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宇新霍然从椅子上跳起身,吼过去:“这你应该去问戴明明,而不是在这里问我!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怀疑什么?你怀疑我跟戴明明搞暖昧,还是怀疑我跟她合谋杀人?戴明明是你放的!不是我!”
常坤不为所动,一字一顿说:“我要查你的手机和家里座机所有通话记录。”
付宇新冷笑:“放手去查。”
接着付宇新马上又补上一句,说:“常坤我告诉你,是我提醒指纹库重新对比‘人皮命案’犯罪现场指纹的。是我!我他妈的要是跟戴明明有什么关系,能提醒他们再去对一遍指纹吗,能吗?!”
瞬间僵局。
☆、再一起“人皮X案”
有人敲门,常坤的一个手下,拿着一叠传真资料,脸色很难看地走进来说:“上海发来传真,又有一起‘人皮X案’。”
我们都骇了一跳。
上海的案子是七天前发生的,死者男性,36岁,做软件开发工作,单身,私身活放荡,喜欢夜店,脾气暴躁,智商极高,反应很快,对待工作很认真,做事情有条有理,谨慎仔细。有目击者称死当遇害当晚在酒吧搭上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并且带走,之后就被发现死在自己的车里,一刀刺穿心脏,双眼被挖,生殖器被割,背部也被割掉一块长方形皮肤。
常坤哗啦哗啦翻资料,问:“指纹报告怎么说?”
“车子内外都用强酸擦洗过,除后备箱外面有一组被害人的指纹外,其他地方都套取不到指纹。”
死者情况和前面几起都一样。
凶手情况不一样,她没留下指纹。
居然没留下指纹。
为什么之前三起‘人皮X案’的凶手都留下指纹,这起却没留下?
是因为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做事方式不同?谨慎程度不同?
还是因为这个人,有前科,指纹库里有案底?
我问那个拿资料进来的警~察:“目击者有没有描述酒吧里那个女人的身材相貌?”
“有。说是一个身高在170左右,有点偏瘦的女人,身材很好,皮肤很白,长卷发,笑起来有酒窝,说话不是上海口音。那边局里已经做了拼图,并且传真了一份给我们。”他指指常坤手里的那叠资料。
常坤的手在抖。
抖。
抖到整叠资料都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我试着把他手里的资料拿过来看。
但他把资料抓得很紧,我连扯两下都没能扯动。
他脸上的表情,那么苦痛,那么绝望。
我一手按着他的胳膊,一手用力夺那叠资料。
最上面一张资料就是刚才说的根据酒吧目击证人口述做的拼图照片。
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的照片。
明眸皓齿,细弯眉,天生带笑的唇型。
起码有六七分像石玲。
只是顶了一头浓密的大波浪长发。
我用力捂住嘴,防止自己失声尖叫。
然后闭上眼睛,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我想,大概、也许、可能、只是凑巧长得像。这个犯罪嫌疑人,只是凑巧,刚好,长得像石玲。
这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很多,只是凑巧。
而且石玲是去云南旅游,跟她的父母在一起。
石岩是几十年的老刑警,又特别注意着石玲,她绝对不会有机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想到头疼,感觉晕眩。
恍惚到手机响都没有听见。
何志秦扶我在椅子上坐下,给我倒水,帮我把电话接起来,然后递到我耳边。
是林奇亮。
林奇亮在电话那端很兴奋,说:“黎绪,刚才我们把三张人皮墓图拼在一起了,三张!楼明江手里这张跟我们的两张都合的,现在只差最后一差,我们就能拼完整了。你他妈的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最后一张墓图找出来?”
这是意料中的事。
我有气无力说:“我上哪去找最后一张?”
“你那么聪明。楼明江都快把你形容成女神棍了,动动你的脑筋。”
“行。我马上登报,然后到网上发布消息。”
林奇亮反应剧烈,吼过来:“你疯了?!你想招来一大批乱七八糟的盗墓贼?你真敢怎么做,我就敢灭你,信不信?!”
☆、这个人皮和那个人皮
挂掉电话以后坐着发呆。
林奇亮要人皮墓图。
连续几场案件中,凶手都在被害人背部割掉一块人皮。
这个人皮和那个人皮,有什么关联?
或者几处死者的背部,都纹有一张人皮墓图?
割人皮是为了取图?
这他妈太扯淡了。
我们拿到的人皮墓图起码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跟他们的人皮能有什么狗屁关系?!而且,几个死者的家人,都说他们背后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设想比林奇亮说的什么“灵魂植入”说更扯淡。
晚上九点,我们一起到机场接石玲一家人。
石玲看上去精神不错,对着我们笑,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拥抱了我一下,在我耳边深深吸一口气,欲言又止的样子。
常坤派一辆车把石玲和她母亲送回家,然后把石岩接到局里。
十几天的时间里,石岩老得没了样子,憔悴不堪,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里散发出的都是绝望气息。
常坤说抱歉的话,说抱歉他刚回来,风尘仆仆,又把他请到局里来说话。
石岩很疲倦地笑,说:“没事,你不叫我来,我也得来。玲玲的情况不能再拖了,得送医院,然后请几个精神科的专家看看。”
常坤说专家方面的事,局里会帮着安排。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石岩这十五天里面他们全家人的行程,去过哪里,住了几天,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一起。等等等等。
石岩一一说去。
我们听到几乎窒息。
七天前,他们在上海。
在上海。
在上海。
常坤忍住表情里面的极度不自然,继续细细地问他们在上海的时候,住在什么地方,有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一些什么人。
石岩一边回答,一边生出疑惑,急急地问我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常坤看看我,又神情艰难地转回脸去看石岩,深呼吸,一点一点把事情说给他听。
石岩目瞪口呆。
常坤犹豫着,没敢把嫌疑人拼图照片递过去给他看,怕他突然崩溃掉。
石岩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全身都开始抖。
常坤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安慰说现在什么都不确定,只是问问。
还都不确定的。他反复说。
石岩抖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逐渐平息,很用力地问常坤要上海那宗“人皮X案”的材料。
现场报告,尸检报告,受害人背景资料,然后是照片。
尸体照片。
命案现场照片。
受害人活着时候的照片。
然后是那张被常坤放在最底下的,嫌疑人拼图。
石岩的身体又开始抖。
然后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整个人往地上倒去。
医院走廊的座位上,常坤问我对这起案子有什么想法。
我很冷地回答他:“没想法。”
他怔怔地看着我,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的目光。他能在我眼睛里看到的,也是距离很远的陌生感。
我问他:“你相信石玲吗?”
他捂住脸,很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看着这个男人,高大威猛,脸形正气而刚毅,十几年的刑警,破过的案子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可是在发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得多的时候,居然这般茫然不知所措。
我猜我心里有点鄙视他。
这种感觉很糟,却没办法抹除。
☆、鬼都不知道她是谁
我越来越觉得付宇新比常坤好不知道多少倍,我越来越觉得放弃常坤选择付宇新是件多幸运的事情。
尽管付宇新做为一个警~察可能的确不太靠谱,总做一些不合规矩,甚至完全违规的动作。但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判断力。
别人怀疑我的时候,他不疑我。
现在别人怀疑他,我也不疑他。
不是什么报恩,而是真的信他,百分之百地信他。
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跟常坤说:“就算这起案子是石玲做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她体内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其中一个是我们认识的石玲,另外一个,鬼都不知道她是谁。”
常坤抬起头,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我:“你是说,多重人格?”
“是不是多重人格我判断不了。但事实就是,她体内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人存在,这个人很危险。”
石岩昏迷了大约两个小时,醒来就要见我们。
我跟常坤坐在他病床的两侧。
他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不抖,不怕,也不惶惑,恢复一个退休警~察的镇定和大局在握的气度。
他把他们在上海两天所有的行程,去过的地方,住过的酒店,接触过的比较特殊的人,都一一告诉给我们听。
然后他跟常坤说:“你马上让上海那边查我们住的那家酒店的监控,看案发当夜玲玲有没有离开过酒店。还有,让酒店方面检查垃圾箱,询问搞卫生的人,看有没有谁捡到一顶假发,就是拼图上那种假发,大波浪卷的。除了睡觉,其余时间我们一家三口都是在一起的,玲玲没机会。所以如果真是玲玲做的,查酒店肯定就能有发现。”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用力闭上眼睛,滑出两大滴清澈眼泪。
常坤马上出去打电话部署。
常坤一走,石岩马上握住我的手,用力到疼。
他说:“你相信玲玲的,对不对,你相信她不会干这种事情的,对不对?!”
“对,我相信她。石叔叔你放心,我相信她!”
“不是我想给她开脱,但她的精神真的不对,有时候是我的女儿,有时候根本不是。你也明白的,对不对?这个情况还是你告诉我的。”
“对。我明白。很明白。我们现在就是要弄明白她体内的那另外一个人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如果真的是她杀了人,她是有目的性杀人的,还是随机杀人的。”
“要怎么样才能弄明白?上次她住院,精神科的医生说她没问题的。”
我想了想,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再住院检查?”
“当然是越快越好。”
“她能同意吗?”
“我白天的时候问问她。她白天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很正常的,她正常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说老是不记得晚上干了些什么,去了哪里。我能说服她再住院观察的,她很听话,因为她自己也很担心。”
“这就好。我想这样,你安排她后天住院,明天晚上,我住你们家,跟她过一个晚上,观察一下情况。”
“你……”
我拍石岩的手背,安慰:“没事,以前我不也常住你们家的吗?就跟之前一样,我当她就是石玲。不过,就我们知道,别跟常坤也别跟付宇新说。”
“他们肯定会反对。我也反对。玲玲现在是凶手嫌疑人。”
“没事。我保证。没事。”
我靠近他,拥抱他。
亲吻他皱纹苍莽的额。
☆、那么悲伤的一张脸
上海那边很快就有消息过来。
石岩他们下榻的酒店监控录象显示,案发当晚11点,有个身段和石玲相似的女人从楼道拐角进了一楼大堂,但没有从大门出去,该女子穿黑色长风衣,戴墨镜,长卷发。凌晨三点钟,该女子从酒店大门进入,穿过大堂,转入楼道。
常坤说,那家酒店楼道里没有安装监控,走廊的监控有死角。那个女人避开监控,从后门离开酒店,但是回酒店的时间太晚,后门已经上锁,只能从大门进入。
而且,酒店那边案发第二天搞卫生的保洁阿姨在四楼的公共垃圾桶里捡到一顶假发和一件黑披风,就是录象里看到的这副行头,和凶手嫌疑人拼图的发型和服饰相符合,假发内层找到皮屑组织,刚刚送去化验。
石岩仰着头:“我没话可说了。”
付宇新来医院接我。
石岩用很暖的目光看着他,说:“我从小看着黎绪长大,把她当女儿一样待,你也得好好待她,不然我饶不了你。别的事情我做不了,发点狠把你开除出去还是能做到的。”
付宇新也很温暖地笑,揽住我的肩。
离开的时候,石岩的表情,那么悲伤。
我本来想跟付宇新撒一个谎,说准备明天回家看看黎淑贞,在家里住一两个晚上。
想很久,决定还是跟他说实话。
谎言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我不愿意对他说谎。
我说我要去石玲家住一个晚上,我一定要弄清楚石玲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宇新正在厨房洗碗,听见我说的话,手里的一个菜盘,掉在地上,砰一下,粉碎。
他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你疯了?!”
我浅淡地笑,装作一点都不害怕:“没事。我以前也经常去她家住的。”
“石玲现在是嫌疑犯!”
“没事,我之前不也是嫌疑犯?”
“不行。我坚决不同意。你要敢去,我就去找你妈,让她来跟你说。”
“我能应付。”
“你能应付什么?你知道你会面对什么?石玲在上海犯下的是杀人罪!证据已经很充分了,如果不是因为她有精神分裂的嫌疑,今天就已经给她入案了!你要去应付一个杀人犯?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你是不是疯了?”
“不会有事的。我能保护好自己的。”我试着抱他,让他镇定。
他把我推开,搭着我的肩膀,很认真,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同意的,你今天就是说两车子话,我也不会同意的。现在,你给我乖乖去洗澡,上床睡觉。你要看卷宗,要看材料,要分析案情,没问题,我不会有意见。但是去石玲家过夜的念头,你现在就给我掐死掉,听见没有?!”
“我跟石玲这么多年朋友,我不能——”
“你省点力气,感情战对我没用。现在,去洗澡!”他拍我的背。
我往前走两步,然后,猛地转身,换一副面孔给他,带着绝决的笑,说:“如果我非去不可呢?”
他愣住。
那么悲伤的一张脸。
☆、一层一层的冷汗
石岩跟石玲谈住