下,问他:“什么意思。”
他浅浅地笑一下,从我手心里拿走那颗鱼骨形纽扣,说:“走吧,李云丽的案子拖太久总不是好事情,耽误时间浪费人力。管他用什么办法,先了结了再说。”
我不明白。
一点都不明白。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对我的念头,对我的打算,对我所做的事情都能这般了解。
而且不设一词置疑。
就好像,我他妈的就应该这么想这么做,只有这么想这么做了,才是对的,才叫黎绪。
我跟付宇新一起下楼。
我发现跟他走在一起的时候,我能把速度放慢一拍。
这是个很细微的地方,细微到被自己查觉以后,觉得特别惊奇为什么会这样。
走到楼下,突然看见谁都没有预料到的一幕:石玲和常坤站在门口,披着白亮阳光,四目相对。
石玲拎着旅行包,一言不发,满脸泪水。
常坤脸上的表情,疼痛而无奈。
刹那间有时光凝滞的错觉。
我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石玲会如此奋不顾身挤进陈家坞专案组,甚至在隔离之后又奋不顾身返回来。
她爱常坤。
爱到可以不要命。
这么多年。
认识石玲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所想所做了如指掌,一直以为我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说。谁能想到,那张总是月亮一样温柔的笑脸背后,隐藏这么巨大的一个秘密。
石玲爱常坤。
常坤爱我。
我爱谁?
我愿意爱谁?
常坤又会怎样说怎样做怎样选?
笑。
难道这个世界必须只能这么大吗?
石玲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目光苍茫。
隔离八天,遭遇一场死亡威胁,对爱着的男人的牵肠挂肚,所有这一切都在消磨和烧灼她灵魂里的沉静和对什么事都能接受的淡定。
她站在崩溃边缘。
崩溃边缘。
洗手,洗脸,用消毒剂喷洒全身,然后上楼。
常坤给她拎包,给她拿椅子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给她倒水,递纸巾让她擦脸。
自始至终对她不顾命令私自上山没有一句责备的话。
我猜那些眼泪也已经使他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石玲捧着茶杯沉默,眼睛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
她不看我,也不看常坤。
气氛变得古怪,一丝一缕的粘稠幻觉。
沉默很久,石玲悠悠地说山下已经快乱了,人心惶惶,谈陈色变。局里不得不每天应付记者和上面的领导,还要给百姓交待,完全焦头烂额。
“上面可能会下最后通碟。”她说。
我吓了一跳:“什么最后通碟?”
“最后的破案期限。我听到他们在说这个事情,说要定最后期限,多少时间里破不出案,就放弃。”
“放弃?怎么放弃?”
“我不知道。我没听全。是省公安厅和别的几个部门的领导商量的。事情真的比我们想的要严重。”
“知不知道他们说的最后期限是几天?”
“不知道,好像还没有定下来。”
面面盯觑,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常坤和老苗脸上的错愕表情说明,连他们都还不知道最后通碟的事情。
好吧。
随便怎么样都好。
不然还能怎么样?
石玲突然笑起来,苦涩绝望的表情。
她说:“事情根本不可能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根本不可能。”
我们看着她。
她说:“昨天在局里看到报告,说除了李云丽,其他所有尸体都应该死于某一种或者是某几种新型的,至今为止还未被发现过的毒。它破坏神经,破坏血液,甚至直接破坏心脏功能,致人于死。一种,或者几种从未发现过的毒,多恐怖!”
“报告我们看到了。和原先设想的结果差不多。我们正打算向省里再请求生物类专家的支援,如果真有那种毒存在于陈家坞的某个地方的话,肯定需要有专业人员帮助。”常坤说。
石玲的表情突然僵化了几秒钟。
看上去她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什么事情。
☆、那个混蛋早就上山了!
石玲看着常坤,很用力地想,然后拧着眉头慢慢慢慢地说:“我在医院,住在隔离大楼的时候,有天晚上在走廊上,听见有人站在楼梯拐弯处打电话。我不知道是谁,也没听清楚电话内容,但肯定跟陈家坞的事情有关。”
常坤问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听到那人说‘那个混蛋早就上山了!’,对,就是这么说的,很凶,咬牙切齿的。他说那个混蛋早就上山了。你知道,医院B区3号楼已经彻底隔离,只接受和陈家坞有关的病人。能进出那栋楼的,也肯定是参于陈家坞案的医生护士和警~察,对了,还有那些生物学专家。他说那个混蛋早就上山了。肯定就是在说上支歧山到陈家坞来了!”
“‘那个混蛋早就上山了’,那个‘混蛋’是谁?”
“不知道。我只听见这么一句。”
“你看见打电话的人的样子了吗?”
“没有。没看见。但是声音有点熟悉,很磁的那种,有点沙哑,当时我就觉得很耳熟,可是想了好几天,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那个声音。真的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石玲拼命摇头,陷入疯狂境地。
常坤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别想了。别想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休息一会,多喝水,什么都不要去想!”
石玲捧住水杯,发抖。
我怕她会疯掉。
再这样下去,谁都会疯掉!
楼下有人说话。
先是很低的声音。
慢慢变响。
然后有人拍着桌子吼,你他妈的给我老实交待!
常坤起身想下楼看看什么情况,被我拉住。
是丁平在审问于苏州,诈审。
付宇新教他的。
刚才我们陪石玲上楼以后,付宇新拿着扣子去找丁平,告诉他整个经过,让他诈审于苏州,就骗他说扣子是在李云丽的房子里发现的,看看他有什么反应,试试能不能从于苏州身上找到什么突破口。肯定能找到突破口。肯定。于苏州或者于老棺肯定已经发现于老棺衣服袖子上掉了一颗纽扣,他肯定会担心纽扣是掉在了李云丽房子里,所以付宇新会发现昨天晚上又有人进过李云丽的房子,肯定是于老棺或者于苏州回去找纽扣。诈他一诈,总能有什么收获的。
不然还能有什么办法?
必须得快。
越快越好。
李云丽的案子是单独的,如果杀李云丽的凶手还在村里的话,必须尽可能快地找出来,送下山关押。这样就能减少连环凶杀案件的嫌疑对象,也能减少受害人。
时间真的不够了,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的名字在凶手策划的死亡事件名单上。不知道上面将要下达的最后期限会有几天,更不知道凶手会不会突破原则突破底限大开杀戒。
什么都不知道。
真他妈要命!
石玲趴在桌沿上,开始哭。
她又累又怕。
真的快要疯掉了。
于苏州果真有问题。
丁平把鱼骨形纽扣拍到桌子上,说是从李云丽房中找到的,于苏州当场脸色煞白,憋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再问下去,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丁平没逼得太紧,说让他好好想想,就放他走了。
等他走远以后,他自己又慢悠悠地跟上去。
石玲回房间去休息。
我和常坤坐在大厅里讨论刚才她说的那番话。
她说有人在医院隔离楼里打电话,说的是陈家坞的事情,内容模糊但是感觉很厉害。
那个混蛋早就上了山!他说。
两个关键词:混蛋、早就。
混蛋、早就。
混蛋是谁?
早就又是什么时候?
如果那个混蛋是专案组里的某个人,那是谁?
常坤?
老苗?
付宇新?
丁平?
楼明栋?
还是黎绪?
石玲可以排除,她被送下山隔离,那人在医院就不会说那句话。
问题的关键还是那个人说那句话时的口气和背后的含意。
到底是什么样一种语境什么样的立场,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那混蛋早就上山了!
一个一个分析。
常坤是局里指定的,专案组一成立还没驻村的时候,他就已经主持工作。
丁平和老苗是常坤指定的。丁平做事仔细,干练,跟常坤干了很多年。老苗一向稳重,办事得力。他信得过他们。
付宇新是自己拼了命挤进专案组的。
黎绪也他妈是自己脑子发昏挤进专案组的。
还有楼明江。
楼明江是省公安厅从生物研究所调来支援的,报到那天局里再三核对过他的身份信息和手续,没有任何问题。
☆、头发和命案的关系在哪
付宇新是自己费劲力气挤进专案组的。原先的安排是把他留在山下坐镇,让何志秦进村的。但他找何志秦谈,找常坤谈,还找上面的领导谈,用石玲当初的话说就是上窜下跳闹得鸡犬不宁最后不得不把他跟何志秦换个位置。
他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拼死命非要进村不可?
仅仅是为了破案,立功,跟常坤争夺那个唯一的升迁名额?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不知道。
但我怀疑的不是他。
我怀疑的是楼明江。
我几乎能够百分之百肯定,那天送我上山的那个出租车司机跟我说的之前某个深夜打车进村的男人,就是楼明江!而司机说的那个时间,楼明江进专案组的名单还没有下来!
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上山?
这是谜团。
可能也是关键。
问题是,它是什么事情的关键?
破案的关键?
不像。
常坤说,楼明江是北方人,从小学到高中都在北方,大学是上海念的,几年工作东调西调来了江城,从所有履历档案看,在专案组成立之前,他和陈家坞没有半点瓜葛。
那么除了和命案有关以外,还可能和什么有关?
楼明家的专业是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