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黎绪你冷静一点,我没有怀疑你,我也不想怀疑你。但是至少你应该把事情都告诉我,让我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行不行,黎绪!”
“你朝我吼?你想弄明白事情就来朝我吼?我也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找谁去吼?!我比你更想找到石玲,找到她我就像你吼我这样去吼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于看见我像看见鬼一样怕得要死!”
冷场。
有硝烟气息。
门口两个警~察探头看了看,把原本虚掩的病房门关上。
常坤走近病床一步,叹气,说:“黎绪我们不要吵,我们好好说事情,你仔细回想一下你跟石玲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或者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我不想跟你吵。也没必要跟你吵。能说的我已经跟刚才两个警~察都说了。不能说的我也不想说。”
“什么是不能说的?”
“你要听?”
“听。”
“你非要听我就说。她对我有没有误会我不知道,我对她没有任何误会。我们之间唯一发生过的不愉快就是因为你,她喜欢你,你不喜欢她,你大概喜欢我,所以我们之间因为你的存在有隔膜,就这么简单。”
“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你想听什么?你非要我捏造一些不存在的事情满足你那个变态的好奇心才满意?我告诉你常坤,我所做的一切,一切的一切,没有任何私心,不偏向任何人,我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你,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帮你,帮到现在把我自己卷进嫌疑人队列里我还在帮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很虚弱地看着我的眼睛:“你没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诉我,黎绪。”
☆、所有人都怀疑我
我朝他吼:“别给我阴不阴阳不阳,你要问什么就直接问,有什么屁话痛快说!”
他犹豫两秒钟,垂下眼睛,说:“你没跟我们说于天光可能是你父亲。”
他吞吞吐吐半天,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
真可笑。
就为了这么回事。
我说:“对。我是没说。那又怎样。只是可能,没办法百分之百确认。而且我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是付宇新怀疑于天光是凶手,查他,查出来的一些资料,跟何志秦帮我查我父亲的一些资料恰好吻合,再加上别的一些细节,才得出这么一个可能的结论。他的确可能是我父亲。他死了。你现在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常坤有点着急,说:“我不是要惹你生气,黎绪,我没这个意思,你知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你不该瞒着我们,如果我们早点知道他是你父亲的话,或者就能直接问他一些问题,他可能会告诉我们,也就不会发生后面这样的事了,黎绪!”
“别天真了,常坤。你以为你问他他就会说?那么你现在就去找黎淑贞,问她到底知道些什么,看她跟不跟你说什么!我没有刻意隐瞒于天光可能是我父亲这件事,我也没必要隐瞒。首先我根本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其次你明不明白我心里有多难受!我的生身父亲,很可能就是连环命案的凶手,你明不明白我有多难受?对,石玲是可怜,那么胆小的一个女孩子,在山上担惊受怕,见那么多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事情,她的确承受很大压力。可是常坤,我承受的压力,我所受的惊怕,不比她少,你不应该站在这里对我大吼大叫,对我兴师问罪!如果今天失踪的是我而不是石玲,你也不能朝她大吼大叫!你他妈的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常坤瞠目结舌站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我朝他笑一下,再笑一下,冷冷掷过去最后一句话:“你好走了,要问什么明天再来问。你要软禁我没问题,你如果放了我,我会自己回陈家坞找石玲。我比你更着急。你别他妈以为我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常坤尴尬走掉。
躺在□□看点滴从透明管道进入体内,看天花板白出不真实颜色,看窗户外面灰蒙的天空和云。
我竖着耳朵捕捉门口任何可能捕捉到的脚步声。
等待付宇新。
等到心里发慌,后悔刚才为什么没问一问常坤他到底有没有跟着下山,还是仍旧留在陈家坞搜寻。
七点。
八点。
八点半。
终于失掉耐心,跟自己说等一会无论谁走进病房,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都拜托他们打电话到警~察局去问一下付宇新有没有回局里。
我不能亲自去问。
免得在怀疑我以后,连带付宇新也受怀疑。
八点四十分,房门打开,付宇新穿着便服看着我微笑,捧一束百合。
刚才大概是走神,所以没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突然看见,比有所准备更觉心里安慰。
☆、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付宇新说局里另外派了十六个搜救员上山进行地毯式搜寻,石玲肯定能找到。
他说他跟常坤一起下山的,先被送进医院做全身消毒,还抽了好几管子血说要做各项功能检查;然后回局里开整整两个小时的会;散会之后才回家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直奔医院而来。
他所说的情况:石莲娟已经死了,是在从山上移到医院的路上,颠簸伤及内脏,两个法医眼睁睁看着死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尸体现在也已经处理妥当;从陈乔斌家杂物间里找到的鱼缸已经送去化验;还有砍死老苗的那把留在现场的斧头,以及老苗跟那个女鬼搏斗时扯下来的几根头发也都一起送去化验了,很快就能出结果;白米兰的情况不太好,四肢已经出现轻微腐烂,情绪也相当糟糕。
等等等等。
说很久,然后他突然笑,说:“你看我这个人,跟你说这些干什么。都已经下山了,就不去管了。凶手也找到了,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怎么可能一切都结束了。
石玲失踪。村里真的有女鬼出没。楼明江一直在找的那个古墓没有任何线索。白米兰虽然是C类死亡的状况,时间上却与另外几起C类死亡案件全然不相符。
还有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疑点。
根本没有结束!
可我特别愿意听付宇新跟我说“一切都结束了”,就好像拨开云雾见天日,就好像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我问付宇新知不知道老苗之前跟我说他看好的一家花店是在哪个位置。
他说知道。
“就在你住的小区外面转角的那家,老板转让,老苗就接手过来,已经付了定金,准备下个月办交割的。老苗上山之前跟同事交待过,万一他出什么事,就把他的存款取出来把花店盘过来,送给你。”
我把头埋进付宇新怀里,放声大哭。
我从来没有这么放纵地哭过。
哭这所有发生的一切,哭老苗,哭于天光,哭石玲,哭所有所有的人。
突然有人敲门。
是常坤。
常坤脸色尴尬地看着我们,又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走进来,说:“石玲找到了。”
石玲昏迷在槐树林最东端的一个低洼处被发现。
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全身赤裸,额部有伤,是轻微撞伤,应该不严重。
槐树林是搜救队重点搜寻的地方,之前搜寻了很多遍一直没发现,好几个小时过去以后,却被两个搜寻完几处空屋抄近路准备回办事处的□□发现。
石玲现在已经送进医院,仍是昏迷状态,生命无危险,无被强奸痕迹。
常坤说完大概,转身就走。
另外一个警~察进来跟我说:“你安心在医院住几天,等事情差不多以后就能出院。你母亲那边我们已经派人过去探问,如果她想来看你的话,随时可以。我们希望您能劝她跟我们合作,有些问题想问问她。”
我要求见见石玲。
他低头想,然后很为难地答:“等她醒了,我们会安排。”
☆、到底是不是我父亲?
我问付宇新对石玲失踪,又突然以这么突兀的方式被找到这事有什么想法。
他说:“没想法。马上就结案了,你别管。老苗的追悼会结束以后,局里会按他的遗言将花店接手过来,以后你就照管花店,也不用找工作了,好好和你母亲相处,家人之间,没什么过得去过不去的槛。我会经常来看你。”
沉默。
然后笑一下。
付宇新找花瓶把百合插好,离开,走出房门之前又回头笑,说:“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或者让别的警~察告诉我一声。这里进出都有警~察。”
第二天早晨黎淑贞来医院看我,炖了鸡汤,说些有的没的事,只字不提陈家坞也不提于天光,神情淡淡,言语简短,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从前她不发脾气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母亲,没有特别多的温暖,也没有特别多的冷漠。
只是谁都看得出我们这一对母女之间有一层厚得化不开的隔膜。
我跟她说:“警~察说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我不掺和他们的事,你也别给我瞎掺和!”黎淑贞声色俱厉,目光瞬间就变得冷硬。
“恐怕不行。陈家坞的事情跟我们都扯上关系了。他们不让我出院,就是因为怀疑到我头上。”
“怀疑你?怀疑你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怀疑我什么,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大概是因为我没把于天光的事情全部跟他们说。”
黎淑贞的脸白了一下,语气又弱下去:“什么事情没全部跟他们说?”
“于天光是不是我——”我把目光转到窗外,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于天光是不是我爸爸?”
黎淑贞不说话,喘气,表情愤怒到骇人。
然后她疯掉一样朝我吼:“叫你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叫你别管!你偏管偏管偏管!管出什么好处来了?!”
守在门外的警~察推门而入。
黎淑贞又朝外面吼:“滚出去,没你什么事!”
警~察看看我,无奈地退出,关上门。
我朝她笑一下,很弱地说:“我们别吵。我也不想。可事情就是这样了。不是我要刨根究底,不是我非要弄清楚什么,是他们查到的。你往于天光家里打过电话,他们查到通话记录。而且也有人听到谈话内容。妈,这事根本瞒不了也躲不了,警~察肯定会找你的。”
“找就找。能把我怎么样?把我当杀人犯抓起来?我看他们能!青天白日的,他们敢!”
沉默。
然后很惨地笑,说:“妈,于天光死了。”
黎淑贞的脸动了一下,很微妙的一个表情。
我盯着她看,继续说:“他不是凶手。”
黎淑贞盯着床单,不搭腔。
我深呼吸一口,说:“于天光是因为救我,才死的。”
黎淑贞的手抖了一下。
我继续:“凶手是陈乔斌。他要杀我。于天光拦他,让我跑。我跑了。于天光死了。”
黎淑贞的肩膀也开始颤。
我问她:“妈,你知不知道,陈乔斌为什么要杀我?”
黎淑贞唾沫横飞飚过来:“我怎么会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陈家坞干了什么得罪了人,现在来问我?我不知道!”
“那么妈,于天光到底是不是我爸爸。”
黎淑贞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十几秒钟的时间,起身,头也不回走出房间。
☆、石玲失忆了
石玲在入院的第四天早晨醒来。
医生和护士都不肯跟我多说石玲的情况,大概是受了警~察的嘱咐,不能说。
每天在病房里进出监视我的警~察也什么都不说。
常坤来过一次,欲言又止。
我不想问他。
甚至不想跟他说一个字。
被软禁的第七天早晨,石玲的父亲来看我。
短短几十天,他像过了十几年一样,老出风烛残年的沧桑,双鬓皆白,目光悲凉。
他问我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他握我的手,轻轻拍手背,叹气。
一口气叹出整场事件里面所有悲伤。
我等着他问。
等着他问我到底跟石玲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他没问。
他嘱咐我好好休息,说还会再来看我,然后就要走。
我一把抓住他。
我着急,很着急,我等着他问是想和他说,真的想和他说。有些话不对任何人说也得和他说。石玲是他的女儿,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好朋友。我不想她有事。如果她出什么事,我会比谁都后悔都绝望。当时我应该马上追上去,不管她是不是真会开枪都追上去。如果我真的追上去,哪怕她一枪打死我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悔。
我抓着石玲父亲的手,眼泪就掉下来:“石叔叔,你相不相信我?”
他说:“信。”
我看着他笑,让他坐在我身边,跟他说:“我向你发誓,石叔叔,我没有做任何对石玲,对大家不好的事情,没有。我没有私心。没有偏心。我只是在找凶手,找真相。我所有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真相。可能这其中,有些地方我的做法不太符合警~察的规矩,比如我和楼明江之间有一点秘密合作,当时我认为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不影响大局,可是这几天我仔细想来,会不会是我跟楼明江之间的什么事被石玲发现,以致于她认为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有那么大的反应?”
他说:“我查过楼明江,他的目的好像不在连环命案。”
“对。他怀疑陈家坞有一个古墓的入口,他找的是这个。我跟他的合作是:我尽量保证他能够在专案组工作,并且在能够的情况下,掩护他的目的。而他把所有他知道的和查到的关于古墓的信息都告诉我。”
“你们真这么合作的?”
“是。于国栋死的时候,石玲是第一个发现的,她跑回办事处喊人,我跟楼明江在半路得到消息,先奔到现场。楼明江在于国栋的书桌上取了一个笔记本和一张什么图,我给他作掩护。而他把他所了解的一些古墓信息告诉我,并且把他发现的那口井的问题也跟我讲。就是这样的合作。没有任何别的。有些事情他不告诉警~察是怕警~察把他踢出专案组,也怕警~察把事情闹大,他就不能参与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